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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纵容,只因为生怕逼得太紧,那些暗藏的夙结会要了彼此性命;
而我们拥抱、我们亲吻、我们发了疯似的交合,不得不说,正是我们垂死抵抗的全部筹码——其实我们所剩无几、危在旦夕。
人说时间会使人积累,但我更痛定的是时间的消磨:四年,是你没有真心宠爱过、还是我不曾实在触动过?为什么死到临头,生在我心深处的不是那点滴聚敛的饱满,反是灰飞烟灭般越来越抓不住的虚空?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但现实不许我再拖下去。
眯一眼腕子上幽光娆娆的冥玑,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痴痴望着他。
“怎么没睡?”千云戈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醇浓。
“我明天要出去——祭一个人。”我淡淡说道。
“哦?什么人?”
漏一拍心跳,我转动眸光,道:“一个曾经生死相许的人。”
千云戈缄默片刻,稠着嗓子问:“生死相许?可见是胡说八道,命都没了,有什么许不许……”
“千云戈!”
他骤然噤口。
我无力地撑起身,心里一阵发紧,但还是忍住虚脱般的茫乱:“你不可能困我一辈子,该做的事、该去面对的人总是逃不过的——”
但、愿秋霜落叶后,此景此情非惨淡,君莫妄,衡不过一令朝夕过……
“你可是也有过生死相许的人?”说时无心,出口骇然,我一下绷紧了身子,不敢看他。
身旁传来一声颓涩的轻吟,千云戈倒答的坦然:“有。”
“哦?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千云戈有些艰难地揣度着,而后赧然一笑:“女人。”
女人——这就是她和我的不同?
女人——我不懂,所以唯一的一个我辜负了;这辈子,我变得只有男人。
女人——我、非要去和女人争么!
原来如此。
我不敢再继续下去,于是起身越过他,笃自下地转到屏风后,但仍不肯泄漏些许失控;突然,看到多宝格上的紫晶竹,不由得失起神来——妒鸾啼淑,紫晶浴血,何等凄艳!亏了千云戈那日发疯,大小珍玩造了满地,却独没有动这紫晶竹一下——这世间的事,怎么这样难解!
“你是非要去?”千云戈又问。
我“嗯”了一声,便不多话。
千云戈竟应许了:“那你去吧,我叫人随护着。”
“不用,我会自己小心,可能要去整天,若回来晚了,你也别急……”我再难说下去,压抑着,泪还是落了下来,淆然滑过喉结,凉的撼人。
“好,我不派人随护,也不让人暗中保护,你去吧,去哪都行,去多久都行,去找谁、做些什么都行,你原是均赫王府买进来的,先是送了出去,又跟我这么多年,该偿的也早该清了,以后谁也管不着你,你得偿所愿,自由自在了!”他赌气似的发泄一通,狠劲一个翻身便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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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间郁结胸闷,踌躇向前,但终于忍住——好,你总算醒悟了,我本是别人还的债,是个替身,是个祸害,是个玩儿物,是个多余的,现在一切了结,我也该消声觅迹。
于是尽力……敛住声气,我恭敬道:“那就谢过王爷了,既如此,也不用等明天,求王爷传命下去,我现在便可离开王府!”
静着……
静着……
静着……
千云戈猛地丢过一只玉枕,骇然砸在屏风上:“滚!”那一声怒吼伴着屏风倒地的声音,在夜半时分显得格外刺耳。
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屏风的棱角还是滑到我的腿上,钝痛的感觉绞在一片破碎不堪中,我分不清——是心吗?这下终可以死而无憾了吧!
不等转缓过来,芫儿、谷庆并着千云戈的贴身仆婢们便赶了上来,见到这番光景,都不敢张息。
我努力扯出个笑,回头对上众人,扫了一圈,道:“王爷刚才下了令,以后我就不是这均赫王府的人了,劳烦大家为我作个证,免得以后被人误会!”
