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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王步青《题黄山人画册》。
②雷鋐《闻见偶记》。
③许齐卓《瘿瓢山人小传》。
④见扬州博物馆藏《草书自作五律六首》卷子。
⑤见注④。
⑥翁方纲《复初斋诗集》卷五十二。
⑦见《雨窗消意录》。
附:许齐卓《瘿瓢山人小传》
瘿瓢山人者,闽汀之宁化人也。性颖慧,工绘事。自其少时,于山川、翎毛、人物,下笔便得造物意。已乃博观名家笔法,师其匠巧。又复纵横其间,踔厉排奡,不名一家,不拘一格。虽古之董、巨、徐、黄,不能远过也。
予曩莅绥阳,山人方饥,驱走四方。及山人返里居握手外,于笔墨间快领山人意趣,知山人挟持有过人者,非一切弄笔渖墨之所可冀也。
山人尝言:予自十四五岁时便学画,而时时有鹘突于胸者。仰然思,恍然悟,慨然曰:予画之不工,则以余不读书之故。于是折节发愤,取毛诗、三礼、史汉、晋宋间文、杜韩五七言、及中晚李唐诗,熟读精思,膏以继晷。而又于昆虫、草木,四时推谢荣枯,历代制度,衣冠礼器,细而至于夔夔蛇风,调调刁刁,罔不穷厥形状,按其性情,豁然有得于心,应之于手,而后乃今始可以言画矣。呜呼,观山人之画,读书格物之学,可以奋然而兴矣。
予尝拭棐几,净端石,磨古墨,濡名笔,以待其至。至则解衣盘礴,谭玄道古,移日永夕,若忘其为欲画也者。促之再三,急索酒,力固不胜酒,一瓯辄醉。醉则兴发,濡发舐笔,顷刻飒飒可了数十幅。举其生平所得于书而静观于造物者,可歌可泣,可喜可愕,莫不一一从十指间出之。虽担夫竖子持片纸,方逡巡不敢出袖间,亦欣然为之挥洒题署。当其意有不可,操缣帛郑重请乞者,矫尾厉角,掉臂弗顾也。
顾山人漫不重惜其画,而常自矜其字与诗。章草怀素,张之壁间,如龙蛇飞动。长篇短什每乐以示人,仓遽忙迫,牵人手,口喃喃,诵不休。或遗忘,则回首顾其徒曰:云何,云何?其磊落自喜如此。
山人心地清,天性笃,衣衫褊袵,一切利禄计较,问之茫如。而所得袜材赀,尽举以奉其母。母节孝,为倾囊请于宫,建立坊表。妻与子或至无以糊其口。山人,孝子也。岂徒以画师、诗人目之哉!
山人姓黄,名慎,字躬懋,改字恭寿。
合肥许齐卓撰。
《蛟湖诗钞》卷首
第八章 朝夕过从风雨中
——汪士慎和高翔
“扬州八怪”之间,资历有深有浅,相识有早有迟,相聚有久有暂,思想和艺术风格也不尽一致,但他们都能求同存异,兼容并蓄,切磋技艺,相濡以沫,一扫文人相轻的旧习,结成了深厚的道义之交。这中间,相交最久、过从最密的,要数汪士慎和高翔。打开汪的《巢林集》和高的《西唐诗集》,两人赠答唱和之多,所记踪迹之详,为他人集中所少见。真做到了“相交相爱垂垂老,朝夕过从风雨中”。(汪士慎《赠西唐五十初度》)。他们还有个共同之处,一生都比较单纯和平淡。也许正是这种如水的生活,如水的友谊,倒酿出了更为深永的滋味。
关于汪士慎,还很少有资料提供他青年时期——而立以前的生活情况。他的籍贯,一说是安徽休宁,一说是安徽歙县,据最近的研究结果,应以徽州府治所在的歙县为是。不过在古代,休宁即歙县地,后来才分置的,明清时同属徽州府,说成休宁,未为无因。他出生的具体地点是歙县富溪村,在黄山脚下,今已划入黄山市的范围。休宁、歙县是产名茶的地方,富溪村皆以种茶为业,汪士慎嗜茶成癖,茶道甚精,有“茶仙”之称,大概和他的出生地大有关系。歙县的特产有“徽墨”、“歙砚”,为“文房四宝”中的上品。歙县过去因山多地少,人口较稠,外出经商者甚众,形成了很有声势的“徽帮”。当时在扬州专营两淮盐务和在国内经营典当业的多为徽商,“徽州朝奉”(当铺的掌柜)是出了名的。徽州富商中(例如两淮盐商中)不乏姓汪的,看来汪士慎的家庭不属这样的门第,而是一个清寒之家。