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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证)
本月初七日,计都仍同计奇策前来接取计氏回家,计氏称说收拾未
完,待初八日早去未迟。计都等随自回去。计氏于初七日夜,不知时分,
妆束齐整,潜至氏房中门上,用带自缢身死。(小夏景等证)跟同计都、
计奇策并计门不在官族人将计氏身尸卸下,于本日申时用棺盛敛讫。
计都痛女不甘,遂将氏设计谋害情由,告赴本县。有已故胡知县票
差在官快手伍圣道、邵强仁拘拿。伍圣道、邵强仁俱不合向晁源索银二
百两,分受入己,卖放不令氏出官,止将晁源等一干原、被、干证,俱
罚纸、谷、银两不等,发落讫。
计奇策痛妹计氏冤死不甘,于某年月日随具状为人命事赴分巡东昌
道李老爷案下告准,蒙批:‘仰东昌理刑厅究招,解。’
该东昌府理刑褚推官将氏等一干人犯拘提到官,逐一隔别研审前情
明白:
看得施氏惑主工于九尾,杀人毒于两头。倚新间旧,蛾眉翻妒于入
宫;欲贱凌尊,狡计反行以逐室。乘计氏无自防之智,窥晁源有可炫之
昏,鹿马得以混陈,强师姑为男道;雌雄可从互指,捏婆塞为优夷。桑
濮之秽德以加主母,帷簿之丑行以激夫君。剑锋自敛,片舌利于干将;
拘票深藏,柔曼捷于急脚。若不诛心而论,周伯仁之死无由;第惟据
迹以观,吴伯之奸有辨。合律文威逼之条,绞无所枉;抵匹妇含冤之
缢,死有余辜。
晁源升斗之器易盈,辘轴之心辄变。盟山誓海,夷凤鸣于脱屣之轻;
折柳攀花,埒乌合于挟山之重。因野鹜而逐家鸡,植繁花而推蒯草。夺
宠先为弃置,听谗又欲休离。以致计氏涉淇之枉不可居,覆水之惭何以
受?无聊自尽,虽妾之由;为从加功,拟徒匪枉。
伍圣道、邵强仁鼠共猫眠,擒纵惟凭指使;狈因狼突,金钱悉任箕
攒。二百两自认无虚,五年徒薄从宽拟。
海会不守玄虚之戒,引类呼朋;郭氏抉离清净之关,穿房入屋。致
起衅端,酿成祸患,寻源溯委,并合杖惩。
四名口:计奇策年三十五岁,高氏年五十余岁,小柳青年一十七岁,
小夏景年一十三岁,各供同。
五名口:晁源年三十岁,伍圣道年六十二岁,邵强仁年三十三岁,
海会年二十四岁,郭氏年四十二岁,各招同。
一,议得施氏等所犯:施氏合依威逼期亲尊长致死者律,绞,秋后
处决;晁源依威逼人致死为从减等,杖一百,流三千里;伍圣道、邵强
仁合依诈骗官私以取财者,计赃以盗论,免刺,一百二十贯以上,杖一
百,流三千里;海会、郭氏合依不应得为而为之事理重者律,仗一百。
除施氏死罪不减外,晁源、伍圣道、邵强仁俱杖八十,徒五年;海会、
郭氏俱杖七十。晁源系监生有力,海会、郭氏系妇人,俱准收赎;伍圣
道、邵强仁系衙役,不准赎折,配发冲驿充徒,依限满放。理合解审施
行。
一,照出计奇策告纸银二钱五分,高氏、小柳青、小夏景、伍圣道、
邵强仁、海会、郭氏各民纸银二钱,晁源官纸银四钱,又该赎罪,晁源
折纳工价银二十五两,海会、郭氏各收赎银一钱五分,俟详允,追封贮
库,作正支销。伍圣道、邵强仁原许晁源二百两,非本主告发之赃,合
追入官。晁源监生,报部除名。伍圣道、邵强仁快手,革役另募。
计奇策原赔计氏妆奁地一百亩,退还计奇策耕种,通取实收收管,
领状缴报。余无再照。
将详文书册一一写得端正,批上佥了花押。次日,原差同一干人犯点了名,珍哥、晁源、伍圣道、邵强仁都钉了手丑交付原差带去往巡道解审。
晁源、珍哥到了这个田地,也觉得十分败兴,仍同差人到了下处。晁源央那差人要他松放了丑镣。差人道:“这丑,相公,你不是带得惯的,娘子是越发不消说得了,这是自然要松的,我们蒙相公厚爱,也自然允肯。叫相公、娘子带了走路?只是还在城里,且不敢开放。褚爷常要使人出来查的。万一查出,我们大家了不得。待起身行二三十里路方好开得哩。”收拾了行李,备了头口,扎缚了车辆。晁源因带了手丑,不好骑得马,雇了一顶二人小轿坐着,妇人上了车辆,伍圣道两个依旧上了板门。
