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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所言差矣。到那时,信长在朝仓、浅井的前后夹攻下,说不定已一命呜呼了。即使他能活下来,浓夫人在我们手中,谅他也不敢怎么样。”
“不行!”藤孝的声音震得窗棂都哗哗响起,“只要我藤孝还在一日,就一日不能将织田夫人扣作人质!”
“你是说就这样轻易放她回去?”
“那是自然。如此行径,只会给后人留下笑柄。”
听到这里,浓姬悄悄离开了。心中的怒气已经逐渐消退,只剩下难以名状的悲伤。想到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浓姬又深感可悲。她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拍手招来二条城的下人,吩咐他们准备回岐阜城。
稍后,细川藤孝和兰渊大和守装作若无其事地过来了。浓姬镇定地和他们客套完毕,回到了馆驿,然后乘轿出发。中途在坂本歇了一宿后,便回到了岐阜城。
她担心丈夫的安全,同时,更在意如何处理信长走后岐阜城中的各种事情。
平安回到岐阜城的浓姬,刚刚喝完一杯茶,福富平左卫门便过来了。“很抱歉,没能前去迎接夫人……”
浓姬瞧了一眼平左卫门,轻轻地将手中的茶碗放到茶托上,又望望户外的梨花,方才问道:“大人有书信来吗?”她装作对浅井氏之变一无所知。
“自从出兵越前,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此时大概已逼近一乘谷了。”
浓姬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皱皱眉头。没有书信送回岐阜,说明丈夫的后路已经被浅井家切断。
“平左卫门。今日开始,岐阜城由我掌管。”
“啊?”
“虽然大人让我不要过问政务,但我今日要破这个戒!”
平左卫门吃惊地望着浓夫人,眨了眨眼。在她那看似柔和的举止中,隐藏着连信长都不敢小觑的刚强——这是信长的原话。平左卫门感到事态非同寻常。
“平左卫门,浅井父子已经投靠了朝仓氏。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应对,你该心中有数吧?”
“浅井父子……”平左卫门欲去又止,“此事当真?”
“你准备如何应对?”
“主公出征在外,在下早已作好准备,可以随时提供援军。”
“我不是说援军!”浓姬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坚守城池,我们要速去袭击浅井父子的小谷城。立刻作好准备!”
“是。”
“且等!”浓姬叫住了刚要起身的平左卫门。她的眼里隐藏着深邃的光芒,仿佛星星一一般明亮,丰润的脸颊则露出一丝笑容。“大人这次攻打朝仓家,善战之人多已被带走。我们前去攻打小谷城,只是虚张声势……你明白吗?”
平左卫门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实际上应该作好守城一战的准备,以防浅井父子来袭。”
“不错。但如果只是守好城池,对大人仍然没有帮助。所以必须佯装进攻浅井氏……”
平左卫门终于领会到了浓姬话中的含义。“请夫人放心吧!”他拍了拍胸脯。
平左卫门去后不久,城内外就传来人马躁动之声。浓姬静静地倾听着,仿佛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将军义昭和浅井父子之变,被卷入其中的,必有市姬和她的孩子。人生无常之感,剧烈地撞击着浓姬的胸膛。面前浮现出丈夫的幻影,她无限感慨地呼唤着他。
作为信长的妻子,浓姬的生活注定布满了荆棘,充满了坎坷。父亲当初将她安插在信长身边,要求她伺机除掉信长。嫁到那古野城后,她时刻警告自己不要爱上信长,但最后还是爱上了。在人为与自然、自然与人为的轮回中,一个女人,最幸福的莫过于爱上自己的丈夫……她最终领悟了这一点。信长在经历了同样的心路历程后,也爱上了妻子浓姬。
但上天却没有给予浓姬足够的恩惠,赐她一个孩子。于是出现了阿类、奈奈、深雪,与她争夺信长之情。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多么忧伤、孤独……更有甚者,二个侧室相续生下了孩子。浓姬内心深处的痛苦,在那时达到了顶点。
