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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娘子-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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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曾有一赋《月兔茶》云:环非环,玦非玦,中有迷离月兔儿。”水纹中立即现出一只兔子,茶碗又是圆形的,真的就像月影里蹲着一只小兔,我忍不住拍起手:“真的有只小兔子!”
  男子听见我叫,回头来对我一笑,手下却驾轻就熟:“小妹妹,我觉得这只月里兔子不如你来得开心快活,所以,应是:伐桂不如种桑麻。”
  水面最后变出一竖竖的小树枝干,他甩勺点出水滴落回水面,就像雨滴打在树梢叶上,长柄木勺在他手中一转,复收入袖笼,看样子这戏法也就玩完了。
  男子注视着茶碗之内,我这次发现,他方才虽然那样搅动茶水,但桌面却一滴未漏。
  “哎!和公子不愧为点茶的高手,神乎其技啊!”王员外终于发出一声感叹。说完他又望了一眼王葵安,王葵安脸上在惊讶之余,带着一点呆滞神色。
  “怎么?像你这种毫无根器之人,得见和凝皖公子一面,也是造化了!”王员外恨得又骂了一句。
  王葵安却不忿道:“有句话不是说熟能生巧吗?我若拜和公子为师,也必定会勤学苦练的。”
  王员外似乎更加生气:“和公子收你为徒?你这是痰迷心窍了,你娘生你之时难产而撒手而去,哼!早知道便不要你这孽畜!”
  虽然王员外一直在叱骂王葵安,但我看那和公子却丝毫不在意,慢慢端起面前那杯茶,递到王葵安面前:“王公子请。”
  王葵安一怔,连忙接过去:“谢、谢谢和公子。”
  桃三娘忽然走到我身边:“月儿,随我到厨房来一下。”
  “是。”我赶紧跟了她去。
  到了后院,灶台上还有一碟芝麻饼,桃三娘让我吃,并且压低声告诉我说:“看完戏法就好走开了,这王员外家接下来恐怕要出坏事的。”
  “嗯?出什么坏事?”我脑子里还想着茶碗中那只兔子。
  “刚才那王家少爷说他看见佛龛前面供桌上,有香灰堆起三座坟包,还有尾巴分叉的蛇,这可都是大凶的恶兆。”桃三娘把手放到嘴边这么跟我说。
  “啊?那位会变戏法的和公子呢?王员外是想请他来给王少爷当师傅的吧?”我有点急了,“他不会出事吧?”
  “这事我怎么知道。”桃三娘一笑,我晓得这种事情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后来王员外他们吃完饭又喝完了茶,便结帐走了,并将那位姓和的男子毕恭毕敬请回了家去。后来我又听旁人说,那姓和的人是家住杭州的一位世家子弟,举子身份,但不愿做官,乃是禀赋才华高山流水的人物,当地一风流才子,兼之对茶道又是研究颇深的,这王员外许是想让儿子能真正开始学着继承家业,不会算账管钱也就罢了,但起码把他作风处事能调教下也好,恰恰不知怎么与这姓和的攀上交情,便千方百计请了他来,让王大少爷跟着他身边熏染几日,也有助益不定。
  旁人说到此,又唏嘘不已,终是可怜父母心肠了,他原配妻子又早殇,虽娶了几房姨太太,但正妻之位却再没动过念头,每每对他这孽子,也是既爱又痛恨的……
  此后,每相隔一天两天的,那姓和的公子就带着王葵安到欢香馆来吃饭,亦师亦友的模样,时常拿出好几种不同的新旧茶叶来烹调尝试。王葵安虽然玩世不恭的秉性难改,但却很听从和公子的训教。
  这一日,适逢春雨连绵,午后和公子并王葵安乘马车又来到欢香馆,这时店里没客人,何大赶紧让进来,李二进去拿他们常用的风炉,桃三娘着一身豆绿色的夹衫,正在柜台算账,看见他们进来便过来招呼:“二位这个时候来,是用过午饭了吧?”
  和公子回头去向马车夫吩咐几句话,王葵安则对桃三娘笑道:“请老板娘准备几个点心,我们吃茶。”
  我蹲在核桃树下看蚂蚁做窝,看着他们进店去,那马车夫又驾着马跑了,应该是去接什么人。
  我想看桃三娘做什么点心,便从侧面溜到后院去,却发现磨盘上摆了两竹筒,上面有红纸写了一个大字,我认得的,与茶庄门上的大字一样,竹筒内的是桃三娘新买回的茶叶吧,我也没在意。
  过一会桃三娘从前面回来,我扒着磨盘问她:“三娘,要做什么?”
