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碰了碰我姐。
她转头看去,吓得“哎呀”一声,拉着我就朝屯子里奔跑!
我被她拽着,还不时地回头看那个东西。
我们进了屯子,竟然没听见狗叫。
这不符合农村的风格。
——那次经历,那个黑影,我再没有机会探明究竟是什么东西了。但是,当时我怀疑那是一条狼。
穆万江残害了狼崽,母狼到屯子外嚎叫。
那嚎叫声告诉人类它们也是有情感的。
屯子里的狗被那凄惨的嚎叫声镇住了,它们竟然吓得不敢叫。
想到了狼之后,我越回忆越觉得那东西像狼。
在夜色中,我看见它的双眼闪着光,像绿莹莹的灯。
《十万个为什么》这样告诉我:狼的眼底有许多特殊的晶点,那些晶点有极强的反射力,将许多细微的光源都聚集成束,反射出来,看上去就像两盏灯……
而我姐的说法跟我不一样。
我们进了那圆形的房子,爷奶立即就点上了灯。
他们都没睡。
我姐扑过去,抱住我奶,一边抖一边哭。
“这么晚才回来!你们把我吓死了……”我奶说。
“奶,我看见……”
“你看见啥了?”
“我看见张彩云了!”
“张彩云?”
“就是她!……”
我也哆嗦了一下。
我姐见过张彩云,还搭过她的车,她对张彩云很熟悉。
她是成年人,她看得应该比我真实。
“在哪?”我那个姓孙的爷坐起来,问。
“就在屯子外的孤树旁。她朝我笑着,她的头发上都是血。”
“孙茂致,你去看看。”我奶对我爷说。
我爷犹豫了一下,披上衣,拿起手电筒,走出去了。
我姐说得很坚定,也许她真的看清了。
这时候,我越想那个黑影越像人了。
又想,是不是屯子里那个女疯子呢?
我爷很快就回来了。
我怀疑他只是在房前呆了一会儿,根本没敢去。
“你看见了吗?”我奶问。
“啥都没有。”我爷低声说。
不久之后,我到林县去过一次。
我表姐家住在那里,我在她家呆了一些日子。
我搭乘的那辆解放车同样要横穿那片草甸子。当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路上,我仅仅是看到了一只兔子,它惊慌地冲过土道,窜进了更深的草丛中。
由于我表姐夫就在化工厂上班,给厂长开小轿车,因此,那一次我见到了化工厂那个姓张的卡车司机。
他跟我表姐夫关系不错。
他是一个十分老实的人。
现在想起来,当时他也就三十多岁,但是在我眼中他已经很老了。
他最突出的特征是没有胡子,一根都没有。
他经常抱我。我当时已经七岁了,已经不愿意让大人抱了。
他每次到表姐家都给我带好吃的,大块糖,瓜子,饼干……这些东西当时是多么奢侈啊。
我一直对他抱着一丝幻想——他给过张彩云一把蒙古刀。
他有蒙古刀。
至少他能搞到蒙古刀。
我最喜欢的是刀,而不是好吃的。
假如有一天,他突然拿出一把蒙古刀送给我……
可是,直到我离开林县,这个惊喜都没有出现。
不过,我对他的印象是小时候见过的大人中最好的,我一想起他那老实的样子,就仿佛看见了大块糖、瓜子、饼干。
有一天晚上,他在我表姐家喝酒。
他不吃肉,什么肉都不吃。
那天,我表姐做的都是素菜。
吃饭的时候,我表姐说起了张彩云被狼吃掉的事。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喝酒。
我看见他的眼眸里充满了悲凉。
表姐夫对表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我感觉好像大家都知道他对张彩云挺好的。
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多年之后,这个真实的故事有了一个令人极其惊悚的结尾。
我长大了。
我当兵退伍分配的老家一个屯子供销社工作。
有一次,我表姐夫开车路过,到那个供销社看望我。
他还在那个化工厂工作,仍然是开车,不过他已经不开小轿车了,改开卡车了。
我工作的屯子离20号很近。
这时候,我奶已经死了。
我爷去了敬老院,不久他也死了。
关于我奶之死,一会儿我将专门讲到。
我不会做饭,不过供销社里有罐头有白酒有点心,我自己卖给自己一堆,招待表姐夫。
那天夜里风突然又刮起来,就像女人在哭。
外面很黑。
表姐夫又一次提起了张彩云。
其实,他主要是在说张建初,就是当年那个卡车司机。
“你以为那个张彩云真的是被狼吃掉了吗?”表姐夫有点口齿不清了。
他这句话让我打了个冷战。
张彩云被狼吃了这件事,已经成了遥远的童年的记忆。我几乎把这件事忘却了。
这个世界悲剧天天都在发生,有无数的人死于战争,有无数的人死于天灾,有无数的人死于疾病,有无数的人死于交通事故,有无数的人自杀……
“她不是被狼吃掉的?”
