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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夫人辞别往后去了,晁凤将他叫到厅前。他待指望姜副使与他为礼,不让他坐下。那姜副使见他进来,坐在上面不动。他只得说道:“姜爷,我不敢作揖了。”姜副使问:“你叫甚么名字?”他说:“我没有名字,我是魏三。”姜副使说:“那个孩子是你的?”他说:“就是新进的小相公是我的儿,那年这宅里因合族里人合气,知道家里怀着肚子,叫徐老娘去合我说:若生的是儿,要买了来当是自家生的。这宅里女人妆着怀孕等着。后来俺家果然生了是儿,徐老娘拿了三两银子来,没断脐就抱的去了。”姜副使说:“有甚么凭据哩?”他说:“徐老娘见在,与我的三两银子也原封没动,这都不是证见么?”姜副使说:“你那孩子是几时生下来的?徐老娘是几时去抱?”他说:“是景泰四年十二月十六日酉时,徐老娘收了生,接下来就使布子裹着,揣在怀里来了。”
姜副使说:“你知道我就是小相公的丈人么?我当初原只把闺女许晁公子,若是你的儿,我没有合你做亲家的理,我只得要退亲。刚才据你说的话,有几分真哩。但这里晁奶奶若使不肯叫你认回去,你却怎处?”他说:“我对着姜爷说实话:这里晁奶奶从小儿的雇奶子奶的大了,请先生教他读书,才进了学,合姜爷府上结了亲,压伏的族里人屁也不敢放个!听说晁奶奶又极疼他,我冒冒失失的来认孩子,岂肯善便就教我认了去了?但不瞒姜爷说:常时是穷光棍,自己吊着锅子底,认他回去,与他甚么吃?如今托赖龙天看顾,卖着几壶酒,扭那壶瓶嘴子;又开着个杂粮铺,日求升合的;如今也颇颇的过得日子了。人只是没及奈何才卖孩子,既有碗饭吃,谁肯把孩子卖给人家?看来不是晁奶奶这里送我到官,就是只得我往县里告状,再没别话。”
姜副使说:“看来你晁奶奶也不送你到官。这只是你要告状。如你必欲告状,你把说的那些情节,你就写一个与我;我执了你这个凭据,我好退亲。你兴词告状可不许你带我一个字脚。”他说:“我不会写字,我刚才说的就是了。”姜副使道:“你口里的话怎当的凭据?你待不告状哩,你这合状一般写一纸与我,我好作据。倒也亏不尽你把这事早掀腾了,要待闺女过了门,可怎么处?这保亲的这们可恶哩!”他说:“我也还等晁***分付,看晁奶奶与我好讲,我也还且消停。”姜副使说:“你也不消等晁***话,要做就做!晁奶奶刚才在这里合我说来,没有甚么好话与你说!”
姜副使对着晁凤说道:“你多拜上奶奶:这踏脚的营生,将来哄不住人,我岂肯把一个闺女许与买的小厮?我这到家就着原起保亲的送回聘礼来。合奶奶说,就把我的婚书回礼也都查了回去,再不必又往反多事。”晁凤说:“这事从天上吊下来瞎话!姜爷怎么就听他?”望着晁梁,说:“二叔,你可也把前后的事对着姜爷说说,怎么一声也不言语?”姜副使道:“他那里晓的这个缘故?你叫他说!”一边悻悻的上轿,也没合晁梁拱手作别;一面叫家人跟了魏三照依他说的话:徐老娘合原银为证,将孩子的生时八字写真;一面着人唤保亲的媒人到宅,着实发作,说他将买的小厮骗他的闺女,叫他拿了原定退与晁家。那媒人指天说地,叫屈称冤。
姜副使说:“他的亲老子,县门口卖酒的魏三,见在这里认他,你倒还替他赖哩!”那媒人说:“魏三是我妹子的外甥,我认的他,我合那砍头的讲!”毡包端着晁家的原定,气狠狠的走到魏三家里。魏三不在,说他在间壁孙野鸡家写状哩。媒人寻到那里,合他拾头打滚,说他没天理,凭空毁人亲事。魏三也合他嚷了一场。拿着定礼走到晁家,对着晁夫人说了前后,气得春莺并一家大小只是要死。惟晁夫人一些也不发躁,只说:“退亲就退!我有这个学生,怕寻不出这门亲来!”取出定礼来看,虽有几匹尺头钗钏,都不是原物。晁夫人心里明白,晓得姜副使另有主意,也另寻了几匹尺头,当是原礼回去,姜家也就收了。媒人到家,家人同了魏三拿了一个揭帖回来。那揭帖上面写道:
