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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云戈!”我大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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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是记住我姓什么叫什么了!”
我噎得再说不出话,这混蛋倒越来越会欺负我,于是只觉得满心委屈,干脆随便他如何都不反应,嚼怨使起性子。
见我如此,千云戈仍有不甘,但犹豫着,总算颓然松开。
我耍气跑到屏风后,一声不吭。
千云戈仰躺在榻上,双目在我身后织出深长的惆怅,好半天,才问道:“销魂,你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吗?”
我还是不答,心下却若有针芒,痛悟。
“……把你怎么好呢……”憋了许久,千云戈幽然吐出这一句——像化了的冰盐、发散了的苦水,伤得没了形,又透彻得辨不出滋味。
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多么可恶——
总以为是他欺负我,总以为自己被他狭制,总以为他不懂那片难以启齿的疼痛;
其实他为我,早化成弱水云霭,凭我的棱角荆刺占据、硌痛甚至重伤;
他容忍着,再也没有躲避;
我让他惯坏了,连悔过都不会——他让我吓怕了,终于进退全部荒废;
我们怎么才能从这绝境中不致僵死,输了、赢了都能坦然面对?
我缓缓回身看他,不相信一向强悍的他也会软弱,可那番无助,却如镜子上狰狞的裂痕,最明白无误地昭示着永难搁浅的惨痛。
一霎那,我想跑过去抱住他,像抱着我的孩子,抱着我最深的伤口,抱着我死去的那些宝贝——我想抱着他、抱着他、抱着他、抱着他……
而我终于抱住他,在我昏过去以后。
我如愿所偿把他深深勒入自己的胸膛,恨不得互为血肉。
九月初九,千云戈早早起来,打点一番,准备去宫中参加圣宴。
我难得地赶来东苑,和仆婢们一起伺候。
初跟千云戈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常常如此,只是后来千云戈发现,我每每早醒,便整日不得精神,于是梳洗、更衣、早点、陪送这些差事都免了我的而转交他人。
我恭然站在均赫王爷的銮榻旁,默默为他穿戴,一举一动都作得伶俐而卑顺——毕竟,这里不是我的销云阁,均赫王爷威仪四慑,放肆不得。
千云戈见我跪在地上,熟练地翻过袖口,终于问道:“昨天睡得好吗?”
“多谢王——爷关心,还好。”我瞥了眼周围的人轻声回答。
“行了——”他说着拉我起来:“你也不必这么早来,看乏的这样,快回去歇着吧。”
我偷偷抛给他一个轻狂的眼神,传递着我的拒绝。
千云戈了然,无奈地摇摇头。
“传早膳!”我回头吩咐众人。
二十几个丫头、仆从井然离去,麝兰杵在一边本来候着,只见我轻拍了一下千云戈的手臂,于是知趣地关好门退下。
“又怎么……”
不等千云戈把话说完,我已经环住他的腰紧紧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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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云戈僵了一刻,嗡声道:“别——再闹要耽误时候了!”
我不理,想起这两天千云戈总似乎有些躲我,就连昨晚我破天荒邀他留宿销云阁,他也面不改色拒绝,不由得一股怨气冲上来,于是双臂更加重力道。
千云戈略有些喘不过气,但马上把我拉开,又退了一步,故意错着身子不看我。
我只觉得心在下坠,莫名的凄凉,瞪着他,半天没有动作。
“行了,我叫人送你回去休息,病才好,别总是这么……”
我越听越恼,顾不得多少,腾然转身就要离开,但总是不甘心,才到门前便虚软一下,倒在地上。
“销魂!”千云戈见状倒忘了刚才的矜持,几步上来就要扶我,却被我执扭着不得要领。
“你——你要闹什么,快给我起来!”千云戈有些火,大手一提,硬把我掳了起来,而后放在他的銮榻上。
我见他又要走,忙扯住他的衣襟,哀然望着他。
他心虚地垂下头去,既不上前,也不忍挣开我,窘色道:“我去叫人——”说着他偷看我一眼,攒着脸再没了声音。
我放开他,幽喃道:“用不着叫人,我没事。”
气氛又变得尴尬,我只觉得不安,明白他在身边,却总有种要失去的幻痛,于是屏着气,把一丝一毫声响都听得分明。
千云戈终于叹了口气:“我去叫人过来,你要是懒得动,就在这里歇着吧,晚上我早些回来就是了。”
“王爷!”我撑起身,猛然叫住他。
千云戈回头看我,脸色有些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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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刚才是吓你的——今天我要出去玩一日,请王爷准了!”
