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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年的作品中,留给后人的一张扇面、一副对联和一张墨竹,当属老人告别人间的三件墨宝,臻于板桥书画的至高境界。这副扇面是为蔚起先生写的“雾里山疑失,雷鸣雨末休。夕阳开一半,吐出望江楼”一绝,用墨较淡,行款随心。这一年板桥写过几副对联,最为脍炙人口的是“琢开云雷成古器,辟开蒙翳见通衢”,加以别开生面的边款,有书法可以欣赏,有好句可以流连,有故事可以咀嚼。笔墨苍劲,人书皆老,堪称极品。这年板桥还有一幅墨竹,题句是“参差错落无多竹,引得春风入座来”,字体苍劲秀挺,完全不像是即将告别人间的老人的手笔,字体和另一副对联“百尺高梧”一样,峻峭、硬朗、挺秀。⑾
板桥是在乙酉之年(1765年)的十二月十二日,病殁于拥绿园竹丛之中。身后无子,以郑墨之子郑田过继。遗体安葬于管阮庄的“椅把子”地。坟旁有一片竹林,以遂老人遗愿。为怀念先贤,板桥同学之弟周榘画了一幅《板桥先生行吟图》。画像力求传神,反映老人个性。这幅画被郑家后人奉祀于拥绿园。郑府每有大事,郑田观察画像,似乎板桥脸色或喜或怒,都有变化。于是周榘便有“分明老板髯掀白,仿佛丫头脸带麻,闻道近来欢喜事,早从画里露些些”的题诗。
板桥谢世以后,风流余韵绵延200余年,追随者、研究者日益众多。有关他的民间故事在扬州、兴化、潍县广为流传。目前,兴化市桥板故居与纪念馆业已开放,扬州、焦山与潍县也都有若干纪念陈设。
注:
①此诗流传于兴化。见兴化郑板桥纪念馆《板桥》1986。4期乔省予文。
②见《郑板桥集》《村居》。
③见蒋宝龄《墨林今话·卷一》。
④见卞孝萱编《郑板桥全集·研究资料·诗词书信》。
⑤见《高南阜画册》中乾隆五十五年黄易跋语。
⑥见黄俶成《郑板桥的晚年生活及身后事》,载《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年4期。黄为兴化人,家近板桥故居,对板桥在兴化情形悉之甚详。
⑦见陈宝祐《中国书法美学》,中国和平出版社1989年版。
⑧见《郑板桥集·四子真迹序》。
⑨见项穆《书法雅言·取舍》。
⑩同注⑥。文中说明此图乃郑祖谦所藏。
⑾上述三项作品,分别见《郑板桥书法集》(江苏美术出版社版)《郑板桥书画艺术》(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版)两书,均为周积寅编著。
附:郑燮《板桥自叙》
板桥居士,姓郑氏,名燮,扬州兴化人。兴化有三郑氏,其一为“铁郑”,其一为“糖郑”,其一为“板桥郑”。居士自喜其名,故天下咸称为郑板桥云。板桥外王父汪氏,名翊文,奇才博学,隐居不仕。生女一人,端严聪慧特绝,即板桥之母也。板桥文学性分,得外家气居多。父立庵先生,以文章品行为士先。教授生徒数百辈,皆成就。板桥幼随其父学,无他师也。幼时殊无异人处,少长,虽长大,貌寝陋,人咸易之。又好大言,自负太过,谩骂无择。诸先辈皆侧目,戒勿与往来。然读书能自刻苦,自愤激,自竖立,不苟同俗,深自屈曲委蛇,由浅入深,由卑及高,由迩达远,以赴古人之奥区,以自畅其性情才力之所不尽。人咸谓板桥读书善记,不知非善记,乃善诵耳。板桥每读一书,必千百遍。舟中、马上、被底,或当食忘匕箸,或对客不听其语,并自忘其所语,皆记书默诵也。书有弗记者乎?
