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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嘛。对了,这套有点像僧服的服装有什麽特殊含意吗?”
“所谓的游行众就是从游行上人转变而来的,所以才会穿着这套墨染的服装。”
“游行上人?”
“那个稻草人。”广泽转头望了望河床上的火堆,火势烧得正旺。“叫作别当。其实我也是从年轻的副住持那里听来的,详细情形我也不了解啦。”
“年轻的副住持……”结城从被火光照亮的干河床往山的方向看了几眼。外场村是个被三座山脊团团围绕的小村子,年轻的副住持则是位於半山腰上的菩提寺,继承寺院的年轻副住持以写小说为副业。结城没看过年轻副住持写的小说,不过村民对小说的评价似乎不高,大家都说副住持写的小说没人看得懂'的确看不懂TvT'。然而一提起年轻的副住持,村民的语气就会变得特别温和,这是出自村子里除了一个小说家的骄傲,以及对菩提寺年轻副住持的敬爱。
“自古以来,农民一直以为害虫和疾病是恶灵所引起的。而在保元?平治之乱时,有个叫作斋藤实盛的武将……”
“你是指平安时代的保元?平治之乱吗?”
“嗯。那个叫做斋藤实盛的武将又被称为长井斋藤别当,原本是源氏麾下的武士,後来转投平家的阵营。他为了讨伐木曾义仲沿着北陆道一路北上,最後在加贺筱原不幸阵亡,据说是被稻秆绊倒的关系。死不瞑目的他化身为害虫吃尽天下的稻谷,至今全国各地的农村都保有这种传承,每年夏天都会举行驱虫的仪式,籍以供奉斋藤实盛的亡灵。”
“原来别当指的是斋藤别当。”
“根据古书的记载,实盛的亡灵在加贺筱原一带出没的时候,被时宗的游行上人超度。这个故事收录在名为‘实盛’的歌谣当中,从这里就看得出这个传说在当时十分普遍。年轻的副住持说当年别当身边的侍卫就叫作游行众,这就是游行众的由来了。”
“那鬼面具又要怎麽解释?”
广泽露出“这也难不倒我”的得意表情。
“外场村的人将‘僵屍’称为恶鬼。”
“僵屍?”
“嗯。这个村子不是盛行土葬吗?自古以来这里就有死人会从土里爬出来危害众人的传说,村民们称之为恶鬼。照理说以恶鬼来供奉别当的亡灵的确有点说不通,不过这里以前就有戴鬼面具身穿僧袍的游行众了。担任游行众的男子一边供奉别当的亡灵,一边在村子里四处走动,据说躲在村子里的秽物和恶鬼就会跟在他们身後,他们再把秽物和恶鬼带到这来享用祭品,然後丢弃。这就是所谓的驱虫仪式。”
“享用祭品,然後丢弃”结城看了看燃烧的火堆、“难怪要将那些东西烧掉。”
游行众必须抬着别当四处绕行。以稻草紮成的别当体积十分庞大,重量自然不在话下,担任游行众的村民得抬着这个庞然大物走遍村子得每个角落,籍此安抚四周恶灵,铲除秽物。其他背着卒塔婆的人必须替游行众开路,一行人就这样边走边跳绕行四周,替全村的人扫除害虫以及疾病。背着跟小孩子一样高的卒塔婆,从这个祠堂跳到另一个祠堂,其中的辛苦若不是当事人,是很难体会的。
“所以外场村的名字其实跟卒塔婆有关?”
听说外场村的名字就是从卒塔婆来的。听到结城的问题,广泽静静的点了点头。
“种植枞树制作卒塔婆,这就是外场村存在的意义。”
每隔一个星期,巨大的卒塔婆就会从原本的祠堂移到另一个祠堂。人们会在从神社求来的纸人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将己身的秽气附在纸人身上之後贴在卒塔婆上面,然後奉献酒食供养亡魂,再由游行众负责收集全村的供品和卒塔婆。贴着纸人的卒塔婆老实说并不怎麽赏心悦目,结城第一次看到卒塔婆的时候,着实被那种阴森的气氛弄得全身不舒服。
“不习惯的人的确会觉得有点可怕。”
广泽仿佛看穿心思似的口出此言,结城只能苦笑以对。
“刚开始的确有些不自在,再加上还要穿着那种衣服在夜里打着火把四处走动,这简直跟诅咒没什麽两样。”
“诅咒和神迹其实是一体两面的东西,神事就是如此。严格说来,驱虫仪式也算是御灵会的一种,人们为了远离恶灵的骚扰,不得不以美酒和食物来祭祀他们。从这个角度来看,人与神之间的感情似乎也不怎麽样。”
“土着民族的祭典大概就是如此吧?”
