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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里,吸引我的不是秦淮风貌,而是一段让我久久不能忘怀的历史。历史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古老的部族来说是个新鲜的名词,我们不知道,当我们待在自己的家园里,平静地生活时,外面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战争与杀戮,死亡与血腥,在这世界的大多数土地上肆虐。在南京,我知道了六十多年前发生在那里的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一支来自海外蛮夷岛国的倭寇军队,用三十万中国人的鲜血堆积起他们的罪恶。”
马南怔怔地看着父亲,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提起南京大屠杀。
父亲神色凛然,面上陡生一股锐气:“如果巴图仅仅是想变卖族中的圣物,我也不会甘冒风险盗走圣物,可是,偏偏他联系的买家是日本人。”
马南恍悟,他的心里立刻对父亲又多了许多敬重。
“我跟巴图私下里谈了好多次,但无论我怎么劝说,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那三年在外面世界的经历,对他的刺激实在太深,他觉得带领族人过上富足舒适的生活,就是他这一生的使命。他根本不能理解民族尊严与历史仇恨,是一个人不可放弃的原则。”
“所以,你才会不惜背叛整个族人,盗取圣物。”马南道。
父亲点头:“我知道盗取圣物的结果,就是我将成为整个族人的敌人。巴图雄才伟略,确是巴族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不会让族中圣物流落在外,一定会倾全族之力来找寻我的下落。所以,那么些年,我才会带着你们兄弟姐妹蛰居在那个边陲小城,只希望巴图永远不要找到我们。”
“但是,巴图最终还是发现了你的踪迹。”马南这才明白当年父亲为什么要将他们兄弟姐妹七人送到不同的城市。
父亲慨然点头:“巴图这些年,必定从未放弃过对我的寻找,而且,他应该已经带着族人走出了族居的家园。虽然我盗走了圣物,但是,族中还有一些先人留下的古物,巴图只要将它们变卖,他便可富甲一方。雄厚的财力,加上巴图的执着,找到我那是迟早的事。在那个边陲小城,两个陌生人的出现,让我闻到了族人的气息,所以,我这才毅然决定,离开那边陲小城。而巴图已经知道了你们兄妹七人,他必定会迁怒于你们,所以,我才不得不将你们兄妹分开。”
“如果将圣物还给巴图,再和他晓以大义,岂非便能化解这场恩怨?”
父亲叹息一声,目光有些凄然:“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盗取圣物,就是背叛了部族,所有的族人都以我为敌人。他们思想简单,对待敌人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用他的鲜血来祭奠先祖太皞。我在外面躲藏了这么些年,整个族人一定对我恨之入骨,特别是巴图,是我的背叛让他的计划不能实现,这些年,他对族人灌输的仇恨,已经足以让族人们杀死我一百回。事到如今,就算我想将圣物还他,也无法化解我们之间的仇怨了。”
马南盯着满面戚然的父亲,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原来在父亲心里,还隐藏着这么样一段秘密,甚至,就算马南丝毫不怀疑这件事的真伪,但听着仍然有些极不真实的感觉。古老的部族、封住蚩尤元神的头颅、传说中的雷神之锤,它们似乎更像一部魔幻电影里的道具,而他自己,也像是置身于神奇的幻境之中。
“我与巴图当年情同手足,对部族又非常了解。部族中最骁勇的战士,除了十六夜游神之外,还有神荼郁垒。夜游神在上古神话里是黄帝的卫士,但现在,他们守护的是整个部族。神荼郁垒的名字你不会陌生,他们原来就掌管着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我在族人的眼里,岂非就跟那些孤魂野鬼一般?”父亲神色更加黯然,目光落在马南身上,里面有些凄怆,“所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么,杀死我的一定是神荼郁垒或者十六夜游神。”
马南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却蓦然涌上一些悲伤。
他似乎看到了在那个飘雪的冬夜,衣衫单薄的小孩蜷缩在临街搭建的小棚子里,绝望而恐惧地盯着漫天的飞雪,不知道是否能平安走过这个夜晚。黑暗里涌现出一道光亮,它们笼罩在一个老人的身上。小孩想睁大眼睛,他想把这个走到他身边的老人看得清楚些。但他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任那老人将他抱起。后来,他醒在一张床上,床上有着柔软的被褥和久违的温暖……
眼睛瞬间变得湿润,马南忽然上前两步,紧紧地抱住父亲。
那是种久违的感觉,父亲的身子依然高大,只是,他的背已经略有些佝偻,身体的温度也没有记忆中的灼热。
