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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沙子转过身来,只看到静信缓缓的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
静信很喜欢这个村子,也未遭到排斥。事实上他位居村子的信仰中心,村民也对他敬爱有加,因此静信这阵子才会不辞辛劳的四处奔走,以回报村民对他的崇敬。
然而在另一方面,静信也的确正在逃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沙子没点破之前,静信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写的文章几乎都可以用“见弃于神的痛苦”这句话来涵盖。或许这就是那股冲动的由来。
在内心深处感到自己是“见弃于神的人”。这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也许曾经使他试图伤害自己。若真是如此,静信的确很像被神所排斥的该隐。或许这也是他在无意识当中选择该隐为主角的原因。
问题是静信根本没有“见弃于神”的自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各方面来看。现在的自己不会、也不可能有那种感觉。
“既然你的作品都绕着这个主题打转,表示这对你来说十分重要。可是你既不觉得自己见弃于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写出那种文章,这么说来的确十分有趣。”
“嗯,确实如此。”
“也许是在无意识问让自己的潜意识泄露出来了?作家真是不可思议哪。”
“……或许吧。”
与沙子道别之后。走在山路上的静信陷入思考。
静信笔下的米诺陶尔的确是个异端者。或许头上的两只角让他成为里异端,然而不可讳言的,他本来就拥有异端者的素质。双角只是让他的本质更加突显出来罢了。就像突显出该隐杀害弟弟的罪名,也正如表现静信残害自己的行为一样。
(可是……为什么?)
静信的确是村子里的一份子,同时也位居信仰的中心。周围的村民需要静信成为众人心灵的寄托,而他本身也安于这种安排。沙子说的没错,静信热爱这个村子。即使爱得有点盲目、即使爱得有点不可理喻,静信也甘之如饴。
可是静信不是该隐,他也没有受到村民不当的排斥,至少他自认如此。或许村民对他的尊崇以及敬爱在某方面来说可以视为一种排斥,然而却谈不上是不当的歧视,静信也对村民们的爱戴充满了感谢之意。信众们有时或许会将他视为不可碰触的禁忌,然而这都是静信自己造成的结果。他知道有些村民会在背后谈论自己的是非,不过静信却不以为意,毕竟他以前的确曾经做出令全体村民非议的事情,也难怪村民会不把他当成常人看待。
静信并未受到不当的排斥,他的存在也未遭到否定,更长从未受到大家的歧视。既然如此。又何必选定该隐为小说的主角呢?
回到办公室的静信又摊开了稿纸。
一望无际的绿野仿佛没有止境,远处点缀着几块白色的石头以及赤褐色的土壤。鲜嫩的绿意犹如苔藓一般覆盖其上,起起伏伏的丘陵地末端。横亘着绵延无尽的厚实城墙,厚实的城墙仿佛不让山丘的居民窥视山丘以外的景象一般无限伸展。只在东边有扇总是紧闭着的小门。
直到从那扇小门被放逐荒野之后,他才得以窥见外面的世界,之前的他只是透过书本与口耳相传,知道城墙之外最一块荒凉的不毛之地。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知识,而不是切身的体验。他从未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好奇心。更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成为徘徊荒野的流浪者。嫩绿的山丘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山丘以外的地区根本就不存在。
山丘的生活让他感到满足。
他在绿地的一角有一间小小的屋子,一望无际的绿地更提供他充足的食物。当时与他同住的还有一个体内尚且流着愠暖鲜血的弟弟。弟弟在绿地放牧羊群,他在屋子的周围种植谷物,两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邻居们都是古道热肠的老实人,总是向这对兄弟伸出温暖的援手。
现在回想起来,山丘的生活真的让他大为满足,否则他现在也不会如此怀念山丘、发了狂似的迷恋昔日的种种。