广泽深深颌首。一旁的武藤早已握着啤酒罐打起盹来了。
“祭祀之後再抛弃,所以回去的时候不能戴着鬼面具,否则好不容易请出去的恶鬼又会跟回来了。以前的人会在河里沐浴净身之後再回去,不过游行众再绕行的时候多半会喝酒,随便下水容易引起心脏麻痹,因此这个规定後来就废止了。”
“原来还有这种演变。”
结城的语气当中带有一丝遗憾,广泽不由得露出歉意。
“驱虫仪式原本是在立秋当天举行的,现在则改为立秋前後的星期六晚上,方便平常要上班的村民参加。像这一类的演变以後可能还会陆续出现吧?”
“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种会应时代潮流而有所修正的做法相当可取而已。若一味遵照古法不知变通的话,就不能称为有生命的文化遗产了。”
结城慌忙解释的态度让广泽笑了出来。
“没有你说的那麽伟大啦。不过跟附近的部落比较起来,我们外场村的确保留了不少传统文化。在这一带的部落当中,外场村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怎麽说?”
“否则怎麽会叫‘外场’?这里原本是从外地来的伐木工人所开辟的村子,合并之後其实早就不叫外场村了,然而村子里的人对外还是称自己是外场村民,外头的人也习惯称这里为外场村。或许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彼此永远也无法融合在一起的关系,外头的人很少进来,这里的人也很少出去,村民们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那我就是异类中的异类?”
自我解嘲的结城又逼得广泽忍俊不禁。
“当过游行众之後,你就是外场村的一份子了,以後可有得你忙的呢。每个村民都有各自的工作,需要出卖劳力的工作绝对少不了你。”
“那我以後还要当游行众吗?”
“既然今年参加了,明年大概也跑不掉吧?村子里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一定要参加,不过哪项工作由谁来做早就已经有个谱了。负责敲锣打鼓和开路的人也一样,大致上就这样固定了下来。”
“原来如此。”
结城苦笑不已。叫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练习跳舞,脸皮薄一点的恐怕还跳不来呢。
“有没有听过‘上中门前,下外水口’?”
“没听过,是什麽东西?”
“外场村是由六个部落所组成的,包括上外场、中外场、门前、下外场、外场和水口。其实原本还有一个位於深山里面,叫作山入的小部落。”
“听说那里已经没什麽人。”
“嗯,只剩下两户人家而已。包括山入在内,整个外场村被区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部落和下部落所负责的神事都不一样。神职人员自行组成了一个叫作宫座的组织,若宫座没有另行指示,村子里的祭典就由上下部落自行分配。上部落又被称为旧部落,相对於下部落的新部落。这几年靠近国道一带的下部落人口大为增加,规模淩驾於上部落,以前那里都只是一片稻田而已呢。下部落负责农历新年的祈年祭和送虫祭之前的神幸祭,这两个祭典都是重劳动的工作,不过我们只负责大年初一的岁神祭和送虫祭而已,所以只要到场观礼就好了。”
“原来如此。”
“村子的人口虽然不多,占地却十分辽阔。除了神事之外,村子自行举办的活动也都由上下部落负责承担。规模较小的活动就由各村自己举行,每个村子下面又细分为好几个开垦班,是否配合村子的活动都由各班自行决定。在这种分层分工的架构下面,谁负责哪样工作早就已经有了默契,所以敲锣的人永远敲锣,抬神轿的人永远抬神轿。”
“既然如此,那我得先储备一点体力才行,否则明年送虫祭恐怕会吃不消呢。”
结城笑了出来,广泽也跟着乾笑几声。
“请问广泽先生府上何处?”
“我跟结城先生一样,都住在中外场。”
“原来如此……,以後还请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
就在两人互相客套的时候,大梦初醒的武藤抬起头来。
“……有车来了。”
结城和广泽看了武藤一眼,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河岸的堤防。
车灯的亮光从位於南方的村子入口处映射而来。
“都这麽晚了会是谁啊?”