“你不会死去的,因为你还有我们这些孩子,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不受伤害。”他说。
父亲也有些哽咽,声音却变得慈祥:“你们都是好孩子,只要你们兄弟姐妹能幸福快乐地活在这世上,我就算死也再无遗憾了。”
“没有人能伤害你,我发誓。”马南坚定地道。
父亲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孩子,你能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你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些无助的孩子了。”
马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想永远紧紧地抱着父亲,像小时候在他怀里一样。
“如果你真想帮你的父亲,就必须做出牺牲。”这回说话的是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的卖酒老人。他的汉语说得非常生硬,还有些字发音极不标准,需要用心才能听得明白。
马南一怔,松开抱住父亲的手,转身面对着卖酒老人——巴族最后的巫师。
“我愿意用生命来化解父亲和巴族的仇怨!”马南的语气异常坚决。
巴族巫师慢慢摇头:“用生命来化解仇怨,这代价似乎太大了些,就算真能如此,你的父亲也不会同意。我刚才所谓的牺牲,只不过是要你改变一下现在的生活。”
“改变现在的生活?”马南疑惑不解。
“而且时间不会太长。”巴族巫师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你便可以重新回到现在的生活里。”
“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马南问道。
巴族巫师犹豫了一下,目光从马南身上划过,落到父亲的身上。父亲——巴融面有难色,似乎要让马南做的是件异常艰难的事。
“孩子,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为我做出牺牲,但是,我不知道在我那些孩子中,除了你,还有谁能在将来,完成我的心愿。”
“那么,就让我来完成您的心愿吧。”马南这样说的时候,居然有了些悲壮的感觉。
巴族巫师盯着巴融道:“你还是说了吧,马南是个懂事的孩子。”
巴融再犹豫了一下,这才缓缓道:“既然我躲在那边陲小城,巴图都能发现我的行踪,那么,我相信,他终有一天会再次找到我。如果我遭逢了不测,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那些圣物的下落了。”
“如果巴图找到了您,他在没有得到圣物之前,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马南说。
“就算巴图不会要我的性命,但是,族人对我这个背叛者早已恨之入骨,落到他们手里,你想他们会善待我吗?而且,尽管我盗取圣物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终究还是背叛了我的部族,我也实在没有脸面目面对族人。”
“那么,您可以躲得远远的,不让巴图再找到您。”
“人的年纪越大,胆子就越小。我遣散你们兄弟姐妹,就是想一个人躲到一个什么地方,了此残生。如果这样还是被巴图找到,那么这就是我的命,我也就认了。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那就是那批圣物。”
马南皱眉,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我不能将圣物的下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而是谁知道了这个秘密,都无异于在他的头上悬挂了一把刀,刀随时都会落下来,要了他的性命。”
马南吁了口气。从古至今,宝藏总是和死亡紧密相连,在他内心深处,他宁可为父亲去死,但却不希望因为宝藏,而把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可是,在这世上,除了你,我又不知道该把这副重担交到谁的肩上。”父亲叹息一声道,“雷宇虽然勇猛,但缺少智谋;东城不缺少才智,但却贪图安逸;京鸿太过平庸,能力有限;玉虎沉溺女色,性格懦弱;红棉与楚雁又都是女孩。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才能当此重任。”
马南不语,他知道父亲必定已经想出了两全的办法。
“所以,想来想去,我决定将圣物的下落,藏在一个只有你才能找得到的地方。”父亲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但是,圣物的下落虽然只有你能找到,我却要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找到他,甚至忘了今天我跟你说的一切。”
马南疑惑了,自己既然不知道自己能找到圣物,又怎么能找到它呢?而且,今晚听父亲说了这许多关于巴族的事情,又岂是想忘便能忘掉的?
