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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脚跟之后,第二天重复着昨日的“操作程序”。决战从四月十日开始,清早,国民党军队的炸弹、炮弹雨点般朝广昌北大门甘竹倾泻,一下子就炸死、炸伤几百名红军。因为红军的“土堡垒”不经炸,所以死伤惨重。一位战士发牢骚道:“不知捣啥鬼呵!我们一夜不睡觉做了一个堡垒,人家一炮就打翻了;人家的堡垒,我们只有用牙齿去咬!我们没有重武器,天天同人家比堡垒,搞什么鬼呵!”到了下午,看看炸得差不多了,国民党军队以营方阵组成集团冲锋队形,黑压压地攻过来。
红军大量减员,弹药又不够,打得非常艰难。
如此激烈地争夺了五天,甘竹被国民党军队占领。红军被迫退守广昌城北的长生桥。那里是一片不太宽的开阔地。双方僵持了十天。红军终于守不住,只得朝广昌县城退去。广昌县城没有城墙,难以坚守。
四月二十七日,是战斗惨烈的一天。国民党军队夹攻广昌县城。彭德怀这样描述当时的激战:从上午八时至九时开始至下午四时许,所谓永久工事被轰平了。激战一天,我军突击几次均未成功,伤亡近千人。在李德所谓永久工事里担任守备的营,全部壮烈牺牲,一个也未出来……当日约八时以后,战斗停止时,博古来电话,说李德、博古约我和杨尚昆去谈谈,他们明天回瑞金去。
《彭德怀自述》,第一百九十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版。
彭德怀去的时候,把一套旧军装放在包里,作了一去不复返的准备。他预料可能他会被带到瑞金去,受公审,开除党籍,因为他有一肚子的气,再也无法忍下去了。
三军团的政委,本来一直是滕代远,此时患病,由杨尚昆代政委。杨尚昆在一九二六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赴苏,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一九三一年一月,他和张闻天结伴回国。他们经西伯利亚,回到上海。一九三三年二月杨尚昆来到中央苏区,担任中共中央局党校副校长、红军第一方面军政治部主任。此刻,他作为政委,跟彭德怀一起来到前方总司令部。
李德、博古找彭德怀、杨尚昆,本想安排他们明天走后的工作。没谈几句,直性子的彭德怀便开始“放炮”!他历数李德的指挥错误,斥责他是“主观主义”、“图上作业的战术家”。伍修权把他的话一句句译成俄语给李德听。李德绷紧了脸。
彭德怀越讲,火气越大,他骂起李德来,用一句湖南的土话:“崽卖爷田心不痛!”可是,李德竟没有反应!彭德怀估计是伍修权没有翻译那句话(据伍修权说当时他听不懂这句土话),就请在场的杨尚昆翻译。杨尚昆照实译了:“儿子卖掉父亲的田心不痛!”这下子李德火了,咆哮着说:“封建!封建!”李德挖苦彭德怀,说中革军委改选时,没有继续选他当副主席,他不满意!彭德怀反正豁出去了,他骂李德是“下流无耻”。
李德进入中央苏区以来,还是头一回受到这样的当面顶撞。他是个火暴脾气的人。照理,他会像对待萧劲光一样对待彭德怀。但大抵由于他自己在广昌吃了败仗,不敢那么傲慢神气了;也可能是由于他考虑到彭德怀是举足轻重的红军将领。他居然只是骂了一通彭德怀“右倾”了事。在广昌已经败得一塌糊涂,博古和李德不得不同意彭德怀的意见,第二天撤出战斗。就这样,从四月十日至二十八日,广昌战役历时十七天,红军伤亡五千五百多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仍以广昌失守告终。国民党军队这次借助于碉堡,借助于飞机、大炮,伤亡大为减少,只死六百余人、伤一千八百余人,不及红军的一半。
广昌之败,红军上上下下对博古、李德怨声载道。那时,流传最广的一句话说:“毛主席从来不是这么打的!”有些红军战士干脆说:“毛大帅从来不是这么打的!”他们怀念在“毛大帅”指挥下,第一、第二、第三次反“围剿”那些“笑谈凯歌还”的日子……