具禀人魏镜,禀为强夺亲子事:已故晁乡宦妻郑氏因恐族人分夺绝产,
故使妾假妆怀孕,于景泰四年十二月十六日酉时知镜生有一男,使老娘徐
氏付银三两,强夺为子,欺压族人。镜畏势不敢言喘。徐氏原银存证。今
镜颇可过活,镜男应断归宗。镜情愿出银二十两为谢。上禀。
姜副使看了,说道:“你这禀帖写的极明白,他自是没的说。你要告状就该早告,别要待他告上状,做了被告就不好了。”魏三辞了出去,又到晁家寻见了晁凤,说道:“我已写下状子,刚才也递了一个禀帖与了姜爷。你再与奶奶商议,若奶奶必欲舍不得教我领去,与我几百两银子,我明日写个合同,教他就永世千年做晁家的人,奉晁家的香火,我也就割断了这根肠子。要是不依,只是给我孩子将去。再不,我只是告上状,凭大爷断罢。”晁凤说:“叫你鬼混的着姜爷家把亲都退了,你还说这个?你等着,我与奶奶说去。”晁凤从里边出来说道:“叫你流水快走,要再上门胡说,叫人把毛挦了,打你个臭死哩!”魏三说:“罢呀怎么!咱待不见哩么?”晁夫人说:“诌孩子!要是银子买的,就合晁鸾似的了!他才是买的哩!”却说次日清晨,魏三持着状,跟进投文的去递在案上,告着徐氏为证。次日准出状来,差了民壮齐人。姜副使差人往进堂房里打听状上的话说,与禀帖上果然一字无差。姜副使说道:“这光棍也不知听谁调唆了。我见他说的话离了母,我恐怕他后来改了口,所以哄他叫写个禀帖给我做了凭据,叫他改不得口。只这他自己的状上好些别脚,‘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哩。他说为穷卖孩子,怎么有原银为证?子时生的,早堂就往县里去报,徐县公从学里上梁回来,起名晁梁。那梁上见有建造年月日时,他没打听真就说是酉时。只这两三个叉股了,问不煞他哩!”
晁夫人急着待合他见官,自己用诰封宜人的呈子,徐氏的诉状,姜副使也有公呈,都准了出来,伺候听审。
那县官姓谷,名器,江西新淦人,二甲进士,坐了堂,先唤上魏三去。魏三说:“小人那时甚穷,有妻怀孕。这收生婆老徐说道:‘晁乡宦无子,族里人欺他,要当绝产分他的家事,把一个妾装做怀孕,要寻一个孩子当是自己生的。你家又穷,就生个孩子也没得给他吃。若你生的是个儿子,叫他给你三两银子,你把儿子与他罢。’小人因穷,也就应承了。到了临月的时候,这徐氏日夜守着。到景泰四年十二月十六日酉时,果然生的是儿。连脐也没断,徐氏就抱得去了。小人因穷,故卖儿子;如今挣得有碗饭吃,怎么舍的卖孩子。他那原银三两,小人原封见在。小人情愿加上二十两银子谢他养育之恩。”
谷大尹道:“你既受他三两银子,他抚养已成,又教他读书进学,这也难认回去了。我叫他再与你二十两银子罢。”魏三说:“如今小人见在无子,老爷就断二千两与小人也是无用,只断还儿子便是天恩。”
谷县公又叫徐氏问道:“这晁梁果然是你抱去的么?”徐氏道:“我若起先曾看见这魏三,就滴瞎了双眼!若曾到他家,就歪折了双脚!这是晁乡宦妾沈氏所生,因合族人争产,前任徐大爷亲到他家,叫了我来诊脉,果真有胎,就着我等候收生;还说生的是男是女,还报徐大爷知道。等至十二月十六日子时落草,见是个小厮,清早就往县里来报,徐大爷往学里上梁去了,等得徐大爷回来,因此徐大爷替起的名字是晁梁,还送了二两折粥米银子,何尝是他的儿子!”
