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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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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个汽油炉里说不定装满了外币呢!”猫脸矮胖子也忿忿地插话说,同时拼命往门里挤。后面等着进门的顾客们已经在提意见了,看门人这才将信将疑地狠狠盯了他俩一眼,闪开门口,让我们的两位熟人——卡罗维夫和河马走进外宾商店。
  进门后,两人首先扫视一圈,然后卡罗维夫用响亮的、绝对能使商店各个角落都听得到的声音说:
  “好漂亮的商店啊!这商店太好啦,大好啦!”
  尽管卡罗维夫对商店的赞赏完全有根有据,很有道理,挤在柜台前的顾客们还是纷纷转过头来,把惊讶的目光投向这位评论者。
  柜台里面的货架上摆着几百种成匹的印花布,花色品种极为丰富。花布后面陈列着平纹细布、绫罗绸缎、绉纱和各色做西装的毛呢衣料。再向前看一是成排的垛得高高的皮鞋盒子,柜台前有几位妇女坐在小矮凳上——她们的右脚上还穿着旧鞋,左脚上则是漆光闪亮的船形新鞋,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踩着小块地毯试穿。里面墙角处有人在放留声机,优美的歌声在售货厅内缭绕。
  不过,卡罗维夫和河马并没有在这些美不胜收的商品前面停留多久。他们径直向食品部和糖果部相连的地方走去。这里很宽敞,不像布匹绸缎部柜台前那样挤着许多戴头巾和软帽的妇女。
  一个四方墩子似的矮胖男人正在柜台前以命令的语气说些什么,他的脸刮得光光的,甚至有些发青,戴一副角质眼镜,头上是一顶没有皱褶、帽带上也没有油渍的崭新的呢帽,穿着雪青色呢大衣,手上戴着棕红色细羊皮手套。一个身穿洁白罩衫、头戴蓝色小帽的男售货员正在为这位穿雪青呢大衣的顾客服务:他用一把很快的刀子(这刀子的形状很像利未·马太偷的那把)从一块肥得几乎流油的玫瑰色鲑鱼肉段上剥下它那蛇皮似的泛着银光的皮。
  “这里也非常好嘛!”卡罗维夫兴高采烈地评论说,“连这里的外国人也招人喜欢。”他说着朝雪青呢大衣的后背指了指。
  “不对,巴松管,不对!”河马若有所思地说,“你呀,朋友,看错了。依我看,这位穿雪青呢大衣的绅士脸上似乎缺少点什么。”
  雪青色呢大衣的后背抖动了一下,不过,这大概是偶然的巧合,因为外国人不可能听懂卡罗维夫和他的同伴所讲的俄语。
  “这个浩(好)的?”穿雪青色呢大衣的顾客板着脸问。
  “是最好的。”售货员回答,同时用刀尖剥着鲑鱼肉段的皮,满脸讨好的样子。
  “浩(好)的我喜欢,不浩(好)的不喜欢!”外国人板着面孔说。
  “那当然!”售货员像是听了什么非常值得高兴的话。
  这时我们的两位熟人离开了外国人和他的鲑鱼肉,来到糖果部的柜台前。
  “今天够热的呀!”卡罗维夫向柜台里一位两腮红扑扑的女售货员搭讪。但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于是他便问:“橘子怎么卖?”
  “三十戈比一公斤。”售货员回答。
  “唉,贵得吓人呀!唉……”卡罗维夫长叹一声。他又想了一下,便请他的同伴吃橘子,“河马,你吃吧!”
  猫脸矮胖子把汽油炉夹在腋下,从摆成金字塔形的橘子堆上抓过最顶上的一个就连皮送进嘴里,接着又去抓第二个。
  售货员吓得要死。
  “你疯了!”她大声喊起来,两腮的红晕马上消失了。“拿取货单来!取货单!”她气得几乎发抖,手里的糖果夹子也掉在地上了。
  “小宝贝儿,亲爱的,大美人儿,”卡罗维夫把身子探进柜台里面,对售货员挤眉弄眼,用嘶哑的声音说,“今天我们身上没带着外币……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我向您发誓,下次来,最迟不过星期一,一定全部用现金还清。我们就住在附近,在花园大街,着火的地方。”
  这时河马已吃下三个橘子,正把手伸向用方块巧克力糖搭成的奇妙的小塔。他从塔的最下面抽出一块,连同包装金纸一起送进嘴里,吞了下去,当然,那座巧克力小塔便立即倒塌了。
  旁边鱼类柜台里面的男售货员一个个目瞪口呆,拿着切鱼刀愣在那里,穿雪青色呢大衣的外国人向两名行抢者转过身来。这时我们发现,河马的看法是错误的:这位外国人脸上并不缺少什么,相反,倒是多了点什么——他的两腮耷拉着,两眼东张西望。
  女售货员的脸色变得蜡黄,无可奈何地冲着全店大声叫喊:
  “帕洛西奇!帕洛西奇①!”
