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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真要在一起呆上一夜时,我们都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我们开始讲故事,福尔摩斯的《血字研究》,我听得毛骨悚然。不知不觉到了半夜,我想解小便。平时我都是天黑前放一只粪桶在屋里,可这次你在这里,我觉得这样做很不雅。可怎么办呢?竹林外边有一个简易茅厕,天很黑,我只得叫你陪我去那里。我打着电筒钻进了那个竹笆围着的茅厕里,你站在外面为我壮胆。当我们回到屋里时,我不停地发抖,冬天的夜晚,我们都被冻着了。我说我们上床捂着吧,我用被子盖着双腿坐在床头,你还站在屋里不知所措,在我的催促下你上了床,坐在床的另一头,也用被子盖着双腿。天真冷,我们的双腿和膝盖抵在了一起。在被子的覆盖下,双腿慢慢有了热气。你接着讲故事,转眼间,窗纸上已经发白了。你跳下床说要走了,不然天亮后被人看见,会给我带来不良影响的。我眼睁睁地望着你走,只能这样,在那个年代,男女共床是大逆不道的事,被人发现可能会毁了我的声誉和前途。
哎,这个冬夜是我青春的纪念。从那以后,命运的手将我们隔开了。如果早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聚,我会紧紧地抱住你,生或者死我都会无所畏惧,我爱你,我们为什么要分开呢?
然而,我们当时一点儿也不知道命运会怎么安排,你走到门口时还说,下一次赶场时,我们在小镇的镇口见。
没想到,这便是我们的结局。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只能为逝去的岁月逝去的美好而哀悼……
郑川读完这封邮件的时候,正听见刘英上楼来的脚步声。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在哪里?在那个遥远的冬夜还是在人生下游的现在?
茅屋里的油灯在记忆中浮现出来,漫长的故事让油灯结出了灯花,林晓月的眼睛比灯花更亮。在火苗跳动中,这双眼睛慢慢暗淡下去,化为他在暮色中看见的那方坟墓。然而,一切并没有结束……
每天下午,郑川坐在公司办公室里心神不定,常常头晕,这次连续输液对他的高血脂似乎效果不大。血管堵塞,血流不畅,看来每天上午的输液还得坚持下去。公司里的事大多安排副总何林去处理了,他下午到办公室坐坐只是例行公事。
坐在办公桌前,他有时会在恍惚中看见林晓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她对着一面小圆镜正在梳头,然后,她将梳子和镜子放在沙发上,对郑川嫣然一笑后便走出去了。
这一定是林晓月上次在这里等他见面的情景,然而他畏惧,他没敢来,遗留在这里的梳子和镜子后来也不翼而飞,想来是她后来取走了。
现在,郑川已经无所畏惧,他甚至渴望与她见面。他从她回忆往事的邮件中感受到,一个曾经爱过的人即使成为鬼魂也会是那样亲切。可是,她不再出现了,并且,她的邮件也绝不提现在发生的事,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回忆往事,她怎么不解释近来发生的事件呢?
