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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把狗领到对面大夫家门前。狗到处嗅了一会儿,然后一声尖叫便向大街跑去,我们拉着皮带尽力朝前跑。半小时后,我们已经出了城,飞跑在乡村的大路上。
我问:“福尔摩斯,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个老办法,不过有时很有用。我今天清早到了大夫的庭院里,在马车后轮上洒了一针管的茴香子油,一头猎犬闻到茴香子气味会从那儿一直追到天涯海角,他要想摆脱掉庞倍是不可能的!这大夫真狡猾!前天晚上他就是把车驾到乡村后面甩开了我。”
狗突然从大路转到一条长满野草的小径上,我们走了半英里,来到另一条宽阔的大路上。从这儿向右转弯便通往城里。大路向城南转去,向北转就会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
福尔摩斯说:“这个迂回对于我们是有好处的!难怪向村子里的人打听不出来什么。大夫的这个把戏耍得很好,可是我想要知道他为什么设了这样一个精心的骗局。我们的右面一定是川平顿村了。呀!马车就要拐过来了!华生,快,快,不然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福尔摩斯拉着不听话的庞倍跳进一座篱笆门,我也随着进去。我们刚刚躲到篱笆下面,马车便咕隆咕隆地驶过去了。我看见阿姆斯昌大夫在车里面,他的两肩向前拱着,两手托着头,带着很沮丧的样子。从福尔摩斯那严肃的神情上可以知道他也看见了。
他说:“我怕我们会发现不幸的事情。我们很快便会弄明白,庞倍,来!到田野里的那间茅屋去!”
显然,我们的旅程已经到了终点。庞倍在茅屋的门外,跑来跑去,并且使劲地叫,在这儿可以看见马车车轮的痕迹。有一条小道通向这座孤零零的农舍。福尔摩斯把狗拴在篱笆上,我们来到屋门前。他敲了敲简陋的屋门,许久没有人回话。可是屋子里并不是没有人居住,因为我们听到里面有低沉的声音,似是一种痛苦的悲泣声,使人感到非常悲伤。福尔摩斯迟疑了一下,然后回头看看刚才穿过的大路。一辆四轮马车正在大路上行驶着,还有一对灰色马,正是大夫的马车。
福尔摩斯喊道:“大夫又回来了。这回问题可以解决了,我们一定要在他来之前,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推开了门,我们走进门道。低沉的声音显得大了一些,后来变成如譬如诉的呜咽。声音来自楼上。福尔摩斯急忙走上去,我在后面跟着。他推开一扇半掩的门,眼前出现的景象使我们异常吃惊。
一位年轻而又美丽的妇女死在床上。她的面容宁静而苍白,一双无神的蓝眼睛透过乱蓬蓬的金色头发向上瞪着。一个青年男子在床上半坐半跪,他的脸埋在床单里,哭得浑身颤抖。他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福尔摩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之后,他才抬起头来。
“你是高夫利·斯道顿先生吗?”
“是的,是我,可是你太晚了。她已经死了。”
这个青年悲痛得心神迷乱,没有明白我们根本不是来看病的大夫。福尔摩斯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并且说明我们的来历,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阿姆斯昌大夫出现在门旁,他脸上交织着沉痛、严峻和质问的神情。
他说:“先生们,你们终于达到了目的,并且在这样特别不幸的时刻来打搅我们。我不能在死者面前大吵大嚷,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我年轻一点,我绝不会饶过你们这种恶劣的行为。”
我的朋友十分庄重地说:“阿姆斯昌大夫,请原谅。我想我们彼此有点误解。最好请你下楼来,我们可以互相谈谈这件不幸的事情。”
一会儿,这位严厉的大夫随我们来到楼下的起居室。
他说:“先生,说吧!”
