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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都给老子滚回去,船上自有船上的规矩。”
凑热闹的乘客们不甘心地还在往前挤,全叔和黑皮蔡于是劝说起来:“大家快回去,放心吧,有阿灿兄弟做主,我们等着看那个拍花子喂鱼好了。”
看见人都回了鱼舱,钟灿富打了个眼神,有个淘海客就蹲下来打开我的藤箱一阵乱翻,看见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然后只有一些装着药丸的瓶子,他气呼呼地把箱子合上踢到船舷边,一脸晦气地冲着钟灿富摇头。
我还是没能接受现在的状况,难道我程闽生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船上吗?我试图挣扎,但很快就被捂着嘴拖到桅杆下扔在地上。两个淘海客笑嘻嘻的抱着肩膀站在我身后,钟灿富背靠着船舷一手拿着鱼棱,一只手在锋利的尖刺上抹来抹去:“好了,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把你的公平拿给老子看吧!”
我知道形势不由人,挣扎着爬起来,放软了声调道:“钟大哥,我是泉州城里羊公巷泉涌堂的学徒,我叫程闽生,以针灸闻名的程大海就是我的叔父,再有一年我就要满师了,我可以帮忙治病……”看着钟灿富一脸不耐烦,我于是解释起来:“我只是上船的时候撞破了全叔和黑皮蔡的骗局,他们想要骗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我点醒了她,所以他们才暗害我的。”
我说到这里,自己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对。这件事说不通,就因为一个女人,那两个人贩子至于千里迢迢的跟着我们跑到南洋去吗?难道是因为我懦弱的样子,坏了他们的好事,反而让他们咽不下这口气?还是阿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让他们知道了?我开始背后出冷汗,发现我一直认为绝对有理的说法,完全禁不住推敲。
我正在害怕,却发现钟灿富完全没有理会我说的话,而是不耐烦地冲我摆摆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们之间有什么事,但是在福昌号上,谁想要公正我都可以给他。可是这天下间没有白打的官司,咱们出海的人也从来不会白帮别人办事,别说那些没用的漂亮话,只说现在,你打算出多少块大洋买这次公平?”
我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禁在心里苦笑。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们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拍花子,只是想找个机会从我身上讹点钱而已!我骇然看着三个淘海客,意识到这条船上已经没有人能主持公道了,我用舌头舔了舔嘴里的伤口,刚刚那一下被打的非常惨,现在半边脸应该已经肿了,于是赶紧掏出口袋里的那十元钱。可之前被推下水, 在被海水泡了那么久,这钱已经湿皱成一团,我尴尬的小心展开,将钱递到钟灿富手里说:“钟哥,我仓促逃出来 ,身上只有十元钞票,但是您听我说,我是个郎中,如果船上有人病了……”
没等我说完,钟灿富把十元钞票随手一团扔了过来:“你他娘的打发叫花子啊?小白脸,从现在开始,福昌号就没你这个 人了!”
“你们还讲不讲天良了!”我眼睁睁看着那十元钞票滚到自己脚下,悲哀的发现在这里讲道理完全没用的,一时间胸口悲愤的像要炸开,猛然吼道:“难道你们就不分个青红皂白,眼里只有钱吗?”
