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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楠回常青山去了,走的悄无声息。白云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有骂元宝,只是走到屋里,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宝座,胸膛急速的起伏。脐带断了,他的“夺王大业”势必要以拔苗助长的方式长大了。
司楠走后,元宝并不觉得多开心,有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挫败感。他从主屋回到和铜钱住的小屋,经过院子,看见铜钱拿着刨子在推木头,不时的拿起木头眯着眼瞄一瞄。地上堆满了雪白的刨花,像雪一样把铜钱的脚淹没了。元宝走近铜钱,一股清湿的树香扑面而来。“你在做什么?”元宝茫然的问道。铜钱嘴边噙着一抹笑,笑里带着神秘,他道:“做个小马车,以后出行方便点。特别是走远路。”他意有所指,无奈元宝心不在焉,昏昏然的,听到他的回话只胡乱点点头。
铜钱又道:“世子他走了。”听到“世子”两字,元宝飘忽的思绪终于归了位,“我知道。”他软塌塌的吐了几个字。顿了一下,又道:“世子说我给他写了什么信……可是,我从来没给他写过信。”他扭过头,瞥见院子里的那口小井,井盖是横纹密布的木锅盖,被烟熏的老旧,一块黑一块黄,都是暗沉的颜色。前几天司楠不小心弄丢了井盖,怕元宝生气,偷偷跑到厨房偷了一个大铁锅的锅盖弥补。井边是一棵稚嫩的石榴树,正是开花时节,像抹了腊的红色的石榴花像是一管管的烟火,喷出一团一团的烟花。
石榴树的细枝子上挂着一串风铃,是司楠为元宝做的,一根红丝线吊着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刻着“元宝平安”四个字,木牌下坠着三只铜铃铛,铃铛口中衔着长长一串流苏穗子,风一来,“叮铃……叮铃……”的响个不停。
“小狼,我在这里。”杜五蹲在大殿的高梁上冲地上的狼王喊道。狼王的双眼蒙了一块红布,伸着双手试探着东摸摸东摸摸,虚张声势的说:“小坏蛋,我要抓到你了,马上就要抓到你了。”“小狼,我又在这里了。过来抓我呀!”小乖坐在书案上的砚台上,一边吃樱桃,一边学着杜五的声音迷惑狼王。狼王循声向书案这边摸过来。眼看他快到眼前,小乖转身就跑,可脚却被砚台绊住,一个趔趄又要摔到黑汪汪的砚台里。杜五不禁脱口而出:“小乖,小心。”情急之下,他脚下一滑,心也跟着一空,从高梁上直坠下来。
听到风声的狼王扯下眼睛上的红布,一个旋身足下一点飞身而上,接住了急速下落的杜五。没等狼王责怪他,惊魂甫定的杜五嬉皮笑脸的说:“小狼真厉害,隔这么远都能接到我。”那边厢可怜的小乖又栽进了砚台里,浑身半白半黑,正委屈的啕嚎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大王重色轻小乖,大王重色轻小乖……”
过了一会,一位妖精待女进来请狼王去处理事务。狼王上午去山顶打坐修炼,中午休息片刻,下午便开始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这些日常事务包括了未央殿的进帐开销,最近仙界和妖界有无需要他出席的筵席,还有一直和他保持通信的狐王、转轮王和敖焰给他的书信常要他回复。
第16章
杜五帮小乖洗干净,小乖换上一件水红色外袍,外罩同色薄纱,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走来走去。他刚洗过脸,再加上袍子的粉光映照,小脸绯红水润,显得十分娇嫩可人,像捏面人的卖货架子上腮上抹着两块红胭脂的小面人。他十分高兴自己这么漂亮,所以杜五百无聊赖要求出去玩时,他一口答应下来。
说是出去玩,但除了那片“世外桃源”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杜五站在蟠桃树下。桃树又添了几只桃子,已经是成熟的水红色,圆滚滚的可爱,像刚出生的婴孩的小红头。杜五摘下两个,到荷塘里洗干净。坐在桃树底下,拿起一只小些的伸到小乖的嘴边,小乖吃了一口,觉得比中秋节那天吃的甜润、松软,不禁又多吃了两口。
成群的蜻蜓和蝴蝶低低飞着,这片“世外桃源”里微醺的春风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粘住了它们。杜五忽然道:“小乖,你多大了?”小乖嘴唇上的甜水,咂咂嘴道:“三百岁了。”杜五对准手中的桃子咬了一口,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那……那你……为什么还不找个姑娘?”小乖咬住桃子头向上一昂,像从一个人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他噘着嘴,似是不在意的说:“人家不要我。”“啊——”杜五扭头对着小乖上下打量,用目光掂出他的价值和份量:“这么漂亮的小乖没有人要?我不信。哦——你肯定是在谦虚。”