“首先,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没有受蒙特·詹姆士爵士的委托,而且在这件事上我是反对这位贵族的。一个人失踪了,我的责任是弄清他的下落。但是一开始侦查,事情超出了我的范围,既然不存在犯罪的问题,我们也就很愿意使流言平息下去而不是扩散。既然这件事没有违法的地方,请相信我会守口如瓶,并且不使新闻界知道。”
阿姆斯昌大夫迅速向前走了几步,握住福尔摩斯的手。
他说:“你是一个好人。我错怪了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问题便好解释了。
一年以前斯道顿在伦敦住了一个时期,对于房东的女儿产生了强烈的爱情,并且娶了她。她聪明、善良、而且美丽。谁有这样的妻子都会感到幸福。可是高夫利是那个脾气乖戾的贵族的继承人,如果结婚的消息传到他那儿,高夫利一定会失掉继承权。我十分了解这个青年人,他有许多优点,我很喜欢他。所以,我尽我的力量帮助他,不使他失去继承权。我们尽量不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因为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很快地便会人人都知道。由于这所农舍很偏僻,而且斯道顿很谨慎,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外人知道这件事。他们的秘密只有我和一个忠实的仆人知道。这个仆人到川平顿办事去了。但是他的妻子很不幸,得了重病,一种很厉害的肺病。可怜的斯道顿愁得要疯了,可是他还得要去伦敦参加比赛,因为不去就需要说明理由,这样便会暴露他的秘密。我发电报安慰他,他回电请我尽力帮忙。这就是那封电报。这封电报不知怎的竟会被你看到了,我没告诉他病情有多么危急,因为他在这儿也帮不上忙。
但是我把真实病情告诉了病人的父亲,而她父亲不会办事,去告诉了斯道顿。结果是,他象发了疯似地径直离开那里,回来跪在他妻子的床前,一直不动,直到今天上午,死亡结束了他妻子的痛苦。福尔摩斯先生,这是全部情况,我相信你和你的朋友全是言语谨慎的。“
福尔摩斯紧握了一下大夫的手。
我们离开那所充满忧伤的房子,来到冬季的暗淡阳光下。我的朋友缓慢地说:“华生,走吧!”
修道院公学
在贝克街的这座小小的舞台上,我们已经看到不少人物的出场和退场都很不寻常,可是回忆起来,只有曾经荣获硕士、博士等学位的桑尔尼克夫特·贺克斯塔布尔的首次登场最为突然,最为惊人。那张几乎印不下他的全部学术头衔的小名片刚刚送来几秒钟,他自己就紧跟着进来了。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神情十分庄严,似乎冷静和稳重全集于一身。但是当他走进屋来随手关上门后,竟立即靠着桌子摇晃起来,随后便四肢无力地跌倒在地板上,那魁梧的身躯匍匐在壁炉前的熊平地毯上,他失去了知觉。
我们急忙站了起来,片刻之间,我们惊讶地、默默地注视着这艘沉落海底的庞大船只,显然在辽阔的生命海洋上掀起了急剧的、致命的风暴。福尔摩斯匆忙地拿起一个座垫放在他的头下,我便赶紧把白兰地送到他的唇边。他阴沉而又苍白的面孔上,布满了忧愁的皱纹,眼睛紧闭着,眼窝发黑,嘴角松弛而下垂,胡须没有修剪,显得凹凸不平。衣领和衬衣带着长途旅行的灰尘,头发乱蓬蓬的。无疑躺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忧伤过度的人。
福尔摩斯问:“华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极度衰竭,可能只是由于饥饿和疲劳所致。”我一面说一面摸着他细微的脉搏,感到他的生命力已经由奔腾的泉源变成了涓滴细流。
福尔摩斯从来人放表的口袋中拿出一张火车票,说:“这是从英格兰北部的麦克尔顿到伦敦的往返车票。现在还不到十二点,他一定动身很早。”
过了一会儿,他那紧闭的眼睑开始颤动,他抬起头来用一双灰色呆滞的眼睛看着我们。
接着他爬了起来,羞愧得脸色发红。
“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的衰弱,我有些过分劳累。最好您能给我一杯牛奶和一块饼干,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好些。谢谢您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亲自到这儿来是为了请您一定跟我走一趟。我怕电报不足以使您相信这个案件十分紧迫。”
“您先恢复好了……”
“我已经完全好了。我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虚弱。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您和我乘下一趟火车到麦克尔顿去。”
我的朋友摇了摇头。
“我的同事华生大夫会告诉您我们现在很忙。费尔斯文件案请我处理,还有阿巴加文尼家的谋杀案即将开庭审判。目前除非是极其重大的案件,否则我不会离开伦敦。”
我们的客人摊开双手大声说:“重大!霍尔得芮斯公爵的独生子被劫走的事,您一点也没有听到吗?”