行有二十余里,晁源又央差人放丑。差人道:“这离临清不上百里多路,爽俐带着走罢;放了,到那里又要从新的钉,大觉费事哩。”这差人指望这松放了丑要起发一大股钱,晁源听了他几句哨话,便认要一毛不拔的;到了这个其间,那差人才慢慢的一句一句针将出来,晁源每人又送了二十两银子,方才三句苦两句甜替他们开放了丑。
那邵次湖夹得恶血攻心,在板门上一阵阵只是发昏,喝了一碗冷水,方不叫唤了。也只说他心定好些,却是“则天毕命之”了。一干人只得俱在路上歇住了脚。从人寻了地方保甲来到,验看了明白,取了不扶甘结,寻了一领破席将尸斜角裹了,用了一根草绳捆住,又拨两个小甲掘了个浅浅的坑,浮土掩埋了,方才起身又走。
天气渐夜上来,寻了下处。那晁源、珍哥就如坎上一万顶愁帽的相似。那伍小川也只挨着疼愁死。只是那些差人欢天喜地,叫杀鸡,要打酒,呼了几个妓姐,叫笑得不了,这都是晁源还帐。睡到明日大亮,方才起来梳洗,又吃刮了一顿酒饭。晁源与他们打发了宿钱,一干人众方又起身前进。进了临清城门,就在道前左近所在,寻了下处。众人吃晚饭,差人仍旧嫖娼嚼酒个不歇,看了那伍小川、邵次湖的好样,也绝没一些儆省,只是作恶骗钱。
次早,各人都草草梳洗,吃了早饭,差人带了一干人犯,赴道投文。那巡道逐名点了批回,原差呈上邵次湖身死的甘结,分付次日早堂听审。回到下处,脱不了还是满堂向隅,只有那些差人欢乐。晁源与珍哥抱了头哭道:“我合你聚散死生,都只有明朝半日定了!”晁源丝毫没有怨恨珍哥起祸的言语,只说:“官司完日,活着的,我慢慢报仇;死了的,我把他的尸首从棺材里倾将出来,烧得他骨拾七零八落,撒在坡里,把那二百二十两买的棺材,舍了花子!”咬恨得牙辣辣响。倒是珍哥被那日计氏附在身上采打了那一顿,唬碎了胆,从那日起,到如今不敢口出乱言。哭了一场,两个勉强吃了几杯酒,千万央了差人许他两个在一床上睡了。
次早,吃了饭,都到道前,开了门,投文领文毕了,抬出解牌来,原差将一干人带了进去。晁源、珍哥、伍小川依旧上了手丑,系了铁绳,跪在丹墀下面。那巡道的衙门,说那威风,比刑厅又更不同。只见:
居中大大五间厅,公案上猴着一个寡骨面、薄皮腮、哭丧脸弹阎罗
天子;两侧小小三间屋,棚底下蚊聚许些泼皮身、鹰嘴鼻、腆凸X脯混
世魔王。升堂鼓三吼狮声,排衙杖廿根狗腿。霜威六月生寒,直使奸豪
冰上立;月色望时呈彩,应教良善镜中行。十八属草偃风清,百万家恩
浓露湛。
那巡道也将一干人犯一个个单叫上去,逐一隔别了研审。当初刑厅审的都是句句真情,这覆审还有甚么岔路?拔了签,将晁源二十大板,珍哥褪衣二十五板,伍小川一拶二百敲,海会、郭姑子每人一拶。原来妇人见官,自己忖量得该去衣吃打的,做下一条短短的小裤绷在臀上,遮住了那不该见人所在,只露出腿来受责。珍哥却不曾预备,那日也甚不成光景。幸得把钱来受了苦,打得不十分狼狈。拶打完了,将回文交付了原差,发了批回。公文上都是东昌府开拆,批上却注人犯带回东昌府收问。方知驳了本府,但不知怎样批详。托了原差,封了二两银子,往道里书房打听。
晁源、珍哥也都打得动弹不得,央了差人在临清住了,请外科看疮。那差人在临清这样繁华所在,又有人供了赌钱,白日里赌钱散闷;又有人供了嫖钱,夜晚间嫖妓忘忧。有甚难为处,一央一个肯,那怕你住上一年。晁源珍哥疼得在上房床上叫唤,伍小川在西边厢房内炕上哀号,把一所招商客店弄得好象枉死罗城。