钟灿富不为所动,轻蔑的呸了一口,瞪着眼睛道:“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最看不起你们这些书生小白脸,动不动满嘴仁义道理,干的尽是些偷人卖屁眼的事情。天良,你他娘的要讲天良,你怎么不去感化日本人。”在我瞪目结舌的时候,又一挥手,道:“你们两个赶紧反他给我丢下海去,没钱还他娘的罗嗦半天白废精神。”
马上有淘海客扑过来押着我企图抬起来,我吓得魂飞魄散,刚刚激起的愤怒顿时烟消去散。我手忙脚乱之下,只来得及地用力抱住粗大的桅杆。 发力之下,淘海客一时间还拖不动我,也恼怒起来,扔了鱼棱,先来扒拉我的肩膀,又一人提他我一只脚往船舷边拽。我生怕一松手就要被抛进海里喂鱼,用死力抱着桅杆不松手。 那两个淘海客捉着我的脚,又把我崩紧的身体一松,我的腿脚顿时收力不及,我俩又嘿的一声,再使足了劲往外一拉,我就再也抱不住桅杆,脸朝下砰的一声趴倒在地。
这下算是彻底完了,我一边疯狂挣扎一边心想,想不到我年纪轻轻,却要命丧黄泉,这个念头一直不停在脑子里转着,感觉去是无比复杂,又是好笑又是荒谬又是恐惧。
正在一片混乱中,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不知从谁的身上掉了出来,一轱辘滚落下去,最后碰到桅杆改变方向往船舷边滚去。
“咦?”钟灿富和两个淘海客同时停下来,我的身体一轻,心里奇怪起来,抬头看向那东西,居然是一块大洋。钟灿富旁边的一个淘海客咦了一声,喜笑颜开的追过去,一把抄起来,往天上抛了抛接住又仔细边看边说:“啧啧,有点意思,藏的挺深嘛。”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块大洋,明白那绝不可能是我身上的,紧接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几块大洋纷纷滚落地面,一个男人正站在我们不远的地方,我刚好看到他手里的最后一个大洋正从手中落下。
这下钟灿富他们也反应过来,放开我,走到那人面前。也许是拿不准那人要干什么,钟灿富打量了他一番,开口倒是出人意料的比较客气:“朋友,怎么称呼?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个子很高,长相和穿着非常普通,但看上去体格很强健,丝毫不输于那几个长年奔波在海上的淘海客,在钟灿富等人的面前气势丝毫不弱。而且他面无表情,看上去非常冷酷,给我的第一印象,他应该是当过兵的。不过最关键的是这个人很面生,我肯定自己不认识他,心里暗自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会为我出头。
那个人听了钟灿富的问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叫宋宗德。有幸搭上福昌号,本来不应该多事,但这少年看上去也不像人贩子,你们何苦这么为难他。”
钟灿富之前对这个宋宗德挺客气,大概是摸不透他的来路,一听是给我求情的,顿时脸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有意刁难人了?哼。”这声冷哼故意拖得长长的,我躺在甲板上听得心惊肉跳,生怕他忽然发飙。
宋宗德好像对他的威胁并不在意,扫了一眼滚落在地上的几个大洋,抬起头不卑不亢道:“朋友,你们无非是求财而已,何必非要伤人性命,船才出海就丢人下去,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大家出这趟远门都不容易,我也是图个吉利。”说完一拱手,就转身走了,临去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那两个淘海客已经把散在地上的银元捡好交给钟灿富,他看着宋宗德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终于还是没有动作,转身蹲在我面前,捏着手里的银元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直到我被他看的发毛,他才开口道:“倒是小看你这小白脸了。记得既然在这福昌号上了,以后就给我老实点。”说完站起身,吩咐道:“虾仔,你去鱼舱里告诉那些蠢货,叫他们别闹了,谁再闹就把他扔到海里去!”
我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辩驳道:“我真的是好人,你冤枉我了。”
“好人?”钟灿富一脸鄙视,“老天看谁不顺眼,谁就是好人。”说完大吼一声:“赶快滚,别在这碍眼!”丢下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他的远去,阿惠把我扶起来,柔声说道:“你没事吧?”我一时间心情复杂,所有以前受过的委屈,被侮辱的清白,不公正的待遇,瞬间涌上心头,我直挺挺地站着,竟然鼻头有些发酸,喉咙也像堵上了石头一样。
阿惠轻轻叹了一口气,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两个人悲苦了一会儿,阿惠就问道:“救你的那人是谁?你不是说你一个人上船的吗?”
