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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娃娃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她说。“喂,疯浪子,拿着。这是雅克,这是卡特琳。我常和他们一起玩小人家。嗅,疯浪子,看你的傻样子!”
文森特站着,一只手抱一个娃娃,嘻嘻地使关,直到拉歇尔停下笑声。她从他手中接过卡特琳和雅克,扔上梳妆台,一脚把凉鞋踢到角落里,随手脱掉衣服。
“坐下,疯浪子,”她说,“我们来玩小人家。你做爸爸,我做妈妈。你喜欢玩小人家吗月
她是一个矮胖的姑娘,两条粗腿,尖尖的陶下是一片陡坡,滚国的肉肚向下滚去。
“拉歇尔,”文森特说,“如果你再叫我疯浪子,我也给你起个名字。”
拉歇尔拍着双手,一下子跳坐在他的大腿上。
“唉,说吧,叫什么?我喜欢有个新名字!”
“我想叫你小鸽子。”
拉歇尔蓝色的眼睛受到了伤害,露出窘困的眼色。
“为什么我是小鸽子,爸爸?”
文森特轻轻抚摸她的爱神的圆肚。
“因为你看起来象小鸽子,一双温柔的眼睛,胖胖的小肚子。”
“做小鸽子好吗?”
“懊,好的。鸽子是非常漂亮和可爱的……你也是这样。”
拉歇尔俯身吻他的耳朵,从床上跳起来,拿了两只饮水杯盛酒。
“你有一对多么有趣的小耳朵呀,疯浪子,”她说,呷饮着红酒。她象娃娃那样地喝着,鼻子埋在杯里。
“你喜欢吗?”文森特问。
“喜欢。又软又圆,就象小狗的耳朵。”
‘那就给你吧。“
拉歇尔大笑起来。她把杯子举到唇边。这个玩笑又使她感到好笑,痴笑不止。一滴红酒在她的左乳房上,境蜒流淌过鸽子肚皮,消失了。
“你真可爱,疯浪子,”她说。“人人都说你好象是疯了。可是你没疯,是吗?”
文森特皱着眉头;
‘仅仅有一点儿,“他说。
“你能做我的情人吗严拉歇尔问。”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情人了。你能每天晚上来看我吗?“
“我怕不能每天晚上来,小鸽子。”
拉歇尔吸着嘴。“为什么不能?”
“哦,除了别的原因之外,我没有钱。”
拉歇尔好玩地抒扭他的右耳。
“要是你没有五法郎,疯浪子,你肯把耳朵割下来给我吗?我高兴能有这耳朵。我要放在梳妆台上,每天晚上玩一玩。”
“如果我以后付得出五法郎,你肯让我赎回吗?”
“嗅,疯浪子,你真是又可笑又可爱。但愿到这儿来的男人都象你一样。”
“你在这儿不开心吗?”
“嗅,开心的,我过得很开心,我喜欢这儿的生活……除了朱阿夫兵。”
拉歇尔放下酒杯,娇媚地抱住文森特的颈项。他感到她的柔软的肚子贴着他的背心,她的蓓蕾般的乳头烙烧着他。她把明埋在他的嘴上。他感到自己在亲吻她下唇里面柔软的、天鹅绒般的肌肤。
“你会再来看我的;疯浪子?你不会把我忘掉,而去看别的姑娘吧。”
“我会来的,小鸽子。”
“我们现在就干?我们来玩小人家吗?”