那高四嫂只说刑厅问过了,也就好回去,不料还要解道,如今又驳了本府,听的说还要驳三四次,不知在那州那县,那得这些工夫跟了淘气?若是知道眉眼高低的婆娘,见他们打得雌牙裂嘴的光景,料且说得又不中用,且是又受了他这许多东西,也该不做声。他却喃喃呐呐,谷谷农农,暴怨个不了。晁源也是着极的人,发作起来,说道:“你说的是我那鸡巴话!我叫你钻干着做证见来?你暴怨着我!我为合你是邻舍家,人既告上你做证见了,我说这事也还要仗赖哩,求面下情的央己你,送你冰光细丝三十两、十匹大梭布、两匹绫机丝绸、六吊黄边钱,人不为淹渴你,怕你咬了人的鸡巴!送这差不多五十两银子己你,指望你到官儿跟前说句美言,反倒证得死拍拍的,有点活泛气儿哩!致的人问成了死罪,打了这们一顿板子!别说我合你是邻舍家,你使了我这许些银钱,你就是世人,见了打的这们个嘴脸,也不忍的慌!狠老扶的!心里有一点慈气儿么!你待去,夹着那臭扶就走!你还想着叫我央你哩!这不是钱?你拿着一吊做盘缠往家跑,从此后你住下不住下与我不相干了!你往后住下了,我也不能管你的饭管你的头口了!‘秀旁牛’,请行。”
高四嫂道:“该骂!这扯淡的老私窠子,没主意的老私窠子!那日为甚么见他央及央及,就无可无不可的夹着扶跟了他来!官儿跟前,我没的添减了个字儿来?贼忘恩负义砍头的!贼强人杀的!明日府里问,再不还打一百板哩!我再见了官,要不证的你也戴上长板,我把高字倒写己你!一边数说着骂,一边收拾着被套,走到晁源床底下扯了一吊钱。抗上褥套,往外就走。一个差人正在大门底下坐着板凳,在那里修脚,看见高四嫂背了褥套,挂了一吊钱,往外飞跑,脚也没修得完,趿了鞋,赶上拉住,问说:“是甚缘故?”拦阻得回来,差人剖断了一阵,放下了褥套。晁源道:“我已是打发了路费,你已是起身去了。这是差公留回你来,以后只是差公照管你了。你黑夜也不消往这屋里睡,就往差公那屋里睡去!”高氏道:“没的家放屁!叫你那老婆也往差人屋里睡去!”晁源道:“俺老婆往后得合差人睡,还少甚么哩!只怕还不得在差人屋里睡哩!”说着,合珍哥都放声叫皇天,大哭了一场,倒是个解劝的住头。
恰好往道里打听批语的差人抄了批语回来,交与小柳青送进与晁大舍看,晁大舍叫把烛移到床前,读那批语道:
若计氏通奸僧道是真,则自缢犹有余恨;确验与计氏往来者,尼也,
非僧也,非道也。而施氏无风生浪,激夫主以兴波;借剑杀人,逼嫡妻
以自尽。论其设心造意,谋杀是其本条;拟之威逼绞刑,幸矣。晁源听
艳妾之唆使,逼元妇以投缳;伍圣道倚役诈财,卖犯漏网;均配非诬。
海会、郭姑子不守空门,入人家室,并杖允宜。第施氏罪关大辟,不厌
详求,仰东昌府再确讯招报。
晁大舍看了批语,大喜道:“这批得极是!已是把官司驳的开了!”珍哥也喜欢不了,叫晁大舍念与他听。晁大舍念道:“计氏通奸僧道是真,则自缢犹有余恨。这说计氏与僧道实实有奸,虽已吊死,情犹可恨哩。又说:计氏往来的,也有尼,也有道士,也有和尚。这说的话岂不是说死的不差么?这官司开了!”喜得怪叫唤的,旋使丫头暖上酒,合珍哥在床上大饮,把那愁苦丢开了大半。那些差人在外边说道:“晁相公,怎么这般喜欢起来?难道是详上批得好了?却怎么道里师父对我说,详上批得十分利害,却是怎生的意思。”
晁大舍与珍哥吃了一更天气的酒,吹灯收拾睡下。到了次早,两个的棒疮俱变坏了,疼得象杀猪般叫唤,又急请了外科来看,说是行了房事,要成顽疮了,必得一两个月的工夫,方可望好。
那伍圣道又夹拶的十分沉重,一日两三次发昏;又住了五六日,那伍圣道凡遇发昏时节,便见邵次湖来面前叫他同到阴司对理别案的事情。后来不发昏的时节,那邵次湖时刻不离的守在跟前;又过了一两日,不止于邵次湖一个了,大凡被他手里摆布死的人没有个不来讨命;有在他棒疮上使脚踢的,拿了半头砖打的,又有在那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