小乖也不答话,抹抹嘴,忽然从杜五的肩头飞起,拦住一位离他们很近的蜻蜓精。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荷叶绿罗裙,粉荷色荷叶边袖口,瞪着一双纯洁的大眼睛。小乖说:“晓竹,你喜欢我吗?”那只小蜻蜓精突然脸一变,但还是十分有修养的微笑着拒绝了他:“小乖,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今生我们俩无缘了。还有,我劝你还是少喝点酒吧。”说罢,绕过小乖飞走了,留给他一个轻倩的背影。
小乖又拦住一个蝴蝶精。是只耀眼火爆的黄蝴蝶,扇着一对巨大的黄翅膀。她薄纱下的抹胸若隐若现,腰肢纤细柔软,身材十分曼妙妖娆。被小乖拦住了,她一手叉着腰,挑着眉看着他。小乖道:“纤纤,你做我老婆好不好?”叫纤纤的黄蝴蝶精突然把头向前一伸,大大的“呸”了一声,像吐什么脏东西。她不怒反笑,头在脖子上左右晃了晃,腰也跟着扭了扭,拖着甜腻的声音道:“喜欢我呀?想叫我做你老婆呀?”她瞪大了眼睛,又换了一副神色,咬牙切齿的说:“门都没有!也没窗户!”她将半边翅膀对着小乖一弹,把他撇到一边,嫌他挡路。她也头也不回的飞走了。没飞两步,忽然转过头,恨恨的对小乖骂道:“臭小酒鬼。”
小乖若无其事的飞回杜五的肩头,两手一摊,说:“这下你看到了吧?人家不要我。”杜五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这里玩腻了,杜五眼巴巴的看着对岸,道:“小乖,我们去对岸玩一会好不好?”隔开两岸的荷塘既大又长,是可以过去的,只不过要从池塘的尽头绕过去,很费脚力,也耽误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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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乖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也正闲着无聊,便应了一声“好”。他指着荷塘,口中念念有词:“小桥流水人家。”银光一闪,眨眼间荷塘上浮着一座拱形的彩虹桥,赤橙黄绿青蓝紫,流光溢彩,炫目夺人。“小乖,你可真厉害。”杜五兴奋的用脸蹭了蹭小乖。抬脚踏到桥上,脚下软绵绵的。走到彩虹拱桥的中心,最高的部分,犹如立在云端,向四周观望,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果园、农田都成了袖珍的小玩意,仿佛他的手轻轻一拿,就能把它们捧在手心里。
走下桥,到了对岸。其实两岸的风景相差不大,都是一块地。但是因为换了角度,所以杜五觉得新鲜。他四处转悠,抬眼一看,看到青青碧草中躺了一只棕色的小动物,长长的身子,肚皮朝上,四肢摊开,闭着眼,小小的头歪向一边,像是晕过去了。杜五最拿手的就是救治动物。终于有事做了,他几乎带着喜悦的心情冲到小动物的身边,蹲下来探探它的鼻息,还有气,肚皮也是热乎乎的。又把它的周身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并无伤痕。那是怎么昏过去的?杜五不解。难道是饿昏过去的?也不像。这里到处都是果实,最不可能的就是挨饿。
杜五蹙着眉头思考着把小动物抱起来,搂到怀里暖着,一只手在它湿润的鼻头上点了点。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只黄鼠狼。
小乖见杜五把全身心都放在那只黄鼠狼的身上,有些不高兴,他撒娇的揪住杜五的衣领,像晃门一样晃来晃去:“小五,小五,我要吃葡萄。”杜五道:“等会我去给你摘。”忽然他俩听到“卟——”的一声长响,像是屁声,接着闻到一股浓臭,还未反应过来说声“好臭”,杜五的身子晃了晃,膝盖一弯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他怀中直挺挺躺着的黄鼠狼突然一跃而起,跳到一边,叫了一声“变”,一团白烟散去,化成|人形的铜钱眨眨眼,狡黠的笑了笑,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本来我还想到对岸捉你,哪知狼王心思缜密,竟在对岸结了屏障。若不是你自己走过来,捉你怕是成了妄想。真是天助我也。小兄弟,对不住了,你就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他起身把趴在杜五肩头也已昏过去的小乖提起来,轻轻放在一边。抽了抽鼻子,嬉笑道:“小蜻蜓,快快回去向你家大王报信。”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把小乖拿起来装进袖子里,又抱起杜五,警惕的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他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旋身,往下一溜,眨眼前,只见草地一突一顶,一条直线伸向远方。