他年轻时即选择书画为生的道路,后来又长期寄迹他乡,很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他字近人,号巢林,又号溪东外史,在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下,曾取过多种别号。按其排行,人称“汪六”或“汪六先生”。生于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年)。他的《巢林集》中的诗作,均写于来扬州之后,颇有反映家乡风物和青年书画生涯的内容,不过可以想见,身居黄山脚下,日夕与黄山相对,黄山的云海松涛,奇峰怪石,瞬息万变的神异景色,潜移默化地培育了他的艺术情怀,当是无可置疑的。汪士慎来到扬州,约在30岁左右,即康熙五十五年左右。那时扬州虽然还没有达到后来乾隆说的“广陵繁华今倍芳”的程度,但随着盐业和漕运的发展,扬州的商业之盛和消费水平之高,已是全国在数的几大城市之一,康熙六次南巡,过扬州,尽管不如乃孙乾隆六次南巡的奢华糜费,为了接驾,扬州仍有不少动作。即以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第五次南巡来说,那时《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既是江宁织造,又是两淮巡盐御史,大修扬州塔湾行宫(遗址在今三汊河高旻寺内),当时的盛况是:“行宫宝塔上灯如龙,五色彩子铺陈古董诗画无计其数,月夜如昼。”如《红楼梦》第十六回赵嬷嬷说的:“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字竟顾不得了。”也即诗人张符骧所讽刺的:“三汊河干作帝家,金钱滥用比泥沙!”接驾的需要(铺陈诗画),装点风雅、文化消费的需要,就像扬州当时的茶楼酒肆“甲于天下”一样,寄居扬州的诗人、画家,人数之多,也是全国之最。人多,竞争也激烈。一个初到扬州的人,没有有力者的扶持资助,没有面目一新的笔底功夫,在这块土地上立足是很困难的。
汪士慎来到扬州,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现实。在形单影只的孤立情况下,从一开始,汪士慎就得到马氏兄弟的热情庇护与支持。
谈到“扬州八怪”,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涉及到马氏兄弟,他们或多或少的,或临时或长期的,都从马氏兄弟那里得到过帮助。能进出于马氏的街南书屋或小玲珑山馆,对学者、诗人、书画家来说,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慰藉。主人的横溢的才华,豪爽的性格,热忱的态度,和他家丰富的藏书、优雅的环境,使众多的文化名人宾至如归。生活上的照顾固不必说,那种热烈而和谐的文化艺术气氛,使每一个到这里来的人受到感染,也在相互交流中得到教益。当时在扬州比他家富有的盐商多矣,奉承皇帝者有之,供自己挥霍者有之,一掷千金聊博一快者有之,当然也有商而不俗,关心文化的,但像马氏兄弟这样以扶持文化为己任,不吝金钱,长期不懈,乐此不疲,却是极难得的。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中说:“半查(马曰璐号半查)兄弟不以俗学缮性,而志不求时名。清思窃渺,超绝尘埃,亲贤乐善,惟恐不及。”符葆森《国朝正雅集》引陈章的话说:“以道义相劘切,以文章相期许,风雨晦明,始终无间。……而岂世之务声气、矜标榜所可同日语哉!”