“那时候,你还小……”
“是啊。”
“她不是被狼吃掉的。”表姐夫的口气很坚定:“除了你表姐,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
我愣愣地看他。
表姐夫喝了一口酒:“大家看见了那辆55型拖拉机,玻璃都碎了,到处都是血,张彩云只剩下了一堆头发,还有一只狼爪子,于是就断定她被狼吃了。那可能是个极大的骗局。”
那么,前面我通过大家的定论对张彩云之死的文学描述就成了这个骗局的一部分。
还没等我说话,表姐夫又问:“你还记得出事现场的那把蒙古刀吗?”
蒙古刀三个字一下就让我想起了那个叫张建初的人。
小时候,我多希望他给我一把蒙古刀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这个老实的司机,我就抖了一下。
“那就是凶器。”表姐夫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闪着阴阴的光。
“那是谁杀了她?她的尸体呢?”我简直受不了表姐夫那诡异的语调了,我只想快一点知道结果。
“她的尸体到哪里去了,这也许是一个永远的谜了。”表姐夫不紧不慢地说。“至于谁杀了他,我也不敢肯定,但是,我相信我的直觉。”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
表姐夫继续说:“张彩云经常到化工厂办事,她有几分姿色,因此,化工厂的司机都认识她。我和她很熟。这些人里,数张建初对她最好。但是,张彩云一直对他不理不睬。”
说到这里,他突然逼视着我,说:“你见过他,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有点怪?”
我又抖了一下。
“那时候,我太小了,没什么印象。”
我不想说什么,我急着让表姐夫说下去。
其实,我对这个人印象太深了,那张没有胡子的脸,总是笑笑的,还有他的大块糖,瓜子,饼干……
“他一直没有结婚。谁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包括化工厂的领导,包括我。我平时跟他关系挺好的。”
“现在,他跟你的关系还好吗?”
“他早就辞职了,有十多年了吧。”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我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深邃了。
“张彩云死的前一天,她住在化工厂旁边的旅馆里。有人看见,那天晚上张建初去了她那里,他很晚才出来,两个人好像打起来了。”
“谁看见了?”
我觉得证人很重要。
有些人巴不得这个世界大乱,遍地都是桃色事件。
“当然,耳听为虚,眼见为时。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第二天早上,我在城外亲眼看见张彩云开车走了,顺着土道开进草甸子,朝黑龙镇方向开去。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看见张建初也开着卡车尾随她进了那片草甸子。他开得特别快。”
我觉得这件事越来越玄。
我盯着表姐夫的嘴。
无数经验告诉我,很多恐怖就是由一张张这样的嘴造出来的,就像很多恐怖小说就是像我这样的人用秃笔写出来的一样。
我极其不信任地问了一句:“那么早,你在城外干什么?”
“我家在城外不是有几亩地吗?种的玉米,当时正是吃青苞米的时候,我去给厂长掰点青苞米。”
是的,我表姐夫是林县居民,他吃商品粮,而我表姐吃农村粮。
她嫁到林县之后,仍然没有农转非。那时候,农转非多难啊。
因此,她就落户在林县郊区农村,分了几亩地,平时都是表姐夫侍弄。
“这也不能证明就是张建初杀了张彩云啊?”