也难怪广泽会觉得纳闷,手表上的指针正指在淩晨三点的位置。
看来应该有三辆车的灯光从南方一路接近,然後停了下来。
“大概是走错路了吧?”
武藤怪笑了几声。或许真的是走错路了,只见那三辆车停留片刻之後,便转向沿着原路驶去了。
武藤一脸讶异的眯起双眼,广泽也皱起了双眉,结城脸上的表情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看到一辆卡车,铝制的车斗十分巨大。跟在後面的两辆车被卡车的阴影覆盖,看不出是什麽车种。
围绕在火堆四周的游行众全都张大了嘴巴目送车辆的离去。
“难道是谁要搬家吗?”
武藤的声音听得出来有一点惊讶,也有一点在开玩笑。结城只是点了点头,默默的转过身去。两侧的山棱线在点点星空的陪衬下,显得异常黝黑,这两座山峰将整个村子从左右两端钳制起来,交会於溪流的上游。最远处耸立这巨大无比的山头,一举压制两座山峰的气势。那里是北山之左、村子的西北,也就是北山与西山交会的地方。结城和所有村民都知道那里有一间空屋,正静静的伫立山头,等候主人的归来。
既然卡车调头离去,应该跟那间空屋没有关系吧?可是——
在场的人全都想到同一件事。武藤、广泽以及其他围绕在火堆旁的众人,全都不约而同的望向西北方的山头。
第一章3
夜色逐渐被淡蓝色的薄雾取代,漆黑的山脊蒙上一抹枞树的翠绿,远处传来山鸠的啼声,打破了周遭的寂静。
静信带着扫把从寺斋走了出来,院子里早已被清晨温暖的阳光占据。早晨的浓雾遮蔽了天空,门前的石阶有如泼墨一般向下延伸,直通前方黑得发亮的山门。
静信穿过寂静的院子,朝着山门走了过去,耳里只有山鸠低沉而又富有节奏感的鸣叫。手中的扫把斜靠在山门的支柱上,依稀感到一丝露气。
卸下被露水沾湿的门闩,静信向内拉开山门左右两片的门扇,这时,山门旁边的小门也被拉开了。
从小门屈身而入的光男眯起双眼面带微笑,似乎在上山的时候碰到什麽好事。
“早。”
光男弯下腰来问好,童山濯濯'这翻译非常喜欢冷僻的形容词,连“童山濯濯”都能用出来,惊。'的脑袋清晰可见。静信连忙也屈身还礼,两人的声音同时在空中相会,逗得光男不由得放声大笑。
田所光男是寺院里的杂工,举凡寺里寺外大大小小的杂事都由他一手包办。不过他不是出家人,因此不会诵经,每天的工作就是大清早从位於半山腰的住所来到寺院处理杂事,忙了一天之後再回家休息。他与经常到寺厨帮忙的母亲克江早已成为寺院的一份子,在静信的记忆中,这些年来光男总是风雨无阻的上山帮忙,从来没有请假。'产业化的寺院……'
“今天似乎也是个大热天。”
没等静信回答,光男就将一扇山门扣上环扣,然後斜着脑袋打量着静信。
“瞧副住持的眼睛红得像什麽似的,昨晚又熬夜了是吧?”
静信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代替中风的父亲主持院务至今已经过了一年多,然而静信依然改不掉熬夜写稿的习惯。寺院的早课从清晨五点开始,绝大多数的时候,静信连小睡片刻的时间都没有。
“今天要办的法事不少,身体撑得住吗?”
受到从星期六晚上一直持续到星期日黎明的送虫祭,以及之前才刚举行过不久的神幸祭的影响,村子里的夏季神事几乎都集中在一段时间。没有人会在神幸祭到送虫祭这段期间举行法事,而且送虫祭结束之後,紧接着就是盂兰盆节,因此从送虫祭到盂兰盆节的这半个月期间,就是村民们赶办法事的时候。今天也有不少人要来办法事,虽然寺里总共有两名僧侣'寒,山上有座庙,庙里有……',而且忙不过来的话,还可以请附近的寺院支援,然而堂堂副住持大白天的躺在床上补眠,传出去总是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