  ①人名简称,指下面提到的商店负责人帕维尔·约西福维奇。
  布匹绸缎部的顾客们闻声纷纷拥过来,而河马这时已经离开诱人的糖果,又把爪子伸进了贴有“上等刻赤青鱼”①标签的大木桶。他从桶中抽出两条青鱼,咬掉尾巴,吞了下去。
  ①刻赤是苏联乌克兰的古老城市和渔港,有著名的鱼类加工联合企业。
  “帕洛西奇!”糖果部柜台里面又喊了一声,而站在鱼类柜台里面一个蓄着西班牙式小胡子的男售货员则大声吆喝:
  “混蛋!你干什么?!”
  帕维尔·约西福维奇已匆匆向现场跑过来了。他仪表堂堂,穿着洁白的工作罩衫,俨然是个外科大夫的样子,胸前口袋里还露出一枝铅笔。帕维尔·约西福维奇显然很有经验。一看到河马嘴上还叼着一条青鱼尾巴,他立即对事态作出判断,一切他都明白了。因此,他并不同这两个无赖多费唇舌,而是朝远处招了招手,下了命令:
  “吹哨子!”
  大玻璃门里的看门人飞也似地蹿了出去,斯摩棱斯克市场拐角处立即响起不祥的哨声。群众渐渐把两个坏蛋围在中央,这时卡罗维夫挺身而出了。
  “各位公民!”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是要干什么?啊?请各位说说。这个可怜的穷人,”他的声音更加颤抖了,同时指了指河马,河马立即装出一副可怜的哭丧相,“这个整天修理汽油炉的可怜人,他饿了……可叫他到哪儿去弄外币?”
  平素沉着冷静的帕维尔·约西福维奇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严厉地喊道:
  “你少来这一套!”他又急不可耐地向远处挥挥手,门外的哨声响得更急了。
  然而,卡罗维夫并没有因为帕维尔·约西福维奇的话感到难堪,只听他继续说:
  “叫他到哪里去弄?我要向在场的所有公民提出这个问题!他疲惫不堪,义叽义渴。他觉得很热。所以,这个可怜的人就拿过一个橘于来尝了尝。一个橘子大不了值三戈比吧。可他们已经把哨子吹得震大价响,像春天林于里的夜营在叫,还要惊动警察来,影响他们的工作!可是,像他这种人怎么反倒可以?啊?”卡罗维夫说着,用手指了指穿雪青色呢大衣的胖子,胖子顿时惊慌失色、“请问,他是什么人?啊?他是哪儿来的?来十什么?是我们想他了?没有他我们寂寞,还是怎么的?难道是我们邀请他来的?当然喽,”这位前唱诗班指挥嘲弄地撇了撇嘴,大声喊道,“他,大家也看见了,穿的是讲究的雪青色呢于大衣,吃鲑鱼肉撑得肥成了这个样子,他口袋里装满了外币。可是,我们自己人呢?我们自己人呢?我觉得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苦味儿!苦啊!苦啊!”卡罗维夫像个男棋相在老式结婚喜筵上①那样喊叫起来。
  ①按俄罗斯人古老的习惯,在庆祝婚礼的喜筵上,客人们喊“苦啊!苦啊!”用以表示单单喝酒大乏味,要求新郎新娘当众接吻。这里取其字面意义。
  这一连串十分愚蠢、极不得体、很可能是政治上有害的言论和行为,把个帕维尔·约西福维奇气得浑身发抖。然而,说来也怪,从围观群众的眼神中却不难看出,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对此抱着同情!而河马则一边抬起胳膊,用肮脏的破衣袖擦着眼,一边悲哀地大声说:
  “谢谢你,忠实的朋友,你还能替一个落难的人说句公道话!谢谢!”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顾客中有个衣着寒酸、但却不失为整洁大方的、刚刚在糕点部买了三块杏仁酥的小老头骤然面色大变,接着,这个看样子彬彬有礼、非常斯文的小老头突然两眼射出凶恶的火光,脸涨得通红,把一小包杏仁酥往地上一扔,用尖细的童子音大声喊道:
  “说得对!”