看到信长的长女德姬,她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紧接着,奇妙丸信忠、茶筅丸信雄、三七丸信孝陆续出生。这些孩子的出世让侧室们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也使得浓姬深感自己如同即将燃尽的烛台,孤寂而无助。在那时,浓姬若稍有差池,早已无立锥之地了。但她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妒忌心,与其和她们争宠,还不如高高在上安抚她们。
岂可让自己落到和这些女人争风吃醋的地步!这种心理,激励着浓姬和信长一起迅速成长。
如今德姬在德川家,信雄在北岛家,信孝在神户家,都已离开了父亲,只有长子信忠留在岐阜城。孩子们都十分尊重浓姬。浓姬想,无论作为妻子、女人,或者仅仅是一个人,她都没有输。凝视着院里的梨花,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浓姬眼前。半晌,她才猛地起身,径向本城走去。
佯攻小谷城,实则准备据城一战。此举实为迷惑将军义昭和浅井父子,但在乱世,她还是不能轻易让嗣子信忠出城。过去的奇妙丸——现在的信忠,已经十四岁,举行过元服仪式了。
浓姬穿过千叠台,径向大厅走去。信忠已经披挂整齐,坐在大厅正面,严肃地环顾四周。看到浓姬,他面无表情地点头致意。
“信忠,你很威武!”浓姬大步走到旁边坐下,“无论你父亲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乱了方寸。胜败乃兵家常事。”
“嗯!”信忠使劲点点头。
留守重臣纷纷聚到信忠周围。织田信包派使者飞速前往泷川一益和川尻肥前守处。生驹八右卫门和福富平左卫门则派人四处散布传言:“岐阜军要去攻打小谷城!”如果这些传言能让浅井军一分为二,无疑会减轻信长的压力。
号角吹响了。听着号声,浓姬不禁嫣然一笑。看过人生太多的悲欢离合,她祈祷信长平安无事,也期望能够完美地终结自己的生涯。杀人者终会被人杀,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问题是以何等的心境去面对被杀这一现实。
浓姬感觉自己和信长之间已无任何隔膜。她是信长的一部分,信长也是她的一部分。无论有无孩子,“信长夫妇”让她体味到二体合一的感觉。
不出所料,号角一响,内庭顿时骚动起来。侧室们虽然和信长生下了孩子,却并未将生命与信长相融合。她们不解信长的雄心壮志,对眼前的行动感到莫名其妙。
阿类率先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信忠。”她叫着自己的孩子,看了一眼旁边的浓姬,像是崩溃了一般,瘫坐在地,“要打仗了吗?”
奈奈也手持怀剑跑过来:“刚才听到出征的号角声……”
浓姬表情严峻地止住了她们二人。“信忠在,你们不要慌。”
信忠听到浓姬的话,也昂然道:“不必担心。我们准备对敌人开战。”
“对。你们立刻回内庭作些准备,如有万一,我们也可以撤退到山上。”
“是。那么,对手是谁?”
“小谷城的贼子。”
“啊,浅井……”奈奈和阿类对视了一眼,惊恐不已。浓姬看到这一切,深感自己和她们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阿类和奈奈比浓姬更加可悲和不幸。她们并不是信长的妻子,实际上,她们不过是织田喂养的女人。
突然传来声响。原来是一只枭,因被军号所惊,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到大厅里,还在扑腾着翅膀。
“啊,枭!枭!”信忠如同孩子般猛跳起来。阿类和奈奈也被这意外的闯入者吓得惊惶失措。
“信忠!”浓姬劝阻道。信息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身威风凛凛的打扮,回到座位坐下,讪讪道:“它被人马声吓坏了。”
枭在榻榻米上惊慌地扇动着翅膀,圆圆的眼睛放射出骇人的光芒,猛禽的威仪展露无遗,但实际上它什么也看不见。浓姬不禁惊讶地望着眼前这枭,她已经看不见瑟瑟发抖的阿类和奈奈,而是仿佛看见了将军义昭。白昼之枭……
我不是枭——浓姬不由自主又开始回顾人生。“不要担心。发生万一时,信忠会前去通知。你们先回去吧。”
“是。先告退了。”
两个女人退下后,浓姬面带笑容,转身对信忠道:“这是一只迷路的白昼之枭。你打算怎样对它?”
若是信长,定会不顾阻拦,毫不犹豫跑过去折断闯入者的翅膀……信忠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对浓姬道:“我要悄悄放了它。”
“为何?”