“七少爷……”芫儿不敢相信地诺诺开了口。
“芫儿姐姐,这些年,辛苦你了……”别哭,别哭——我不住对自己说。
“七少爷你说什么!”芫儿先垂下泪来。
我觉着好笑,这算什么,当着均赫王爷的面,我还要演出“惨将别”的戏吗?快算了吧,丢的起面子,丢不起里子。
霎时收起好面孔,我冷笑道:“你哭什么?不过一个丫头,也学着别人情深意重的?叫你姐姐也是给你些颜面,你再烦,我不奉陪了!”
说完,我穿过众人,大步下楼,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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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离开就是这么轻易的事,更没想到我是这样大摇大摆、笑得灿烂离开均赫王府。
芫儿还是追来了,哀求着要我带上些衣物盘缠,我不是清高,是实在没力气拿;
谷庆、麝兰跟在后头一直挽留,但双脚着了魔似的,停也不住;
陈松、顾铁岭、培仁、甚至一朝被我陷害的李靖全都来了,我恍惚着,如坠深梦;
四年——
就这些……七少爷……以后怕不能这样称谓了……
就这样……销魂……再也不是了……
就收场谢幕了……
我是谁?
于是终于一个人越走越远,拒绝众多好意收留,我无处可去。
在空阔的长都街道摇晃,突然,一双大手拉住了我。
意外吗?本也该是顾峥,除了他,没人知我这般丝丝入扣。
“我先送你去杜姑娘那里吧,都不过是气头上,事情过了还是跟从前一样。”顾峥柔声宽慰,只是神态间带着陌生的疏离。
我愣了一刻,抚上他的手;他略有闪躲;我轻轻推开那片熟悉的温热,又要向前。
“五儿!”他唤了声——只这一句,我此生值得。
我不是千垄琛,不是流落人手的娈宠,不是七少爷,不是销魂,至少我是你的五儿;
我做过恶,行过凶,害过人,负过情,享过乱,坏过纲常,我便十恶不赦,这天底下,你总会认我。
伶俐地回过头,嫣然一笑——知道吗,这笑,世上我只给你。
“顾峥……”我走上前,踮起脚,用我的额头贴上顾峥的,如此之近感受那双温溺的眼睛,安心沉落下去……
顾峥,谢你——五儿说……
你和我不用说谢——顾峥说……
那我怎么报答你,你总是帮我——五儿又说……
顾峥为难着,终于说——你和我贴贴额头,这是咱们情意好,便足够了……
你和我贴贴额头,这是咱们情意好,便足够了。
顾峥先是一僵,而后会意地放松下来,任我靠着他,越发恬静祥和。
“五儿,你知道吗,你最让人疼的,不是这绝世的容貌,而是你的心——不肯容一个人进来,多苦都是一个人撑着;我常是恨你,身边为什么一个知心的都没有,你要苦死自己吗?”顾峥说着容我入怀,和着泪湿,在我脸上呢喃。
“顾峥,我不会;你教教我,怎么才能容人——怎么容的下自己,我好苦……”我也放肆着泪水,与顾峥汇合。
顾峥慢慢放开我,凝视一刻,道:“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我认了;以后,我就是你的爹娘兄弟,你让我教你,就听我的。”
我迟疑地后仰一些,来不及躲闪,手便被顾峥攥住,略感觉到他骨节下的力道,我不由挣持着。
“放心!”顾峥把我蜷得更紧,像待个初学蹒跚的娃娃一般,小心引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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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雨阁看似个纨绔子弟聚乐弄兴的珍圃宝苑,其实是借敛藏稀世草木的名号钻研医术;场面上一概由杜倾雨打点,内里却是其兄杜展臣持。
住下没几天,我便央求杜倾雨带我去惜卿坟上。
杜倾雨初是顾忌我的身子,后经我百般执着,才终于肯了。
杜展臣自我来就不曾露面,想必是因为惜卿;我觉着懊躁,却也无奈,惆怅自己凡事多桀之际,也着实为杜展臣惋惜——这样的事,大约搁在谁身上都必是一生的耻辱和伤痕,他能容得下我,已经不易,倒是我该谨小慎微、卑恭人前,以求赎过才对。
意外的是,上路那天,杜展臣却一早赶来了。
他面色苍悴,眼眶发乌,一副休息不好的样子;见我和杜倾雨上了车,终于尴尬地过来,从袖子里抽出个锦盒,递给杜倾雨,侧目道:“这个——还是给她带去吧。”
杜倾雨愣了一刻,眼中溢出泪来:“哥……”
“我走了,墨儿一个人在家……”杜展臣略有些手足无措,不等说完,便离去了。
我不敢多问,只好随着怅然失神的杜倾雨,一路出了长都,直奔燕支山。
不由想起顾峥昨夜来探望我时的情形,试问:浴火真能重生?