不是过份之誉。
也许是同乡的缘故吧(马家祖籍安徽祁门),汪士慎来扬州不久就作客马家,并长期在这里生活,得到的照顾自然较“八怪”其他人为多。汪士慎有别号“七峰居士”,据说就因为马家小玲珑山馆有个七峰草堂。
马氏兄弟与诸名士结有邗江吟社,金农、高翔、华嵒、陈撰、厉鹗、陈章、姚世钰、蔡嘉、朱冕等,都是吟社中人,汪士慎很快与他们结下了友谊,经常一起,诗画交流。有记载的汪士慎雍正七年(1729年)所绘竹石图,就是这个时期的作品。
与汪士慎交谊最深的,当推金农和高翔。金农是画梅高手,汪士慎也最擅画梅。据载马氏兄弟曾从南京移来老梅树十三本,植于小玲珑山馆,一时诗人皆有诗描述,汪的写梅,也许与此有关吧。高翔也以画梅著称。金农对他们的画梅,极为赞赏,曾写道:
舟屐往来芜城,几三十年,画梅之妙,得二友焉。汪士慎巢林,高翔西唐,人品皆是扬补之、丁野堂之流。巢画繁枝,千花万蕊,管领灞桥风雪中;西唐画疏枝,半开軃朵,用玉楼人口脂,抹一点红;良缣精楮,各臻其微。
艺术家的相互推崇,溢于言表。但金农性好游,常常外出,朝夕相处的,唯有高翔。
汪士慎和高翔的足迹,几乎遍及了扬州的角角落落。他们联袂泛舟在瘦西湖的前身保障河;眺望今蜀冈观音山一带的隋宫故址;维舟在据说为避免隋炀帝的葬处遭受雷击而建起的铁佛寺(在今蜀冈茶场);宴饮在王渔洋集众“修禊”,唱出了“红桥飞跨水当中,一字栏杆九曲红,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的红桥;踏访过西北的田野和历史陈迹;登过纪念李善注《文选》的“文选楼”。在小玲珑山馆里拍案诵诗更是常事。只要多日不见,便有诗相寄或相忆。汪士慎《赠西唐五十初度二首》之一云:
猿鹤狐踪不易同,到今谁复问穷通。
七条弦上知音少,三十年来眼界空。
每欲放杯还藉酒,不言生计转如篷。
相交相爱垂垂老,朝夕过从风雨中。
他们确是“知音少”中的知音,“眼界空”中的知心,决非世俗之交所能相比的。
乾隆三年(1738年)和四年(1739年)汪士慎曾两次游越。渡钱塘江,谒曹娥庙,登小白华山,观浙江涛,兴致是很高的。待回到扬州,原来视力很差的左眼却失明了。画家失去一目,其不幸可知,但他认为少一目更能安心作画,未尝不是不幸中之大幸。仍作画不辍,且越发精神了。59岁(乾隆十九年,1754年)秋天,汪士慎在扬州北城边买了一处“蓬窗”小屋,作为养老之所,并画了一幅《移居图》。厉鹗题云:
买屋古城下,闻君喜客寻。图书初检校,邻曲共幽深。
扫壁除蛛网,开窗纳树阴。自怜流转意,对此一沉吟。金农赠诗云:
落落与君好,相怜老勿谖。此生同瓦砾,无累及儿孙。心外得太古,耳中思妙言。草堂赀若办,先办种鱼轩。
汪士慎在这所茅屋里,布衣蔬食,品茗读书,写字作画,生活是安宁的。厉鹗题汪士慎的《煎茶图》说:
巢林先生爱梅兼爱茶,啜茶日日写梅花。要将胸中清苦味,吐作纸上写梅花。要将胸中清苦味,吐作纸上冰霜桠。……先生一目盲似杜子夏,不事五侯恣潇洒,肯留一目著花梢,铁线圈成春染惹。……①
汪士慎自己也很自得,曾自刻一印云:“尚留一目著梅花”。对他的八分书(隶书),厉鹗又说:
……巢林居士老好事,典农不惜穷蒐罗,手摹心追成笔冢,坐卧三日难同科。腕悬仍似蚕头篆,笔磔稍存隼尾波。……②
盲一目后书画创作上出现的新境界,使他的作品更为人所重了。
乾隆十七年(1752年),67岁的汪士慎右眼也失去光明,完全成为一个盲人了。别人都为他的双目失明担扰,他似乎颇为泰然。金农有真实的记述:
乾隆壬甲(十七年)初春,春雪盈尺,湿突失炊,予抱孑影,坐昔聊之庐,……是日汪隐君巢林,著屐扶短童相访云:“衰龄忽而丧明,然无所痛惜,从此不复见碌碌寻常人,觉可喜也。”
瞎了双眼可以不再看见蝇营狗苟的庸碌之辈,省心省事,反觉可喜。这是旷达语,然而仔细想来又何尝不是无可奈何的伤心之语?
深居蓬门僻巷,交游本来不多,失去双目不能作书作画,来往的人更少了,除了“三四素心,时相过从”,门前冷落得很。汪水慎耐得住寂寞,也忍得住“蓬生三径逐年贫”的生活,但失明剥夺了他视若生命的书画创作,这种痛苦毕竟是难以忍受的。金石篆刻家丁敬向他索画梅,他的回书是“目已失明,不能复作”。丁敬回想起十年前(乾隆九年甲子)与他在扬州相识的情况,不胜感慨。因次当日汪士慎《腊八日集寒木山房,喜钱塘丁敬身至》的原韵,回了一首诗:
邗江惜别十冬春,每忆茅堂满案尘。
赵壹门闲时谢客,梁鸿灶热肯因人。
饮安茗乳平生嗜,画断梅花宿世因。
肉眼已无天眼在,好看万象又更新。
好个“肉眼已无天眼在”,这话给丁敬说准了。艺术家眼瞎,心是不会瞎的。出于意外的领会和难以遏制的创作冲动,汪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