第五部分:艰难岁月毛泽东“病休”在会昌
在广昌炮火连天的那些日子里,失去军权的毛泽东,是在瑞金南面会昌县的文武坝度过的。那时的文武坝,是粤赣省的省政府、省委所在地,是离县城五六里远的镇子。所谓“粤赣省”,是一九三三年八月建立的。虽说是一个“省”,其实只包括于都、会昌、西江、门岭、寻乌、安远、信康七县,只相当于今日的一个专区。这七个县的总人口,当时不过五十五万。那时的中共粤赣省委书记是刘晓。据刘晓回忆:“当时,毛泽东同志受到王明路线的排挤,是以养病的名义来会昌的。”刘晓:《给会昌县革命历史纪念馆的回信》,《回忆中央苏区》,第四百六十六页,江西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版。
那是开了“二苏全会”之后,虽说毛泽东已成了空架子的政府主席,但博古仍觉得他碍事,建议他去上海休养。李德则提议他去莫斯科休养。毛泽东当然明白博古和李德的用意,便说:“我不去,我不离开苏区,不离开中国。我身体还可以,就到粤赣省去休息吧!”毛泽东愿去粤赣省,除了跟刘晓挺讲得来之外,那里的军区司令员兼政委何长工更是老朋友。
毛泽东带了三个巡视员,一起前往会昌文武坝。这三个巡视员是王首道、周月麟和朱开铨。
就这样,“毛大帅”来到小小的镇子文武坝。博古支开了毛泽东,就与李德一起去广昌前线。当广昌大败的消息传来,毛泽东曾大为震怒。可是,指挥大权握在博古和李德手中,他已奈何不得。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着时机。七月二十三日清晨,毛泽东在粤赣省的几位干部的陪同之下,登上会昌城西北的高峰会昌山(又名岚山岭)。毛泽东望着逶迤的山峦,触发了诗兴,写下《清平乐·会昌》一首。他曾为这首词写下一段自注:“一九三四年,形势危急,准备长征,心情又是郁闷的。这一首《清平乐》,如前面那首《菩萨蛮》一样,表露了同一的心境。”毛泽东所提及的《菩萨蛮》,即《菩萨蛮·大柏地》,是他一九三三年夏过大柏地时写的。毛泽东的《清平乐·会昌》如下:
东方欲晓,
莫道君行早。
踏遍青山人未老,
风景这边独好。
会昌城外高峰,
颠连直接东溟。
战士指看南粤,
更加郁郁葱葱。
心情郁闷的毛泽东在写罢这首词之后,背起红纸雨伞,走向文武坝渡口。因为他接到来自瑞金的急信,要他赶回红都。他望着田野,深情地说:“好快啊!来的时候早稻才有一尺来高,转眼已经抽穗,再过些天就要割禾了!”他告别了会昌,在酷暑中,先是坐了一段小船,然后步行。七八十里的路程,走得他衣衫尽湿。
毛泽东到了瑞金,才知在他登上会昌山那天,中共中央书记处和中革军委已作出了重要决定,即发布《给六军团及湘赣军区的训令》。这一训令要任弼时、萧克、王震率红六军团向湖南西南方向突围西征。为什么忽地派出三千多人的红六军团西征?那是因为在广昌大败之后,蒋介石军队步步进逼,博古、李德要红军节节抵抗。三个月来,蒋介石的包围圈越收越小,“池塘”里的水渐渐被抽干。看样子,中央苏区已经保不住。这样,博古、李德决定派红六军团西征,以求和贺龙、关向应的红三军会合。如果此举成功,红军主力在无法守住中央苏区时,可以西征……
沙洲坝突然遭到国民党飞机的猛烈轰炸。有一颗巨大的炸弹的脑袋钻进土里,尾巴高翘着,居然没有爆炸。红军赶紧在炸弹四周插了一排竹子,拴上稻草绳,树起“不许靠近”的木牌。沙洲坝目标的暴露,是因为蒋介石得到了准确的情报……
红十六军的军长孔荷宠,兼任湘鄂赣军区司令员。一九三四年春,他被调往瑞金红军大学学习。这本是要提高他的理论修养和文化水平,他却因此大为不满。他暗中勾画了沙洲坝的党、政、军首脑机关的分布图,然后借口到兴国前线了解情况,偷偷投奔国民党部队。当蒋介石获知红军军长前来投诚,大喜,立即发去电报,要把孔荷宠押来南昌。
孔荷宠向蒋介石当面献上那草图。
蒋介石正为空军找不到中共“心脏”而骂他们草包,得到此图,乃是意外的收获。
于是,国民党空军紧急出动,接连三天对沙洲坝狂轰滥炸。
这次空中突袭,本来是可以取得“辉煌战果”的,因为红军的那些防空壕、防空洞,怎经得起重磅炸弹的猛烈气浪?只是国民党空军太不中用,炸来炸去,竟然只把那新建的中央大礼堂炸去一角,此外无一命中目标。