千云戈犹豫片刻道:“好吧。我说了不限着你的,要去哪里舵你便——如此,本王先去了。”他说着几步上去开了门,一抬脚,人已经跨出大半。
“王爷!”我忍不住向前探身,这一声似把心都卡在喉间。
千云戈停住,问:“还有事?”
我噤然——我的王爷,你我几时走到这步田地?你当真不知道,有些事,一旦错过便永难弥补;或者真是心结已成“正果”,隔在当中,曾经多么地骄勇无畏都再难跨过那道鸿沟了吗……
于是黯然抽叹,我定定问道:“王爷没有什么要交待了?”
知我如你,话中之意还是随你身子一颤,没入不愿坦白的心脉,道:“没……”
我看着你,随那沉碎的声响消失在朝暮中,一合眼,两眶固然凉极,却再没了酸湿。
金缕衣,颜如玉,妙骨仙姿蕊珠魂;
惊鸿眸,乌兰鬓,千古帝王折腰人!
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想起四年前枉死在这首打油诗下的状元郎。
千云戈一直忌讳别人谈及我的相貌,更不容有人以此诋毁,所以要说,也怪那年轻人太过糊涂。
只要略听些街知巷闻、官场流言就该知道,当着均赫王爷的面,谋逆的事尚且可说,唯独他家里的“七少爷”轻言不得。
可说起那年轻人做的这首诗,必然要让人好番误会。
乍一看是在咏叹某绝色姿容,实际上却是讽喻祸水和妖颜的楔子,再加上他不知好歹,更把我比作褒姒和妲己、媚主倾国,千云戈如何饶的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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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我救不了,也就懒得枉作好人,所以当时只求了千云戈让我亲手解决那人性命,可怜当年状元郎,就这样夭折在烈毒之下,没吃多少苦头,然满腹才华也就这么陨没了。
我不知道为一个祸水折损一个英才是否值得,可古来都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为天下,枭雄们拼的起性命,可是为红颜,他们拼的就不光是性命。这里面的轻重我不屑细分,而情之一字,最是销魂。
千云戈名我“销魂”,四年来,这名字终于成了我的命——而今我只能奔命,任刀山火海在前头,也得一步一步杀过去。
千云戈无法面对的过去我要替他面对;千云戈不敢揭开的底牌我要替他揭开;甚至千云戈倦腻应对的阴谋、千云戈不曾计划的以后,我都得全部承当下来。
因为我的王爷,不知不觉,我为你也销透了心魂!
所以纵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我也得去见那所谓的“皇帝小子”,只是今日这“鸿门宴”,倒是谁要以身涉险、谁又要错失良机呢!
我心酸地一笑,看着满屋子的鲜艳衣裳,眼竟有些虚花。
“这都是前些日子‘御锦阁’的师傅按着七少爷以前尺寸做的新样子,说是宫里都还没有,让七少爷先穿着,看喜欢哪个他们照着多做些。”谷庆一边铺陈一边说道。
我摇摇头,略有些失望。
‘御锦阁’的手艺自然没的说,可终归是给皇家做的衣裳,太过贵气反失了几分天真,也就难免把好端端的人品风格束缚住,不能尽显本性丰采。
芫儿还在把衣橱里的新衣裳往外摆,我突然看见一个水晶盒子里装着件湛蓝的袍子,于是走过去打开。
只见那料子十分特别,全然不像平常的绫罗绸缎,摸上去柔而不滑,贴合却不轻浮;襟底、袖口都绣着淡黄的昭荷,手工细腻,线缕纤隐,若不细看倒像长在衣料上一般,另配一样颜色绣饰的幅带;最特别却是那式样,既没有半点官家衣装的刻板,也不显轻佻,倒是端正中带着些飘逸,洒脱间又凝聚些清贵。
我欣然抖开,问道:“这是哪家做的,料子也稀奇?”