“什么!就是那位前任内阁大臣吗?”
“正是他。我们曾经尽力不使新闻界知道,可是昨天晚上在环球戏院已有了流言。我想这事或许已经传到您的耳中了。”
福尔摩斯急忙从许多本参考资料中,伸手取出“H”那卷。
“霍尔得芮斯,第六世公爵、嘉德勋爵、枢密院顾问①……‘头衔够多了!’伯维利男爵、卡斯顿伯爵……‘天啊,多少头衔!’自一九○○年起任哈莱姆郡的郡长。于一八八八年娶爱迪丝·查理·爱波多尔爵士的女儿。他系萨尔特尔勋爵的继承人和独生子。拥有二十五万英亩土地。在兰开夏和威尔士有矿产。地址:卡尔顿住宅区;哈莱姆郡,霍尔得芮斯府邸;威尔士,班戈尔,卡斯顿城堡。一八七二年海军大臣,曾任首席国务大臣……‘他当然是国王最伟大的臣民之一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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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KnightoftheGarter英国旗士的最高等级。——译者注
“不但是最伟大的而且也许是最富有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您精通您的职业,并且愿意为了您的事业竭尽全力。但是我不妨告诉您,公爵大人亲自对我讲了,谁能告诉他,他的儿子被劫持到什么地方去了,将会得到五千镑的巨款,要是还能说出劫持他儿子的人的姓名,就要再加一千镑。”
福尔摩斯说:“啊,这样的报酬真是太优厚了!华生,我看我们就同贺克斯塔布尔博士到英格兰北部走一趟吧!贺克斯塔布尔博士,请您先喝牛奶,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在什么时候和怎样发生的。最后还有,您这位修道院公学的博士与这个案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出事后的第三天——您的未修剪的胡须说明是过了三天——您才来到这里,要求我们献出微薄的力量。”
我们的客人用过了牛奶和饼干,他的一双眼睛重新发出光芒,脸颊渐渐红润起来,这时他开始有力而清晰地叙述事情的经过。
“先生们,我先要告诉您们,修道院公学是所预备学校,我是创建人也是校长。《贺克斯塔布尔对贺拉斯之管见》这①本书或许会使您们想起我的名字。一般说来修道院公学是不错的,在英格兰这所公学是最好的、最优秀的预备学校。布莱克沃特地方的莱瓦斯托克伯爵以及卡其卡特·索姆兹爵士等人都把他们的儿子托付给我。三个星期以前,霍尔得芮斯公爵派了他的秘书王尔得先生来告诉我,他要把他的独生子和继承人、十岁的萨尔特尔勋爵交我管教。那时我感到我的学校已经达到鼎盛时期了。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一生中最悲惨厄运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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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贺拉斯(公元前65—8)罗马诗人,以写颂诗出名。——译者注
“五月一号这个孩子来到了学校,那时正是夏季学期的开始。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少年,而他自己也很快地习惯了我们的生活。我可以告诉您——我相信我说话一向是谨慎的,可是出了这件不幸的事,我便不宜再把一些情况留在心中了——他在家并不太快乐。公爵的婚后生活并不平静,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后来双方同意分居,公爵夫人定居在法国南部。
这事是在不久以前发生的。我们知道这个孩子对于他的母亲怀有更为深厚的感情。他的母亲离开霍尔得芮斯府以后,他闷闷不乐,因此公爵愿意把他送到我的学校来。他到校才两周,便和我们很熟悉了,而且他显得十分快乐。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五月十三日夜晚,就是这星期一的夜晚。他的房间在二楼,是个里间,要穿过另一间有两个孩子住的较大的房间才能走到。这两个孩子当夜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动静,所以可以肯定小萨尔特尔没有从这儿走出去。他的窗户是开着的,窗上有一棵茁壮的常春藤连到地面。在地面上没有找到足迹,但是只有这个窗户是出走的唯一途径。
“星期二上午七点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他的床是睡过的。临走以前,他完全穿好了衣服,就是他常穿的校服——黑色伊顿上衣和深灰色的裤子。没有痕迹说明有人进过屋子,若①有喊叫和厮打的声音一定听得到,因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