第17章
元宝在院子里晾衣服,司楠走了,他不用再洗和晾他的衣服了。然而每次洗衣服时他总是在洗衣盆里翻找,疑心是忘了拿出来洗了。晾和收的时候也恍惚是少了一件。司楠虽然走了,但他的魂魄仿佛留在了这里,附在了小井的木盖子上,挂在石榴树的风铃上。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却捉不到手里。屋里,院子里,一阵空虚的麻痛。
铜钱突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非常焦急,又非常惊惧,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元宝忙问:“怎么了?”铜钱拽住他把他拖到一边,紧蹙的眉头把三角眼挤成一条线,用郑重又惊慌的口气说:“哥,大少爷和少爷把狼王的小心上人抓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少爷想让少爷取代狼王做沐阳山大王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事到如今,实话和你说了吧。世子所说的你给他的那封情信其实是我冒你之名写的。大少爷看出世子喜欢你,想利用世子对你的喜欢笼络世子,再借世子的力量打倒狼王,逼他退位。可你对世子……大少爷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只好铤而走险,把狼王的小心上人捉来,准备要胁狼王。可是我们黄鼠狼一族势单力薄,和狼王打不过是鸡蛋撞泰山。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哥,你快去通知孔雀世子,搬救兵来。现在只有你能请的动他了。哥,你也不想我们黄鼠狼一族从此灭绝了吧?”
元宝听完后愣住了,眼前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野兽抬起大脚将他们这片房子夷为平地,房倒屋塌,下半身被压住的尸体,四周都是哭喊声尖叫声……他仿佛很冷似的颤抖了一下。但同时从心底升起一股愤怒:“你、你们为什么要骗人?还是以我的名义。世子……世子可能还以为我是故意骗他,利用他的真心耍他玩……”
“我也是逼不得已。这可都是大少爷的授意,我哪敢违抗?”铜钱哭丧着脸挤出一丝干笑,“哥,趁此机会,你去和世子解释清楚。务必要搬救兵来。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哥,哥……”
“别说了。去肯定是要去的。我也知道大少爷这么执着于王位,早晚会出事的。只是,只是沐阳山离常青山甚远,千里迢迢,徒步走也得走上一个月,这怎么来得及?”
“别急,哥。其实我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事先做了一辆小车子,就是备不时之需。”铜钱从屋里把那辆小木车拉出来。木车大小只容的下一人,形状像是一张靠椅驾在两只轮子上,高高的椅背向前折伸出一截,绷起一块绿色的绸子布,边缘垂着流苏穗子,像挂在屋檐上的一溜排雨滴,是遮风挡雨用的。
铜钱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桃核雕的兔子,念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对着它轻轻吹口气,眨眼间,桃雕兔子像吹气球似的鼓胀成一只浑身雪白又热乎的真兔子。大约有一只幼马高,毛毵毵的,但因为太胖,屁股太大,脊背高高的耸起,四肢又短小,小脑袋也把身子当成软壳似的缩进去,整个的就像一只肉球,毫无矫健之感。
元宝疑惑的盯着它,不知是自己拉它还是它拉自己。仿佛是看透了元宝的心思,表演似的,雪白松肥的兔子向前一跃,也不知它是怎么弄的,车辕上的绳子瞬间就好好的系在它的身上。
到底是兄弟连心,眼前就要走了,虽然前途茫茫,山遥路远,但比即将到来的危险要安全的多。元宝拉住铜钱的手:“我们一起去吧。”铜钱反握住元宝的手,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哥,你一个人去也是搬救兵,我们两个去也是搬救兵,不是逃跑。总要回来面对危险。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向前挺挺胸,又在胸前使劲拍了两下,自夸道:“吃了蟠桃后,这五百年的道行可不是白长的。你放心吧,哥,我能保护好自己。天色不早了,你快去吧。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