他是一个勤劳的农夫,每天总是翻动小屋旁的土地。他喜欢肥沃的土壤所呈现出来的黝黑,更喜欢闻到泥土的芳香。每当撤下的种子长成黄绿色的嫩芽时,他总是会露出欣喜的笑容。看着这些嫩芽慢慢长大,更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他总是弯着身子与大地对话,有时也会挺直腰杆看看四周一望无际的翠绿。缓缓起伏的丘陵身后是一大片苍绿的树林,不远处还看得到小镇上的建筑物露出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屋顶。位于正中央的高塔散发出清冽的光芒,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见。每次一看到那座高塔。他的心中就会涌现出受到庇护的安全感。
野草从绿地冒出点点小花,一只又一只的白羊正悠闲的在山坡上吃草。弟弟有时会追着离群的绵羊念念有词,仿佛在开示那头走失的羊一般。有时也会站在羊群之中,跟他一样眺望着苍绿的森林,以及森林彼端的小镇。回过头来与他眼神交会的弟弟还会露出腼腆的笑容,朝着他挥挥手。
悠游自得的黄昏、肃穆的钟声。人们感谢神圣的光辉赐给他们又一个平安的日子。温暖的火光、丰盛的晚宴、舒适的被褥、充足的睡眠、金黄色的破晓、动听的鸟鸣、微送的南风、雨水的气息、以及羊圈里传来的阵阵牧草香。
山丘真的满足了他的生活,却也在他的心中埋下一颗悲剧的种子。
世界固然美好,他却无法拥有。
只因为他是一个异端者。
注(2)米诺陶尔——Minotaurus,古希腊神话中的牛头人身怪。
第八章
九月结束进入十月,敏夫将九月份的月历撕去。
上午石田来电,前天住在门前的竹村美智夫不幸死亡。接近中午时分。住在中外场的广泽丰子前来求诊。她的脸色很差,不太想说话。看到她的情况之后,敏夫知道又是一个同样的病例。
为了慎重起见,敏夫开始询问患者的生活作息,才知道丰子的儿子最近去世,名字就叫做高俊。
(被儿子传染的吗?不过时间也隔太久了一点。)
敏夫直盯着丰子的眼睛。告诉她必须做个详细的检查才行。然后请她明天一定要来医院听取检查结果。
“嗯……”
跟其他的患者一样,丰子依旧懒懒的点点头,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我觉得必须观察一下比较妥当。等一下我会请护士小姐帮你预约时间。请你明天一定要来一趟。你放心,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可是……我觉得我只是太过疲倦了而已。儿子前阵子才刚去世,心情多少也受到影响……”
“所以才更令人担心。没关系,我可以配合你的时间,如果上午不方便的话,看是要下午还是晚上都可以。再不行的话,我到你家出诊也无妨。反正请你务必来一趟就是了。”
丰子总算是点头答应。
敏夫也满意的点点头,以眼神示意站在一旁的清美,并且立刻做出指示。测量生命征像、采血采尿、骨髓穿刺以及心电图、还有胸部和腹部的X光。清美点点头,请丰子跟着她来。
午休时间才开始没多久,另一名住在水口的老人家前来求诊,患者也出现类似的症状。前来求诊的村民络绎不绝。上午的病患都还没看完,敏夫就接到要求出诊的电话。在这种情况之下,别说是敏夫了。连护士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直到下午三点多。律子才好不容易还到空档享用迟来的午餐。下午的门诊时间早就已经往后延,这阵子几乎每天都忙到接近午夜才能回家。
“医院里可真是盛况空前。”
天性乐观的安代说话之余依然不忘大笑几声。
“就是说啊。”在一旁陪笑的清美连忙将便当里剩余的饭菜塞入口中,拿起水杯喝了两口茶。十月的天气已经略见凉意,热茶显然是比冰麦茶更好的选择。
“我们还有时间喘口气休息一下,院长可是从上午一直看到现在,连个休息时间都没有。”
“各位……”瞪着水杯的律子突然开口。“希望大家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发现清美和安代以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律子连忙挤出一丝笑容。
“我想跟院长谈谈,请他让我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也到医院来加班。该怎么说才好呢……总觉得院长一个人绝对忙不过来。”
清美和安代对看两眼,律子连忙加以解释。
“我知道永田小姐和安代小姐都有自己的家庭。星期六日必须回去陪伴家人才行。不过我就不一样了,反正家里也没有特别需要照顾的人,更何况我家就住在附近而已,如果我到医院加班的话,院长应该会比较轻松才对。所以我才在想要不要跟院长提这件事……”
清美顿时忍俊不住。
“真是的。原来我们都有同样的想法。你说是吧?”