谷大尹说:“这是你们做的脚子哄那徐大爷。这也是常事,我那边就极多。只是你不该刚才发那两个咒,该拶一拶子。”叫晁梁:“你明白是魏三的儿子,你愿回去么?”晁梁说:“生员有嫡母,有生母,俱还见在;若生员果是买的,只嫡母也便罢了,如何生母才十六岁就因生员守节?既说生员是他儿子,他知生员身上有甚暗记?”魏三说:“你方才生下,徐氏就抱得你去了,谁得细看?”徐氏道:“我若从你家抱了他去,把这双手折了!”谷大尹说:“你还要发咒!可恶!”魏三说:“只记得他右臂上有朱砂斑记一块,够折字钱大,合朱砂一般红的。”
晁梁把右手伸将出来说道:“这右臂何尝有甚朱砂斑记?你是那日在我家见我端茶,手臂上因夜间被蝎螫了一口,抹的麝香胭脂,你就当是朱砂斑了。”谷大尹道:“读书人不要忘本。你虽在晁家,一定你那嫡母也恩养得你好,但毕竟不是你真正的根本。况这魏三他说也没儿子,你怎可不归宗去?”魏三也说:“儿,你别要恋着富贵伤了天理,我如今也够你过的哩。”晁凤禀说:“老爷听他的瞎话!他家见放着三个儿子,都叫了他来,与这小主人比一比,看是果否一般不是。”谷大尹道:“又不曾叫你,你却上来多话!”拔了四枝签,把晁凤尖尖的打了二十,叫上一干人来,谷大尹写审单道:
审得晁乡宦于景泰四年身故,族人因其无子,抢夺家财。本官妻宜
人郑氏,将妾假妆怀孕,用银三两买魏三之子,于分娩之时,螟蛉诳众。
抱去者,蓐妇徐氏也,活口见在。今此子十六岁,进学矣。魏镜欲十倍
其价赎回,但魏镜仍有三子,若晁梁断回,则晁宦为若敖矣。留养养母
终身,俟晁梁生子,留一子奉晁氏香火,方许复姓归宗。落房存卷。免
供。
谷大尹读了审单。晁梁大哭,说是:“光棍明说诈银,离间母子,望尊师再断!”谷大尹道:“连你自己也不晓得,这也难怪你。我断得不差。”傍边人役不容回话,一顿赶了下来。除了魏三得意,这晁思才晁无晏甚是猖狂,说:“怪道每人给四五十亩地,四五两银子,几石粮食,原来有这些原故!”算记要从新说话。连那姜副使也垂首丧气。
晁夫人只是叫屈呼天,每日早晚烧了香,祝赞天地,愿求显报。又说:“他爹在华亭时候,曾问这样一件事情,问的与这丝亳不差,后来却是假的,被一个道里问明。这明白是天理不容,现世报应,这也非是县官与我们有仇。”晁夫人要自己出官,赴道告状。只见县里礼房拿了一张纸牌,上面写道:
兵部右侍郎邢,为公务事,票仰武城县官吏照票事理:即将发去官
银六两置办单开祭品,听候本部经临之日,亲诣该县已故乡宦晁墓次致
祭。事完,开的数报查。须至票者。粘单一纸,计开:汤猪一口,汤羊
一腔,神食一卓,祭糖一卓,油果一卓,树果一卓,攒合一卓,汤饭一
卓,油烛一对,降香一炷,奠酒一尊,楮锭。
将牌送到晁家来问:“这邢老爷是与府上致祭不是?恐错了不便。如果与宅上致祭,好预先往坟上伺候。探马来报,明晚座船就到河下。”晁凤进去说了。晁夫人道:“这一定就是河南的邢爷。你问打听邢爷是甚么名字,是那里人。”礼房说:“缙绅上刻的是邢宸号皋门,河南淅川人。”晁凤说:“原来是旧日的西宾邢爷。他来这里做甚么?”礼房说:“他原是湖广巡抚,合陵上太监合气,被太监参了一本。查的太监说谎,把太监处了。邢爷告病回家,没等得回籍,路上闻了报,升了北京兵部侍郎,朝廷差官守催赴任,走的好不紧哩。”晁凤说:“起动到家请坐吃茶。”礼房说:“你认的我不?我是方前山,合咱家都有亲,我是你故了的计大婶表兄哩。”晁凤说:“原来是方大叔,就不得认的。坟上该怎么伺候?早说,咱好预备。”方前山说:“您不消费事罢,我叫那里的地方催去。得一座三间的祭棚,一大间与邢老爷更衣的棚,一间伺候大爷,一间伺候邢老爷的中军。”晁凤说:“若教地方催办,这就越发省事。”因邢皋门将到,忙乱接待,又要坟上伺候,又要河下送下程小饭,又请姜副使到坟庄上陪县官合邢皋门,倒也把官司的事情丢待脑后。
果然次日晚上,邢皋门三只大座船,带着家眷,从湖广上京。晁夫人送的两石大米、四石小米、四石面、一石绿豆、六大坛酒、四个腊腿、油酱等物,不可悉数。晁书领着晁梁,衣巾齐整候见。邢皋门即忙让到船上见了,又喜又悲,感不尽晁夫人数年相待周全,将送的礼尽都收了。天够二更,方送下船来。次早自到晁家回拜,选了两匹南京段子、两匹松绫、两匹绉纱、两匹生罗、两领蕲簟、四篓糟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