“因为父亲也正在旅途中。”
“哦,你有一颗仁爱之心。”
“八右卫,那只枭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很可怜,放了它。”
生驹八右卫门走到廊下,将那扇动着翅膀的枭放了。
“报!”信长的第一位使者下方平内在矢部善七郎的陪伴下,飞奔进来,他大汗淋漓,满面风尘。
“哦,原来是平内。快来见过夫人。”信忠催促道。下方平内踉踉跄跄向前扑去。大概由于长时间的骑马,他的腿已经麻木了。“平内,快禀上战报。”信忠又催道。
“是。主公从敦贺向金崎、手筒山进发,将要抵达一乘谷时,接到了浅井长政的书信,提出绝交。”
“我们已知,父亲怎么样了?”
“主公立刻撤离了越前。返京途中也许会有苦战,所以令小人前来禀报您,留守期间一定要作好战斗准备。”信忠看了看浓姬,自豪地笑了:“我们已经作好了准备。不必担心。”
“但小人在途中听说,您非但没有准备守城,反而要进攻小谷城……那……请您等第二位使者到来后再——”
“不要担心。我们不会轻易出城。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浓姬微笑了,这才是真正的夫妻!她猜中了信长的心思,没有一丝误解。
第二日,四月三十,第二位使者从坂本城飞马来报,说信长一行已平安过了朽木谷,往京城去了。正如德川家康所料,浅井父子根本没想到信长会如此神速地撤兵,并未完全堵死后路。
听到这个消息,浓姬才离开信忠,回到内庭。“决不要懈怠,直到你父亲有指示过来。”
她令人传出去的那些谣言,现在无疑正让浅井军心惊胆战,因为他们没有成功地截住信长——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涌上浓姬的心头。信长进攻时日进千里,撤退时亦如电光石火,令人不得不佩服。朝仓氏的进攻似乎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信长既然不回岐阜城,而决定返回京城,就已经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回到内庭后,浓姬立刻将三个侧室叫到自己房中。从这天早上就开始下雨。庭院中的梨花在烟雨濛濛中吐露阵阵芳香。
阿类、深雪和奈奈先后到来,浓姬打量着她们,她不恨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们以前曾经是与浓姬争宠的对手,让她生起过嫉妒,但那已成遥远的往事。
“有件喜事告诉你们:大人已经平安撤离越前,到了京都。你们可以放心。”
“啊,平安撤退了!”
“八幡大菩萨果然在保佑主公。”曾经是浓姬侍女的深雪沉默不语,而阿类和奈奈已经欢喜雀跃。浓姬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这些女人不是浓姬的敌人,而是她的侍女,如此天真无邪。她们不但承认正室浓姬不可动摇的地位,而且没有任何野心对各自的命运也没有丝毫怀疑。
“大人为什么不回岐阜,却撤到京城呢?”奈奈问。
“是啊……”阿类也抬头看着浓姬。她们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想听浓姬解释详情。
浓姬微笑道:“大人现在已经不止拥有美浓、尾张两国。他应该先去探望一下天皇陛下,然后再回来。”她语气平静,内心和暖。信长已经是天下人,而自己是他的妻子。这些女人也是白昼之枭呀。想到这里,她感觉无比幸福。
第四章 与狼与狈
冈崎城筑山御殿。
五月以来梅雨不断,庭院里的绿树一天天茂盛起来,重重地压着屋檐。濑名姬凝视着屋檐上滴下的点点雨珠。“你明白我的痛苦吗?”她声音很低,仿佛有些哽咽,“我的眼泪就像最近的梅雨,从来没有停止过。大人他……”
坐在濑名姬面前的,是今春才被任命为勘定的大贺弥四郎。在铁骨铮铮的冈崎人中,唯独这弥四郎长得体格纤细,像一个能乐演员。他由足轻武士升为勘定,是因为家康看中他不仅会算账,还十分兢兢业业。
“每日的收支,都要经你的手……不,我没什么不满。听说在滨松城,连曾经做过我侍女的阿万,都有了住所,并受到宠幸……”
弥四郎白皙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只得附和。
“本城的德姬不敬我,视我无睹。家臣们则认为我乃今川氏的人而疏远我。如果没有少主,我也许早就……”
筑山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