  然后他一把从柜台里抽出大托盘,把刚才被河马拆毁的巧克力艾菲尔塔①的残迹撒得满地,左手迅速揪下穿雪青色呢大衣的外国人的呢帽,同时抡起右手里的托盘朝那人的秃头平着拍去。人们听到哐啷一声巨响,像是有人从大卡车上往下扔了一块钢板。穿呢大衣的胖子脸色发白,仰面朝后倒去,一屁股坐到装刻赤青鱼的大木桶里,桶里的青鱼盐汤溅得老高。谁知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坐在鱼桶里的穿雪青呢大衣的外国人忽然讲起了纯正的。不带一点外国腔的俄语,只听他用流利的俄语喊道:“打死人喽!快叫警察!这些土匪快把我打死哦!”显然,他是由于过分惊吓,才骤然间掌握了过去一直不大会讲的俄语的。
  ①艾菲尔铁塔:法国巴黎著名铁塔,高三百二十米,1889年法国工程师艾菲尔为庆祝法国大革命一百周年而设计建造。
  看门人的哨子声停止了。激动的顾客群中出现了两顶警察头盔。它们晃动着朝闹事地点移过来。诡计多端的河马这时像在澡堂里用木柄勺往条凳上浇水①似的,拿着汽油炉往糖果部的柜台上浇起汽油来。奇怪的是,那汽油竞自己就点燃了。一股火焰直冲天花板,随即顺着柜台向四处蔓延,吞噬着一个个水果篮上美丽的纸带。售货员们大声喊叫着,急忙从柜台里跳出来,他们刚刚跳出来,窗子上的亚麻布窗帘便冒起火苗,地上的汽油也烧着了。围观的顾客掀起一片绝望的喊声,从糖果部向后退去,把再也不需要的帕维尔·约西福维奇踩在脚下。而鱼类柜台里面的售货员们则拿着他们锋利的鱼刀一个个朝后门跑去。穿雪青呢大衣的公民自己从木桶里挣扎出来,浑身流着成鱼汤,跳过柜台上的膀鲑鱼,紧跟着售货员们跑去。出口处明镜般的大门玻璃被逃命的人群挤破了,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而两个坏蛋,不论是卡罗维夫,还是馋嘴的河马,却早已乘机溜之大吉了。至于溜到了哪里——谁也不得而知。只是到了后来,某些在外宾商店里目睹了起火情况的人才说,似乎那两个流氓纵身飞离地面,在天花板下面像玩具气球似地爆炸了。这当然很值得怀疑,事实未必如此,不过,我们确实不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①俄国旧式浴室入浴时的习惯。
  但是,我们确切地知道:斯摩棱斯克市场出事整整一分钟之后,河马和卡罗维夫两人已经出现在一座小花园里的人行道上了,恰恰是在格里鲍耶陀夫姑母那所小楼旁边。卡罗维夫在铁栅栏外停住脚步,对河马说:
  “呀,这不是作家们那座小楼吗!我说,河马,关于这座小楼,我可是听到过不少佳话,很令人神往呢。朋友,请你注意这所房子!只要你想一想,在它的屋脊下现在正有无数的天才在发育、成长,你心里就会感到无比舒畅。”
  “就像菠萝在温室里成长一样。”河马说。他为了看清这座有圆柱的乳白色小楼,这时已经爬上了铁栅栏的水泥基座。
  “完全正确,”卡罗维夫表示同意自己这位形影不离的伴侣的话,“想到一批未来的作家正在这座小楼里逐渐成熟起来,他们将写出新《堂吉诃德》,新《浮士德》,见他的鬼,或者哪怕是一部新《死魂灵》也行啊,心里确实充满诚惶诚恐之感。是不是?”
  “可不,想都不敢想。”河马也表示同感。
  “是的,这座小楼的温室里可望产生一些惊人的巨著,因为这里集中了几千个有献身精神的人,他们都决心无私地把自己的全部生命献给墨尔波墨涅、波吕许漠尼亚和塔利亚①的事业。你想想看,假如这些人中间有那么一位,初试锋芒就把一部《钦差大臣》或者至少是把一部《叶甫盖尼·奥涅金》献给广大读者,那将会引起多大轰动!”
  ①三者均属希腊神话中掌管文艺和科学的女神(缪斯),分别掌管悲剧、颂歌和喜剧。
  “当然,那还用说!”河马又立即表示同感。
  “是这样,”卡罗维夫说。但同时却忧心冲忡地举起一个手指,把话锋一转,“然而!我是说‘然而’,而且还要再重复一遍这个‘然而’!这是说,假定这些娇嫩的温室植物不受到什么微生物的侵袭,它们的根系不被微生物蛀蚀掉,假定它们不烂掉的话!而温室里的菠萝恰恰是常常发生这种烂根情况的!哎呀呀,常常发生呀!”
  “我顺便问一下,”河马问道,这时他已把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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