“那把蒙古刀是张建初的。”
“不是说那把蒙古刀是张建初送给张彩云的吗?”
“那是张建初自己说的。”
“我不信。”
“其实那个割碱草的人不是第一个目击者。还有一个人,是一个孩子,放羊的,他是最早的目击者。当然,我没见过这个孩子,只是他回家说给父母的话传开了,我听说了。他说他看见当时有两台车停在草甸子上,其中有一台是卡车……我前后一联想就感觉到那个孩子没有撒谎。什么事就怕你互相联系起来。”
“那也许是张建初追上张彩云的时候,张彩云已经被狼吃了。”
表姐夫平静地看着我,低声问:“你记不记得那张建初从来不吃肉?”
我的头皮猛地炸了一下。
我的身体一下就失去了重量,像飞了一样。
当时我还没有写恐怖小说,我在写爱情故事。
我的故事都是那样浪漫,那样诗意,赢得了千千万万的年轻读者。
我崇尚美好的爱情。
表姐夫的话一下就把我击碎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表姐夫送走的。
我一个人摸黑躺在供销社的火炕上,艰难地整理着我生命里的碎片。
我不敢回想他的话,我甚至不敢回想他的模样。
外面的风更大了,我的窗子“叭叭”山响。
风声像狼嚎,像女人在哭。
也许,一切都是表姐夫的臆想。
是的,我们经常说——小孩子不撒谎。其实,这只是大人的一种模式化的说法。因此,我们经常忽略另一种事实——小孩子最爱撒谎。
我现在在北京。
我隔几年就回一趟东北看看。
但是,我再没有去过我曾工作过的那个屯子,再没有去过20号,再没有去过那片草甸子,再没有去过林县表姐家。
那是一个噩梦,我怕触碰它,哪怕仅仅是一个衣角(完)
作品:蓝袍子
作者:周德东
一。朝朝朝前走那地方叫齐哈日格乌图。那地方一半沙漠一半草原,地理学上叫戈壁草原。你们一辈子也到不了。那一年,我在齐哈日格乌图放羊。那段时光,戈壁占据了我记忆的辽阔空间。一些感伤的往事,经过多年的沉淀,会变成一种美好的东西;一些美好的往事,经过多年的沉淀,会变成一种感伤的东西。而一段恐怖的经历,时间越久远越觉得恐怖。那一年,我赶着148只肮脏的羊,慢吞吞向前走,向前走。我穿着军服,肩章上一粗一细两道黄杠杠,中士军衔。一片黄沙土,无边无际,生着半青半黄的寸草。天地间一片燥热。不远处,有一具惨白的骷髅,比牛小,比羊大,我瞅了好半天,都不知道是什么。它的姿势好像活着一样,趴在草原上,两个空洞看着我。一群很大的苍蝇围着它飞。这里与世隔绝,没有电话,没有报纸,没有树,没有电,没有互联网,没有人烟……除了天就是地。中间是孤零零的我,还有一群羊。刚才我说了,148只。我担心自己渐渐被羊同化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点点忘记了母语,不再会说话……因此,我就经常大声和我的羊交谈。比如我说:你们睡得好吗?羊说:咩——我说:你们吃饱了吗?羊说:咩——我有点生气,说:你们只会这一种叫法吗?羊说:咩——羊呆头呆脑,是最缺乏灵气的动物。我就属羊。我经历的故事多如繁星,以致许多人不敢轻易相信,认为我是在编造。作为一个作家,我几乎没有想象力。小时候,我的父母很苦恼,他们认为我的未来一定像土地一样沉重。比如,他们指着天上的月亮问我的哥哥姐姐:那是什么?哥哥会说:那是黑天的太阳。姐姐会跟随哥哥毫不费力地说:那是太阳的妹妹。问最小的我,我就说:是球。父母又摇头又叹气,半晌又提示我:你看哥哥姐姐回答的多好,你再想想,它像不像一个白色的盘了?什么东西是白色的呢?比如白银……你说,它是什么?我不想再纠缠不休,把脑袋一扭,固执地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