芫儿辨了辨,终于没有想起,于是说:“怎么跑出这么件衣裳,不是‘御锦阁’的作派,也不像是‘东绣庄’……算了,我拿去问问吧,王爷知道又要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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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我不等芫儿夺过去,先转身护住了,“我觉得独这件还好,别的都不怎么样,今天就穿这件,那些留着慢慢再说。”
“这哪行,快别闹了,也不知是谁趁乱塞进来的,王爷交待可不许乱给七少爷穿戴……”
“呦,这不是中秋那天小丹子送进来的?”谷庆也放下手中衣物过来掀看:“那日倒听他说,是个什么‘银汉宫’的师傅叫——蒋银翡的送给七少爷的寿礼。”
“蒋银翡?”我默念,心里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可这“银汉宫”的名号也算他机巧,道是:银汉迢迢黯渡,牛郎织女遥望——有景有情有说法,果然不负这番手艺。
“好像就是这么个名字,我才奇怪了顾总管怎么没让人拦在二门,倒让小丹子巴巴送过来,还说……”谷庆说着突然噤了口,脸上略有些尴尬。
我心下了然,知道谷庆不敢把那些狂蜂浪蝶的话转给我听,总不过是说我“绝代风华”或“惊为天人”忍不住聊表垂慕之情一类的言辞。
我只觉得蹊跷,跟了千云戈这么久,也算落了定,怎么这两年的势头倒比当初流连花间的时候还盛。明明千云戈那么个脾气,却有人更不怕死,明目张胆对我示好的越来越多,幸而千云戈如今也懒得过分计较,否则又不知多少人需得“作鬼也风流”了。
“算了,管是谁呢,今天就是它吧。”我早不耐烦,径直走到镜前更衣。
芫儿、谷庆对望一下,略有难意。
我不管那么多,几下脱了便衣,她两个终于过来帮忙,不多会,我便光彩滟潋对镜自顾了。
“嗬,倒真是把七少爷衬的神仙一样呢!”芫儿缕着那袖子叹道。
谷庆瞪她一眼,我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这衣裳也得七少爷这么个人穿才好,一般人恐怕压不住这么怯的颜色,反把人给比下去了。”芫儿喜欢的忘了形,浑然不觉谷庆的警示。
我不理她们,只是看着美的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直视的姿容,不觉恍惚起来——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么?如果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我可还会选这副皮相?我的王爷,你究竟爱我什么呢?单是这张脸、这副身子,还是也有别他?
唇角终于扯出一个难解的笑,我笃自想到:不管过去将来怎么样,我只选择在有你的地方,永远活下去。
顾峥一路护送我,我原以为要直奔曹郊而去,哪知他只是把我带到南市的彗升武苑。
我们几经周转,终于被一个叫做邓尹的灰衣男子引着来到彗升武苑里面的密室,由暗道往遗露宫去了。
我知道顾峥不会害我,所以一路上倒不害怕,只是觉得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复杂严重,但碍着顾峥和邓尹的面,又不好太有表现,于是故意装累,越走越慢。
邓尹终于有些看不过,说要背我;我爽快地同意,看看顾峥一脸难色,心里不由得十分讽刺,干脆在邓尹背上装睡,心中算计起来。
若说当今天下,是五大势力合着撑起来的。
一是恬曷寺掌管的全国土地,由皇室宗贵控制;
二是逐鹿书府掌管的政治势力,由当朝左辅官休维寒、相国包文羹、安若候洛邱年、居都大人陆黎控制;
三是白褚坞掌管的珍宝钱银及全国商业,由当朝枢储府府士曹延甄、连睿函及白褚坞大老板白方控制;
四是彗升武苑掌管的军权及江湖势力,由当朝安定大将军柯旺研、常席大将军勾孟、彗升武苑大老板沈昭恩、韬棘派掌门温长歌控制;
五是花享街掌管的声色行当并人脉消息往来,由宫中仪式部总管太监肖笙控制。
照说这几方势均并驾,原都是在千云戈统领之下,而今看来,倒似有些分歧了。
我依稀记得几次见驾的光景,皇上总像个温和的兄长,没什么威历,且一直有些优柔,看不出半点贪恋皇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