这天下班时,郑川走到外间办公室对高苇说,建筑公司的罗总今晚请客,你和我一块儿去吧。高苇说如果不是工作必须的话,她是不想去的。看来,她已经不想做她曾自嘲过的“花瓶”的角色了。好吧,随她去吧,可调换这秘书工作还得等一等,郑川总觉得在与林晓月的灵魂交往中,高苇或许在某种时候能助他一臂之力。
高苇又提起她住的房子,夜里醒来时总有点提心吊胆。郑川明白,那是曾经出现在书房里的鬼魂给她造成的心理影响,那鬼魂很可怕,郑川至今认为那不是林晓月的灵魂。听高苇说她隔壁一家3口人死于煤气中毒,那鬼魂是不是隔壁的女主人也说不准。
只是,这写字楼里的影子一定与林晓月有关,从女厕所的隔板下露出的白色高跟鞋,到女更衣间里走出的神秘女人,林晓月的影子围绕着他,而他现在从容等待那见面的一刻。他经常在下班后独自留在办公室里,或者去走廊上溜达,他想林晓月出现时一定带着早年的笑容。
然而这天下班后他匆匆离开,是因为罗总的多次邀请他不好再拒绝了。
到达酒楼时,迎宾小姐说罗总已经在包间等他了。她将郑川带进一条僻静的走廊,她的腰肢在大红旗袍里摇摆,这使郑川突然感悟到,从古到今的精灵狐魅都与女人有关,这是女人天生更具灵性的缘故。而男人是一团混沌的东西,是泥土,是争名夺利的强盗,所以死后被阎王爷打入大牢,清明节、七月半这些重大节日也不放他们出来走一走。这样,世间所闪现的灵魂便都是女人了。
迎宾小姐推开走廊尽头的一道门,包间里已经坐着3个人——建筑公司的罗总、古董店的王老板,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是罗总的助手兼保镖。这使郑川感受到建筑公司的经营中,也许有时会有刀光剑影的。
3个人都站起来抱拳欢迎郑川的到来。罗总说你这国有公司的大老板,看不上我这小兄弟了。郑川说岂敢,只是近来身体不适罢了。罗总又说郑大哥你的美女怎么没有带来?郑川知道他说的是高苇,便说哥们儿相聚,没女人好一些。罗总连说大哥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郑川心里明白,这罗总要奉承人时,怎么都能够奉承。
菜品丰盛,酒已斟满,刚要端杯时,郑川的手机响了,是鄢红打来的。她说从墓地回来后,她将有关情况对编辑部里的同事讲了,大家一起分析后认为,这事只能是那个梁管理员的幻觉,因为人死后不可能有灵魂从坟墓里出来。她还说她现在坐的就是林晓月生前坐过的位置,办公桌也用的是她的,如果林晓月真有灵魂的话,她是会回编辑部来看看的。事实上,编辑部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异样。所以,她劝郑川彻底忘掉这件事。
郑川听完鄢红在电话上的劝慰,感到一下子无法解释清楚,因为他并不赞同她的想法。他说好了,谢谢。你在哪里呢?鄢红说她正在逛超市,和丈夫顶了几句嘴,出来逛超市解解闷。郑川说快回去吧,你很幸福的了。
郑川通完话收起手机,古董店的王老板好奇地问,是高苇吗?郑川以前常带着高苇出席社交活动,所以大家都认识她。
郑川说不是高苇。王老板又问,高苇是住在梧桐巷9号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老板说这就对了,我有个朋友也住在那里,有天半夜看见一个帅小伙扶着她回来,看样子两个人都喝了酒,那帅哥扶她回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郑川皱了皱眉头说,这是个人的私生活嘛,与公司无关,不值得在此一提。王老板赶紧说恕我饶舌了。
席间,罗总趁他的保镖和王老板去洗手间时,靠近郑川说道:“我给你的信用卡上打了点茶水钱,还望笑纳。”郑川对此并不惊诧,嘴上却说:“干什么呢?以后别这样了。”
罗总接着将话切入正题,他问起郑川的公司刚从政府那里买下一块地,不知接下来搞什么项目?郑川说你怎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先把我已经给你的项目搞完再说。
说话间,王老板和那个保镖已回到包间。郑川说我也去方便一下,便走出包间,沿着走廊来到洗手间门外,抬头正与墓陵公司李经理相遇。他已喝得满脸通红,看见郑川后便大声招呼。这城市说大不大,相关和不相关的人抬头就能遇见。
“你去陵园怎么样?”李经理说,“我们的那个管理员没有撒谎吧?幸好你赶过去了,听白主任说,你去了后那个管理员的病就好了。这叫冤有头债有主嘛,你去承担了,别的人就没事了。”
李经理说话这样直截了当,大概与酒喝多了有关。郑川对他的话听着有气,但犯不着与醉鬼冲撞,便说没事就好了,然后一侧身进了洗手间,对这个瘟神最好回避为上。
郑川回到包间时,罗总吃惊地望着他说:“大哥,你怎么了?”