这时,巴族巫师忽然站了起来,他的身子本来又瘦又小,但这一刻,马南看着他时,忽然觉得他的身材一下子高大起来。
——高人行事一般都深藏不露,就像武侠小说里大隐于市的剑客,只有剑在手中面对强敌那一刻,他的身上才会绽放出大侠的风采。
这个瘦小的老人不是剑客,但却是巴族最后一位巫师。
所以,那一晚,他让巴融的话成为现实。巴融将圣物的下落告诉了马南,而随后,马南便失去了他的记忆。
醒来,他趴在路中央,感到一些冰冷的液体正顺着触地的额头流出来。他的鼻子很敏锐,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这样,他才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在流血。更要命的是,他还发现他根本就动弹不了,哪怕是换一个姿势都不行……
第43章
这段时间,马南跟楚雁总是匆匆到达一个地方,再匆匆离开。这回,他们又踏上了旅程,目的地是马南居住的那个城市。
马南不会忘记楚雁出卖众兄弟的事实,但他却还必须与楚雁同行。
“因为只有我才能把你带到红棉姐和晓彤的身边。”楚雁说。
楚雁还告诉了马南另外一件事情:“如果父亲还活着,你想我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父亲已经不在了?”马南瞪大了眼睛,心里的悲伤如潮水般淹过来。
“父亲临死前,只有我在他身边。你知道吗,虽然他把我们兄弟姐妹七个都当成了他的孩子,但在他心里,却还是最疼我。在他临终前,他对我说,其实他早就知道我们兄妹几个私下里有联系,但是,我们却不知道大哥你跟红棉姐的下落。父亲最后告诉了我巴族的事情,还告诉我,那批被他盗出的圣物现在隐藏在一个秘密的所在,只有大哥你才能找到。”
马南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怕自己一开口,泪水便要奔眶而出。
父亲已经死了,他再不能见到那个慈祥的老人了——那个天空飘着雪花的冬夜,那个蜷缩在街道一隅的少年,他的生命因为那个老人而变得不再寒冷。那张有着洁白被褥和久违温暖的床铺,在后来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成为少年想起老人时最真实的感觉。
泪水还是不可抑止地落了下来,马南抬头时,居然看到楚雁的眼中也有泪。
“父亲是怎么死的?”马南冷漠地道。
楚雁沉默了一下,说:“这些年,父亲一个人生活得很辛苦,后来,他发现巴族的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又不停地更换地方,在不同的城市里奔波。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所以,他到上海找到我之后就病倒了。我送他去医院,医生告诉我,父亲因为太过劳累,引发了一些常见的老年病。通常这些老年病只要卧床静养,平时注意适当调节就能挺过去,但父亲却已经到了灯枯油干的地步。他在上海待了将近一个月,后来在一个夜里,平静地死去了。”
她稍停了一下,接着大声道:“我虽然出卖了几位哥哥,但我不会拿父亲来说谎。如果不是父亲收留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今天。要说起对父亲的爱,我不会比你们少一点。”
楚雁的声音变得哽咽:“如果父亲在他临终前,不是到上海来找我;如果他找到的是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那么,现在的这一切都将会被改变。”
马南悚然动容。父亲被族人发现了行踪,这才不停在不同的城市奔波。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上海见他最喜欢的一个孩子,却也把不幸带给了楚雁。
楚雁接下来的话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楚雁道:“父亲死后,巴族的人便找到了我。”她的脸上现出些恐惧的神色,“那是些野蛮人,他们做出来的事,就算我在最深的噩梦里都无法梦到。我除了跟他们合作,除了出卖我的哥哥们,你以为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马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