  桃三娘道:“我刚和了面,卷上豆沙蒸一笼卷子,另外还有野鸭子肉,做成馅炸些面酥。”
  我在一旁看着她忙活,豆沙卷实际很简单,就是把和好的面擀薄,上面铺满一层点了玫瑰糖卤的豆沙,然后卷起来再切成小段,上笼蒸就是了。不知道那位和公子今天会不会又耍一趟茶戏?我想到这,就觉得呆不住了,转身往前面去,当我踏进屋里时,店门口恰好也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进来,和公子站起身去迎接她们:“就等你们来了。”
  王葵安忙不迭地作揖:“桂卿姑娘!爱月姑娘!”
  二名女子缓缓地坐下,其中一个上下打量王葵安:“这位公子眼生啊,好像并不曾见过。”
  王葵安如同获了珍宝似的忙答道:“两位是杨春阁数一数二的花魁娘子,小生我早想一仰芳容,只是还远不够资历啊!若不是和兄的面子,二位怎肯屈尊到此?”
  两位女子听了他的话都以袖掩口笑起来,其中一个头簪红蓝二色宝石花、穿一袭紫衣、系金腰带的女子又转向和公子:“今天唤我们来有何赐教?”
  和公子一边指点着书僮煮水,一边笑道:“昨夜我和王公子刚接了一埕夜露,今日打算尝尝新茶,便请你们来了。这么不断下着雨,你们待在家里也是睡觉罢了。”
  杨春阁我好像听说过,是江都一带最有名的妓馆吧?据说建得金碧辉煌的,好像街坊哪位婶娘家里的亲戚在那里的二门做一个门房,每月除去工钱,单单赏银就有三五两。
  书僮给众人奉上茶,紫衣女子拿起杯抿一口茶,笑说:“这雁荡山上的叶芽儿才发,就被你们采来了?”
  王葵安惊羡叹道:“桂卿姑娘真神人也,一试便知是哪里的茶?”
  和公子却道:“叶芽太嫩,反清苦了点。”
  桃三娘端出豆沙卷和面酥,王葵安又连忙拿起筷子问那女子想吃什么,作势要夹给她,紫衣女子仔细看看碟子里:“什么馅的?”
  桃三娘答:“鸭肉。”
  女子皱眉摇摇头,又看看豆沙卷:“面食吃着烧心,不要了。”
  王葵安顿时火大了,把手里筷子往桌面一拍,对着桃三娘大声嚷道:“再去做别的来,就没有精致点的?这么粗糙的东西给谁吃?当我们是什么人?”
  我被吓了一跳,但桃三娘丝毫不恼,把两碟东西收回,并对王葵安陪笑道:“抱歉了,两位姑娘想吃点什么?”
  那女子似乎也没料到王葵安会发这样大的火,便对桃三娘笑答道:“若有菱藕粉就蒸些糕吧,红豆糕也好。”
  “是,这就来。”桃三娘说罢转身回厨房去,我见那和公子手端着茶杯,别过脸去与另一女子说话,对王葵安的举动充耳不闻。
  我跟着桃三娘后面回的后院,见她不作声地就去拿出一包粉来,再和一些糯米粉和洋糖,按分量加水搅拌,我挨过去她身边,不敢说话只是支着头看她做,桃三娘一如平常那样对我说:“这是菱粉,去年四五月间的水红菱,把长老了的菱肉晒干研末而成的。”
  “噢。”我答应道。
  桃三娘把糕蒸下以后,前面李二又来回说王公子要吃杏仁酪,桃三娘点头道:“行,这个也简单。”
  我在一旁忍不住问:“这人确是有点讨人厌。”
  桃三娘抿嘴笑笑没有答我,自顾忙去了,我却犹自觉得愤恨不平,于是又溜到前头来,店里又来了几个歇脚喝茶的客人,我便帮着去倒个水什么的。王葵安那一桌人说说笑笑,两个女子又轮番唱了支小曲,我正无趣间,突然听得“砰”的一声响,两个女子接着惊叫起来。我转头望去,那王葵安竟倒在地上,脸色发青、牙关紧咬,全身不住地抽搐抖颤。
  煮茶的书僮去扶他:“王公子……”
  但王葵安双目倒插向上,只看得见眼白了,完全不省人事,且全身僵硬,根本拉不起他。
  和公子赶紧附身去为他把脉,眉心一拧:“坏了!经脉壅滞,这是痰迷心窍,这病来得凶险,得快把他送去大夫那,施针或许才能好。”
  众人都慌了神,王家的小厮更是两腿发软,跪在王葵安身边喊他,可王葵安的唇也已经白透了,口角也流出涎来,十分吓人。
  另一个小厮却机灵点:“我去找大夫来,让马车回去接员外!”