平生不治经学,爱读史书以及诗文词集,传奇说簿之类,靡不览究。有时说经,亦爱其斑驳陆离,五色炫烂。以文章之法论经,非《六经》本根也。
酷嗜山水。又好色,尤多金桃口齿,及椒风弄儿之戏。然自知老且丑,此辈利吾金币来耳。有一言干与外政,即叱去之,未尝为所迷惑。好山水,未能远迹;其所经历,亦不尽游趣。乾隆十三年,大驾东巡,燮为书画史,治顿所,卧泰山绝顶四十余日,亦足豪矣。
所刻诗钞、词钞、道情十首,与舍弟书十六通,行于世。善书法,自号“六分半书”。又以余闲作为兰竹,凡王公大人、卿士大夫、骚人词伯、山中老僧、黄冠炼客,得其一片纸、只字书,皆珍惜藏庋。然板桥从不借诸人以为名。惟同邑李鱓复堂相友善。复堂起家孝廉,以画事为内廷供奉。康熙朝,名噪京师及江淮湖海,无不望慕叹羡。是时板桥方应童子试,无所知名。后二十年,以诗词文字与之比并齐声。索画者,必曰复堂;索诗字文者,必曰板桥。且愧且幸,得与前贤埒也。李以滕县令罢去。板桥康熙秀才,雍正壬子举人,乾隆丙辰进士。初为范县令,继调潍县。乾隆己巳,时年五十有七。
板桥诗文,自出己意,理必归于圣贤,文必切于日用。或有自云高古而几唐宋者,板桥辄呵恶之,曰:“吾文若传,便是清诗清文;若不传,将并不能为清诗清文也。何必侈言前古哉?”明清两朝,以制艺取士,虽有奇才异能,必从此出,乃为正途。其理愈求而愈精,其法愈求而愈密。鞭心入微,才力与学力俱无可恃,庶几弹丸脱手时乎?若漫不经心,置身甲乙榜之外,辄曰:“我是古学”,天下人未必许之,只合自许而已。老不得志,仰借于人,有何得意?
贾、董、匡、刘之作,引绳墨,切事情。至若韩信登坛之对,孔明隆中之语,则又切之切者也。理学之执持纲纪,只合闲时用着,忙时用不着。板桥十六通家书,绝不谈天说地,而日用家常,颇有言近指远之处。
板桥非闭户读书者,长游于古松、荒寺、平沙、远水、峭壁、墟墓之间。然无之非读书也。求精求当,当则粗者皆精;不当则精者皆粗。思之,思之,鬼神通之!
板桥又记,时年已五十八矣。
《郑板桥集·补遗》
第六章 三朝名士大布衣
——金农
清代,有一位诗名甚大的名士先生客居扬州,成为各大盐商竞相延致的座上客。一次,一位盐商在扬州名胜平山堂大宴宾,这位名士先生被奉在主宾席。席间有人提出一句古人有关“飞红”的诗句来以助酒兴。依次轮到这位盐商时,苦思了好一阵未想出一句。众客要他罚酒,他忽然说我有了,随口念出一句“柳絮飞来片片红”。众人听了大笑,齐说是他胡诌的,白雪似的柳絮,能“片片红”吗?要他交出出处来。正在尴尬间,名士先生起身说道:“这是元人咏平山堂的诗,他引用得很正确。”众人不信,要这位名士先生念出全篇,这位先生从容诵道:
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
夕阳返照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
众人听了,一致对这位先生的博学表示叹服。而事实上,是这位先生自己随时作成为盐商解围的。受窘的盐商当然很高兴,过了一天,送了不少银两给这位先生作酬谢。
上面这则故事,出自清人陆长春的《香饮楼宾谈》,文中交待得很清楚,这位先生不是别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
一、英才早发
金农,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年)三月二十二日生于“以湖山胜”的浙江仁和(今杭州市)。金农出生的时代,清王朝已建立了40多年。满族统治者在镇压农民起义、镇压群众性反抗斗争的过程中,对社会经济的破坏是严重的。但清王朝的建立,却加强了我国多民族国家的统一和各民族关系的发展。政治上的统一,有利于经济的恢复。清朝前期采取的减免田赋、开垦荒田、摊丁入亩以及治理河道以利灌溉和漕运等措施,对经济的振兴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康熙时期,社会经济有了显著的提高。金农的出生地杭州,唐宋以来即以山色湖光名满天下。南宋以杭州为临安——临时都城,出现了畸形的繁荣,所谓“薰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有“销金锅子”之称。清初杭州虽遭到一定的破坏,但这时已逐渐恢复了过去的繁华,康熙、乾隆虽尚未“翠华”几幸,却与“销金锅子”的情况相差无几了。
金农的家世,现在所知还不多。从零星材料看,他家原是个书香门第的大家族(金农排行第二十六)。他出生时的这个小家庭也算富裕。据他在《冬心先生集·自序》中说:
有田几棱,屋数区,在钱塘江上。中为书堂,面江背山,江之外,又山无穷,若沃洲、天姥、云门、洛思诸峰岭,群欲褰裳涉波暱就予者。
这样的居住环境,这样的生活情趣,不是贫困之家所能享用的了。
金农只在两处地方提到过他的父亲,一是在《画佛题记》中,谈起13、14岁的时候,曾经跟随他的父亲在长明寺见过五代画家僧人贯休画的十八罗汉图轴。一是在《冬心先生集》卷一、30岁时作的一组(六首)诗的诗题中,有“曲江之上,先人敝庐在焉”的话,说明在金农30岁以前,父亲就去世了。“庐”而曰“敝”,家道中落了。金农有个哥哥,出家做了和尚(聿禅师),约死于雍正十二年(1734年)左右。
有个妹妹,后嫁给杭州何氏。
金农少年时代是在闲适的读书生活中度过的。他在上引《自序》中继续写道:“于是目厌烟霏,耳饱澜浪,意若有得,时取古人经籍文辞,研披不闲昕夕,会心而吟,纸墨遂多。”眼前是空濛山色,耳畔是钱江涛声,在与大自然的默契中,读经史,吟诗词,挥笔为文无虚日。聪明早慧加上刻苦勤奋,金农的学业大进。
金农英才早发,年少即负诗名,深为浙中诸前辈欣赏。据他自己说,同里项霜田曾称赞他的诗:“子诗度超时彦,举体便佳。”吴庆伯在诗僧亦谙处见到他的《林逋墓上作》,对亦谙说:“吾新营生圹,宜乞此子寒瘦诗”。此时金农17岁。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四月,20岁的金农渡罗刹江到萧山拜访91岁的毛西河,呈上他至会稽、探禹穴、观窆石所作的九言诗。毛西河激赏不已,夸示宾客说:“吾年逾耄耋,忽睹此郎君紫毫一管,能不颠狂耶!”
吴庆伯(1632年—1708年)名农祥,读书一览成诵,家富藏书,曾登楼去梯,尽读所藏书籍。博学工诗古文,曾与陈维崧、毛奇龄、吴任臣、王嗣槐、徐林鸿客于大学士冯溥家,号“佳山堂六子”,他为诸人之最。毛西河(1623年—1716年)名奇龄,字大可、齐于,学识渊博,淹贯群书,不仅在经学方面,而且在语音、音乐、历史、地理及哲学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写有专门著作,对各种文学体裁也熟谙精通。同时他还是书法家和画家,善于吹箫。毛的桃李满门,著名学者李塨就是他的学生。得到这些一代文宗的高度称赏,使得年轻的金农自负而又自豪。
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21岁的金农负笈吴门(今苏州),拜何焯为师,研读经史。自视颇高的金农,选择何焯为老师,是非同寻常的。何焯(1661年—1722年)字润千、屺瞻、茶仙,号义门,江苏长洲(今苏州)人,系著名的学者、藏书家、书法家。他虽以擅长八股出名,却连举人都没有中过。由于他的学问文章,在京师成为争相延揽的教书先生,曾受聘于徐乾学、翁叔元等达官贵人之门。他与李光地友善,李上书康熙推荐何焯,被召入值南书房,并特赐举人功名,使其能参予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的春闱会试。会试落第,特准殿试,中二甲三名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并被命为皇八子胤禩之师,兼武英殿纂修。三年之后散馆御试时又落第,但仍准其留馆学习。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皇四子胤禛(后来的雍正皇帝)命他校勘明王应麟的《困学纪闻》。不久,何焯父死,他将身边的幼女交由胤禩的福晋照看,便奔丧回里了。金农拜何焯为师,正是在何焯居丧在家期间。
何氏长于考订,又多蓄宋元旧刻,参稽互证,所评校之书,名重一时。有《义门读书记》传世。何氏的学问当然是金农所敬服的,何氏从未登第而能供职朝廷,这也使金农动心。然而是不是还有另一层用意:何焯被命为皇八子胤禩之师,实是胤禩的心腹,他身材短小,麻面长须,有“袖珍曹操”之称,是一位身份地位很特殊的人物,金农从他受业,除了学问上的事,也为将来留一地步吧。
何焯对金农的印象是不错的,曾把他的五七言诗比作唐代的孟浩然、顾况一流。金农在何宅读了许多藏书和金石碑版,又观赏了不少名人书画,腹笥更充实了,这对他的一生都有深刻的影响。
在吴门读书期间,金农曾去拜访过当时与王士禛齐名的诗人朱彝尊。一见面朱就对金说:“子非秀水周林、张高士宅赋木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