海风吹在身上,惊吓过度的我才发现刚才那么一闹,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浑身冷飕飕的,又重新想起宋宗德,摇摇头道:“可能你不信,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他,也许他和你一样,都是好人。”
阿惠点头,我看着人群,却发现已经看不到那人的影子。
我们一路互相扶着往船舱走去,在船上没有水可以洗脸,我身上湿掉的衣服倒是风干了,身上这套蓝色的中山装,还是去年叔父请冯裁缝帮我做的,可惜早已物是人非,叔父丢下我跑路了,冯裁缝的裁缝铺子也早被日本人的飞机炸飞了。
我撩起衣服擦擦脸,阿惠替我拍拍身上因为浸渍海水形成的盐碱,忽然道:“闽生,都怪我,要不然那两个恶人也不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
我摇摇头说:“别说这些,要不是你帮我付那五块大洋,我连船都上不来,更别说你还求钟灿富下海救我。”
看着善良漂亮的阿惠,我这才觉得,这次下南洋的逃亡路,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想着,我忽然又想到了秀芸,但这念头才一闪而过,阿惠已经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你看你头上撞了好大一个青头包,回头我帮你擦一下药酒吧。”
我点点头道:“我先去向恩人道谢,你等我回来。”
我弯着腰在昏暗的船舱里看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那宋宗德,他正和身边的几个人有说有笑聊些什么,虽然坐在最角落,但看上去就是这群人关注的焦点,他身边的两个人我认识,是泉州城里的,没有什么交情,只是看着眼熟,想到这些认识我的人刚刚也不替我说句话,我心里就有些郁结。看我走进来,那两个家伙将头偏过去假装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压根不打算搭理我。
我也没理他们,直接走到宋宗德面前,双手作揖,深深一躬,诚恳地道:“谢谢宋先生救命之恩。”
宋宗德没有说话,而是偏过头反复打量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和刚才的冷漠大不相同。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见他也不说话,心想这人还真是奇怪,也许他真是出于侠义之心才出手相救,不屑于这种事后的感谢客套,于是又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这时宋宗德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从背后传来:“闽生,你难道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我疑惑地看向宋宗德,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不由得道:“宋先生,您这是?”
宋宗德微微笑了一下,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和他一起出去。我不明所以地跟着,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大,难道他来过泉涌堂求诊?但印象里又没有这样的面孔出现。
我们终于走到人少的地方,宋宗德就道:“闽生,我可认出你了,你的样子一点没变,我是你七哥,你阿姐怎么样了?”
“什么?七哥?”我失声叫了出来,连忙仔细去看他,但眼前这个高大的有着冷硬棱角的人,和我记忆中那个眉目清秀的邻家小哥好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而且,我想起了童年那段惨痛的经历,我以为只有我和阿姐逃了出来,难道七哥也活了下来?如果眼前的真是七哥的话?
也许是见我依旧表情迷惑,宋宗德又道:“你还是一样的呆。你忘了小时候我们一起总是去后山采野果吃,你还差点被毒蛇咬,是我拿棍子挑开它吗?”
我又看了看他,心里相信了一些,问他道:“我小时候的确差点被蛇咬不假,那我问你,我阿姐叫什么名字?”
“阿敏。”宋宗德拿出根烟在手里敦了敦,又从衣兜里摸出根洋火柴,在他的裤子后头猛地一划,哧拉一声,划亮了火柴。
如此说来,他果真是七哥?那我在这艘奇怪的船上岂非多了一个同伴?我有些激动起来,正想和他相认,但看他这种古怪的吸烟方式,又犹豫起来。
眼前这个人肯定是个当兵的,因为很多兵油子都喜欢在老百姓面前这样炫耀抽烟,而且之前他在钟灿富他们面前救我下来,那种镇定的模样给我很深的印象,看样子他多半还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日本人到处烧杀抢掠,到处都在拉壮丁,他远远没到退伍的年纪,又怎么会出现在船上?难道是个逃兵?我实在难以把这样一个人和处处保护我和阿姐的七哥联系起来。
宋宗德抽了口烟:“闽生,我的确是从部队里逃出来的。”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又道:“这***世道,人总得为自己多打算一点。”
我又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在烟雾中道:“你阿姐怎么样了?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被他勾起伤心事,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失散了就再也说不下去。我想起从前的时光,我和阿姐还有七哥还有附近的其他孩子总在一起玩耍,七哥虽然在众人里不是年纪最大的,却因为他的义气和聪明成为了孩子王。我们上山烤地瓜,下田捉田螺,我们这帮小鬼有什么事七哥总会出头,而且他对我们姐弟俩又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