我一直不信,可若能,顾峥必是一个。
我伤他多深,怕是天地也难鉴,更怕是此生都不得痊愈;但他终究肯越过那道坎儿,不管摔得多惨,继续走下去。
看着他总算可以痴笑地与我谈论婚娶,我化不开那片惘然,直追上他略现沧桑却不再沉沦的脸,千万分想大叫——顾峥、顾峥、顾峥!
你若不是上辈子欠我太多,就是要等我下辈子狠狠报答你,但不论如何,老天如此苛刻我、却也如此厚待我,因为你是无可替代的、我的另一个家世。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住了,杜倾雨一把拉我躲在车帘后,悄然掀开一角,警觉地打量着。
周围静的出奇,我早就忘了质疑,紧张地屏住呼吸。
突然一声风响,马车稍震一下,一个黑影掀帘探进头来。
“杜姑娘!”原来是韦段戎,他深望我一眼,又道:“销魂——近来可好?”
我赧然别过头去,不知该不该答。
倒是杜倾雨一副急色道:“你怎么就这么赶来了?”
“你不知道——”韦段戎说着,有所顾忌似的顿住了,踟躇一刻才道:“先上路吧,到了前面,我再和你们细说!”
我瞟一眼车外,忍不住问:“那车夫呢?怎么人都不见了?”
韦段容叹口气:“那是沈孤瑛安插下的人,幸亏皇上发现及时,否则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我愕然瞪大双眼。
杜倾雨又急上了脸:“怎么会,刘生跟了杜家十多年,一直老实本分,怎么会是沈孤瑛安插的人?”
“沈孤瑛要他听话,那法子是你我拦的住的吗?亏了这事顾峥跟皇上露了些风声,要不然,你们也是太大意了!”
我见韦段戎责备杜倾雨,杜倾雨又面带愧色,于是忍不住周旋:“算了,这也不怪倾雨,是我逼她的。再说,那个什么瑛的纵看上我这条命,她拿去便是,还当有多少活命的日子呢!”
“销魂!”闻言,这两个人竟异口同声嗔怨道。
我自嘲地笑笑:“还叫什么销魂,我早不是均赫王爷的人,这可是故意臊着我?其实谁来这世上不是光秃秃的,叫什么还不都是后来的事,我也懒得想,你们看叫什么顺意尽管叫我,哪怕猫啊、狗的,我也不介意。”
“你——”杜倾雨气的涨红了脸,一把撇开我,再不顾惜情面:“早知道你这样,我决不带你去见惜卿,你是要她死不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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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颤,触到隐怆,暗自咬住唇,不再多话。
韦段戎见到这番光景,脸上虽有难色,但还是尽量平和地说:“算了,先到落脚处吧,此地不宜久留——销魂也别要作难自己……”他在我身上烙下一瞥,合上帘子,又驾车上了路。
杜倾雨再不理我,直到天色沉下来,我们才到了韦段戎所言的落脚之处。
那宅院插在山间,与树木一色,若不细看,极难发现。
韦段戎敲门进去,与那接应窃窃私语几句,我们便被带进去休息了。
一路劳累,心情晦涩,我只觉得这个地方蔽陋,更没心思多去打量,于是简单梳洗一下,便笃自懒在床上,可终究嫌那床面硬的硌人,翻来覆去,就是安实不下。
“销魂!”韦段戎突然敲门、在房外叫着。
我略有些赌气,撇过头,却不答话。
“销魂?出来吃些东西,吃完了再歇着不迟,你都一天空饿着了!”
“我不吃了,你们随意,路上太累,我动不得了。”我闷声答道。
屋外静了半晌,忽而又响起模糊难辨的私语,悉悉嗦嗦、一直也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