郑川说没怎么呀。罗总说不对,你的气色不好,额头发暗,这是有邪气缠身。他说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见过好几次沾了邪气的人,后来证明他的判断都是对的。
郑川只得将刚才遇见墓陵公司经理的事讲了一遍,但他没说墓地的事。
“滚他妈的!”罗总骂道,“卖墓陵的就不该在你那座写字楼里办公,会将你带霉的。”
“话也不能这样说,”王老板打圆场道,“都是办公司嘛,做什么行道还不是一样。”
罗总坚持说郑川沾了邪气,他对郑川说,等一会儿小弟陪你去酒店开房,给大哥找一个处女来,见了红,邪气就散了。他接着吩咐保镖道,打电话给大哥找个处女来,要真货,价钱高点不要紧。
郑川连连摆手说不干这事。罗总奇怪地说大哥怎么了,你不相信处女能驱邪?告诉你一件真事吧,前段时间我向一个建材供应商订了一笔货,合同签订时,那建材老板兴奋地说,真是神了!我问他什么神了?他说他几个月没卖出货了,简直是倒霉透顶。昨天晚上,他找了一个处女来见红,没想到还真灵,今天上午就和我做成了这笔大生意。
郑川说,别作孽了。我近来只是身体不适,正在输液,说不上什么邪气的。罗总说,大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菩萨心肠了,其实这样做也没有什么。
从酒楼回到家,刘英和苟妈都已睡下了。郑川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在酒楼期间,他脑子里一直想着的就是林晓月的邮件,他认为她不会老是回忆往事,她一定会向他解释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是讨厌的广告。郑川在删除之前顺便打开邮件看了看,是宣传性用品的。这世界怎么了,性仿佛一下子成了世界上头等大事似的。
郑川关了灯上床睡觉。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一个女人走到床前,她拿出梳子,对着他梳起头来。断发掉到他的脸上,他伸手摸到了几根,又干又枯的断发,他心里一阵发痛,对那女人说,我知道你是林晓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女人说,我见不到阳光,头发都枯了,你摸我的手,都快冻僵了。他将她的手捂在手中,这手只有骨头,又冷又硬,郑川用嘴里的热气去哈这手,想让它变软。突然,这手消失了,女人也消失了,郑川着急地呼喊,同时从梦中醒来。
房间里有一点绿光在闪,是电脑忘记关了。难道梦中的林晓月是从邮箱里出来的吗……
45
中午过后,郑川开车去公司上班。车到方城大厦时,他看见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已拉起了警戒线,不少车被堵在外面,人们议论纷纷。郑川将车靠边停下,走上前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原来,前段时间发生在地下停车场的那桩命案已经告破了,警方正带犯罪嫌疑人来指认凶杀现场。这个消息让郑川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个死去的崔娟终于可以灵魂安静了。不然的话,这个冤魂在写字楼里乱窜,电梯、步行楼梯、24楼她以前的公司所在地,她到处游荡着,甚至怀疑害死她的人在郑川所在的17楼,这让郑川惶然。要命的是,这崔娟的灵魂和林晓月结伴而行,她们总是在24楼和周玫相遇,接着,林晓月拿着一根绳子进入郑川的梦中,似乎来询问他崔娟被勒死与他有无关系。现在好了,凶手已经落网,这写字楼里也可以太平了。
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的警戒线不一会儿就撤除了,两辆警车驶出来,鸣着笛疾驶而去。郑川将车开入地下停车场,在自己的固定车位泊好车后,便穿过车的夹道向电梯口走去。说来奇怪,通向电梯口的狭窄通道今天感觉一点儿也不阴森了。
这时,郑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他并没回头去看。他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门开了,他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间,与此同时,一个女孩也快步跟了进来。
门关上,电梯上行。郑川按下17楼的按钮,转过身来对着那个女孩。她20来岁,穿着黑色吊带裙,长发有一半披在肩上,遮住了她的半个脸颊。郑川心里突然有点发紧,以前的经历使他感到这电梯间里有种不祥的气氛。并且,那女孩望了一眼郑川按下的楼层按钮后,并不伸手去按下她要去的楼层按钮,而是默默地靠壁站着,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上行的轻微震荡声。
郑川定了定神,他今天毕竟比以前镇静了一些,他开口问道:“你去几层?你忘了按按钮了。”
女孩说:“我也去17楼。”
“真巧。”郑川又问,“你去17楼找谁呢?”
“我找郑川。”女孩答道。
郑川大惊。“你,你是谁?”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紧张,“你找郑川做什么?”
“我给他送一张请柬。”
女孩对郑川的紧张有点莫名其妙,她说:“我是《云》杂志社的,明天我们有一个座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