清美转头看着安代。
“没错。律子,我看你大概被我们同化了。”
“什么?”
“我跟清美都觉得医院最好在星期六日也照常看诊才对,不过院长他不忍心加重大家的工作负担,才一直没表示什么。所以,如果在这个时候卖给他一份人情,我觉得也挺不错的呢。”
“真是的。”
清美露出微笑。
“院长就是责任心太重了点,除非情况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则他绝对不会请别人帮忙。可是等到情况严重的话,我们最重要的院长可能早就累垮了,到时恐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院长他真的没时间休息,有时甚至忙到第二天早上还没睡觉呢。”
“嗯……说的也是。”
“所以啦,这个时候就要展现我们宛如天使的一面才行,这可是咱们的安代大姊说的。不过再怎么说,我们也得替你想想才行。小雪和聪子住得远。不能来加班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就不一样了。一想到可能会妨碍你跟男朋友约会,我们就怎样也说不出口呢。”
“对不起。”
小雪和聪子对望两眼。
“其实我们也建议过院长这么做。”
“什么?”
律子三人瞪大眼睛看着这两名年轻的护土。
“院长真的太辛苦了,最近的火气又特别大,一看就知道是太过疲劳的关系。医院里的患者那么多,如果星期六日医院不看诊的话。说不定会有一些不好意思打扰院长的村民因此错失治疗的时机呢。”
“没错。所以我们才想跟院长商量看看,是不是让我们星期六日也来医院加班。不过院长必须替我们准备一间宿舍才行。十和田就是跟院长租房子的。尾崎家在村子里应该还有空屋才对。就算真的没有,我们也可以暂时住在病房里面,这样子也省得每天家里医院来回奔波……”
“还可以体验一个人生活的乐趣。”小雪吐了吐舌头。“我父母知道这阵子医院的工作很忙,应该会允许我搬出来住吧?若是跟他们说我要一个人住,他们绝对不会答应的,所以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呢。”
“小雪就是小雪,脑袋瓜净打这些歪主意。”
“嘿嘿嘿,不过也要院长同意才行。”
“如果……”一旁的下山打破沉默。“如果院长答应的话,也算我一份如何?”
律子张大了嘴巴。
“下山先生不是有妻有子吗?”
“我不想把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带回家嘛。反正这种情况也不会持续太久。趁机体验一下单身赴任的生活也不错。”
讨论完之后。律子请敏夫进来,将大家的意见转达给他。敏夫听了之后。立刻瞪大了双眼看着大家,脸上难掩狼狈的神色。
“喂喂喂。你们想害我倾家荡产啊?”敏夫还是以玩笑话当开场白。
“最近替患者做了一堆健保没给付的检查,就已经害我花了不少钱了。如果再加上你们的住宿费和加班费,我铁定宣告破产。”
话虽这么说,敏夫的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的怨怼。
“这样子也好啊,无事一身轻嘛。”
小雪的揶揄让敏夫破颜而笑。
“不过下山不行,我可不想被你老婆拿菜刀砍死。”
“没关系。等院长做好被砍死的心理准备之后再说也行。如果院长需要人手,尽管吩咐一声就是了。”
下山笑了。敏夫也笑了。
“谢谢你们的好意。”
2
第二天一大早,敏夫被电话铃声吵醒。接起电话之后,才知道住在下外场的前田岩不幸去世。前田的家人表示今天早上怎么摇也摇不醒,连呼吸也没有,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当时敏夫表示会立刻赶去,不过印象中之前从来没到前田家出过诊,所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才好。看来前田家的人身体一向健康,平常用不着看医生。为了保险起见,敏夫还是在电话中向前田家的人问路。
就在敏夫准备出门的时候,母亲孝江从房间走了出来。
“又有人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