  和公子也点头:“快去吧,快去吧!”
  桃三娘闻声也跑出来看了看,赶忙回去,不一会又捧出一碗浓浓的姜茶水:“刚好我烹了一点,给他灌下去试试。”
  但王葵安的牙关咬得紧紧的,何大拿一把汤匙好不容易才撬开他的嘴,然后王家的小厮那勺子给他灌姜茶,灌不到半碗,他才喉间一阵作响,当下呕出许多痰水来。
  桃三娘又让李二在后面厨房搬出一块平时压腌菜缸的旧门板来,让人们把王葵安放到门板上躺下,王葵安呕完几口,身体便软一些了,嘴唇也缓过来一点颜色,但脸上还是青白。
  不一会儿谭大夫被请来了,掰开王葵安的眼皮看看,把过脉,便拿出几根银针往他的手上扎了,又写个方子让小厮跟他回药铺去抓药,临走拔针时,王员外也赶来了。
  一看见王葵安这幅模样,王员外忙问谭大夫情形如何,谭大夫摇头说没有大碍,不过也是奇怪,他这样子像是受惊而气机逆乱所致,原本他的脾胃就不好,造成体内水湿不化,聚而成了痰浊,所谓惊则气乱,痰浊或随气逆,一时蒙蔽心窍因而发病的。
  小厮一旁道:“公子刚才好好的,坐这喝茶说话根本没受惊吓,根本没来由就倒地上了。”
  王员外没法,向姓和的拱手道:“累及和公子了。”
  男子摆手:“先把葵安送回家中才是正事。”
  于是众人把王葵安连门板抬上了马车,又另外找人雇车送那两位女子回去,小厮正在交付桃三娘点心钱,王员外正迈腿上车之际,却听见车里王葵安一声大喊:“爹!”
  然后就看见王葵安忽然从马车上冲出并跳下地上,把王员外撞得个陀螺似的差点摔倒,幸好小厮扶住,我躲在桃三娘身后,却看得清楚,只见他跺着脚朝着王员外继续喊:“爹!供桌上的三堆香灰还在那里!要出大事了!”
  王员外被他吓懵了,叫身边小厮:“快去把他按住。”
  王葵安却像兔子一样跳来跳去,躲得飞快:“我们家里有条尾巴分叉的黑蛇!我不回去!”
  我拽住桃三娘的衣角偷偷问道:“三、三娘,他中邪了?”
  桃三娘低头对我笑笑,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王葵安的样子太吓人了。
  几个小厮一齐上去,终于把王葵安抓住了,他仍在嚷嚷,脚踩在地上的积水中,溅得衣裤满是泥点子。王员外只好叫人再拿布把他嘴巴塞住,然后强行架上了车。一行人匆匆忙忙离去。
  据说王葵安这一病倒便总是好不转了,连日高烧低烧反复不断,嘴里说不完的胡话,还时常发作下癫狂,王员外命人把他专关在一座院子里,让七八个年轻体壮的小厮轮番守护,十分小心在意。
  那姓和的男子倒乐得照样清闲,隔三几日的,便到欢香馆来喝茶小坐半日,约着一些新知旧友或那两个青楼娘子,品尝桃三娘做菜的手艺,有时点一桌鸡鸭鱼肉,众人就着喝热黄酒,吹拉唱曲;有时则只吃豆腐白菜、春韭脆芹等,喝些清茶,说一通我听不懂的话。
  春季里乍暖还寒,快要到清明这日了,这天居然又看见王葵安与那和公子二人来了店里吃饭。
  王葵安本就生得削瘦,这一连将近一个月,面色更是蜡黄憔悴的,披着厚厚的大毛披风,坐在风炉旁边,却还非要自己亲自抖擞着手去烹茶。
  从一块茶饼上费劲地掰下拇指般大的一块茶,用炭火去微微地炙烤,却很久都默不作声。
  我看他的神情好像有点不对,赶紧挨到桃三娘身边,怕他又要像上次一样发疯。桃三娘却不在意,为他们送上了杏仁酪和精致的枣糕。
  那碗杏仁酪摆在王葵安面前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神情有些变化,抬头望着桃三娘:“这是?……”
  “这是公子那天想吃的酪,公子身子终于痊愈,但也得好生保养,正好这个能滋肺化痰。”桃三娘笑答道。
  和公子用筷子夹起一块枣糕道:“三娘不但厨艺高超,且善解人意,不曾想过,这春桃也是解语花。”
  “和公子莫拿我开玩笑了。”桃三娘摆摆手。
  王葵安低头吃完了一整碗,然后扔默不作响地去把烤过的茶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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