经过这番狂轰滥炸,中央苏区党政军机关不得不第三次搬迁。这一回,由沙洲坝迁往瑞金城西十九公里的云石山。至于那个孔荷宠,解放后被捕,饮弹而毙。
第五部分:艰难岁月张闻天跟毛泽东在大樟树下倾心而谈
云石山是座小山,高不足百米。小山掩映在茂密的绿树丛中。沿着石阶而上,如登高楼,两三分钟便可到山顶。顶部平坦,建着一座青瓦黄墙古寺。寺门口有一对联:“云山日永常如昼,古寺林深不老春。”取这对联开头四字。横匾上写着“云山古寺”。这座云山古寺,建于一八五七年,占地三百多平方米。
中共中央、中革军委及中央政府各部机关,分别驻扎在云石山下的村庄里,以求交通方便。这山顶古寺,分配给政府主席毛泽东和“总理”张闻天居住。当毛泽东和贺子珍带着小毛迁进云山古寺时,张闻天正在“闽赣省”巡视。古寺里,正住着一位法号为“乐能”的和尚和两个小和尚。考虑到毛泽东的安全,警卫人员要和尚搬走。毛泽东知道了,连忙制止道:“他们是主人,我们是客人,岂有反客为主之理?”于是,他留下了和尚们同住。
毛泽东搬进了左厢房,和尚们住在右厢房,彼此相安而居。中堂为会议室,有一对联:“云拥如来此地无殊天竺地,石磨直性几人直步卖花人。”开头两字合起来即“云石”。
毛泽东跟“乐能”和尚聊天,知道他本名“骆能和”。此寺闻名于方圆数十里,只是山沟沟里农民赤贫,寺里的香火不盛,和尚们过着清贫的生活。他们见毛泽东这样的“大官”住进寺里,伙食竟跟他们相差无几,不由得感叹万分。
古寺幽雅,芳草满院。寺后,有一棵大樟树,树粗叶茂,树下有两只青石圆凳。毛泽东常坐在青石凳上读书。有时,贺子珍带着三岁的小毛跟他在树下对坐。
八月下旬,张闻天结束了在闽赣省的巡视工作,搬入云山古寺,独自住在侧屋。空闲时,那大樟树下的两只青石圆凳,成了毛泽东和张闻天对坐之处。这样极其偶然的机会,使毛泽东和张闻天朝夕相处,彼此间的坚冰消融,日益亲近起来。
毛泽东和张闻天,一个出自山沟沟,一个曾留日、留美、留苏,阅历、文化结构多有不同,虽说一个是政府主席,一个是“总理”,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尤其是张闻天作为王明、博古的“坚定的战友”,曾几度批判过毛泽东,批判过“罗明路线”,批判过邓、毛、谢、古,何况让他当“总理”,就是为了从毛泽东手中夺得政府实权。两人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此时却奇妙地走在一条道上。
那是张闻天向毛泽东靠拢。
最初,他俩只是谈政府工作。渐渐地,谈起了两人都喜爱的文学。毛泽东对文学有着浓厚兴趣,张闻天则在二十四岁就发表了长篇小说《旅途》:
四周围静悄悄的,和风吹在街道两旁列树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叹息。这时正是下午二点钟光景,天气非常和暖,淡蓝的天空中航着朱红的太阳,远在北方的山顶上,我们可以看见几片白云,懒懒躺着……张闻天:《旅途》,商务印书馆一九二五年版。
《旅途》列入“文学研究会丛书”,是与叶圣陶、冰心、王统照、落华生、老舍、顾一樵的小说并列的。
张闻天跟毛泽东谈论文学,话就多了。谈着,谈着,这位平素沉默寡言的张闻天,终于向毛泽东倾诉了内心的苦闷,倾诉了对博古的不满。张闻天跟博古,原是“铁哥们”。可是,他继王稼祥之后,跟博古之间也产生裂痕,这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张闻天本人是这样叙述的:会议上,我同博古同志的公开冲突,是在关于广昌战斗的一次讨论。我批评广昌战斗同敌人死拼,遭受不应有的损失,是不对的。他批评我,说这是普列汉诺夫反对一九○五年俄国工人武装暴动的机会主义思想。我当时批驳了他的这种污蔑,坚持了我的意见,结果大家不欢而散。其他到会同志,没有一个表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