半个小时后,他离开这地方的时候,被一种干渴耗尽了精力,这种干渴只能用数不尽的一杯杯清净冰冷的水来解除。
文森特得出结论:颜料捣碾得愈细,就愈容易与油溶化。油不过是输送颜料的媒介物,他对油感到无所谓,特别是他并不反对画面粗糙。他决定成为自己的颜料商,而不去买巴黎的鬼才知道在石臼中磨碾过几个小时的颜料。泰奥请后居伊老爹寄给文森特三种铬黄、孔雀石、朱砂、授铅、钻类颜料和组青。文森特在小旅馆的房间里捣碾。这样,他的颜料不但价廉,而且格外鲜艳和持久。
接着,他对所用的那种易于吸收的画布感到不满意。画布面上的一层薄薄的胶质无法吸收他的浓厚的颜色。泰奥寄给他数卷毛坯的画布,晚上,他在小碗里调胶,涂在他准备第二天使用的画布上。
乔治·修拉使他对用什么样的画框配画这~点很敏感。他把第一批阿尔油画寄给泰奥时,感讲明画框应用什么木料,应漆什么颜色。但是,他无法看到自己的画装在自己制的画框中,对此总感到不愉快。他从杂货商那儿买来白坯木条,按所需的尺寸锯断,漆上与画相称的颜色。
他自己动手制颜料,做画布的框子,绘画布上胶,画画,做画框,漆画框。
“我无法买下自己的画,真可惜,”他高声地对自己咕嗜道。“否则我就完全自给自足了。”
西北风又来了。整个大自然似乎在发怒。天空中没有一丝白云。灿烂的阳光伴着极度的干燥和刺骨的寒冷。文森特在房间里画静物:一把蓝色的搪瓷咖啡壶、一只深蓝和金色的杯子、一把淡蓝和雪白方格的牛奶壶、一把蓝色的夹杂着红、绿和棕色花纹的仿古意大利的陶制水罐,以及二枚桔子。三枚柠檬。
风止后,他又外出,在罗纳河上描绘特兰凯塔耶的铁桥,画中的天空和河,是苦艾酒的颜色,埠头上一片淡紫色的阴影,人们手时搁在带黑色的桥栏杆上站着,在黑色的、稍带点深孔雀绿的背景中,铁桥呈现带点鲜艳的橙黄色调的深蓝色。他试图抓住某些全然破碎因而令人心碎的东西,从而能勾引起无限的哀思。
他并不设法如实地反映目睹之情景,而是任意地运用色彩来强烈地表现自己。他认识到毕沙罗在巴黎对他讲的话是真实的:“你必须大胆地夸张色彩所产生的效果,或者很和谐,或者不协调。”在莫泊桑的《比埃尔和让》的序言中,他发现了同样的见地:“艺术家有夸张的自由,在他的小说中创造一个比之我们的世界更美好。更单纯质朴、更令人心安的世界的自由。”
在强烈的阳光下,他在田野里作了一整天的艰苦而扎实的赏动。其结果是:一片耕过的田地,一大片泥块累累的紫罗兰色的田地伸向天际;一个穿蓝白衣服的播种者,天边是一块成熟的接麦地;田野上面是一爿有一个黄太阳的黄色天空。
文森特知道巴黎的批评界会认为他画得太快。他可不能同意。难道促使他画得如此迅疾的不是激情,不是他对大自然的真挚感情吗?即使有时候,他的笔触就象讲话中的词语那样连贯,然而艰苦的、无灵感的日子还是会出现。他必须趁热打铁,把锻好的铁块放在一边。
他把画架缚在背上,沿着经过蒙马儒尔的路回家。他走得很快,不多一会儿就赶上了在他前面爆戏的一个男子和一个男孩。他认出那男子是老鲁兰,阿尔的邮差。在咖啡馆里,他常坐在鲁兰的近旁,曾经想跟他攀谈,但一直没有机会。“您好,鲁兰先生,”他说。“啊,是你,画家,”鲁兰说。“您好。我正带着孩子作一次星期日下午的散步。”“天气真好,是吗?”“啊,是呀,天气很好,该死的西北风没有括起来。你今天画完了一张画吧,先生?”“对。”
“我是个无知识的人,对艺术一窍不通。不过如果你能让我看看,我觉得很荣幸。”
“请吧。”
男孩向前奔去,玩着。文森特和鲁主并排行走。鲁兰看画的时候,文森特端详着他。鲁兰戴着蓝色的邮差帽。他有一对温和的、盘根究底的眼睛,一细长长的方形的卷须完全淹没了他的预项和衣颌,直垂在深蓝色的邮差制服上。他从鲁兰身上感到他被唐居伊老爹所吸引的那种同样的温柔、沉思的品质。他朴实得有点儿叫人可怜,他的平凡的农民的脸,似乎与那希腊式的美髯很不相称。
“我是个无知识的人,先生,”鲁兰重复道,“你会原谅我的瞎讲吧,你的麦田真是活的,就象我刚才经过的麦田那么活生生的,我看见你就在那儿作画。”
“那你喜欢这张画。”
“至于这一点,我可说不上。我只知道,这画使我感觉到某些东西,在这里面。”
他的手摸摸胸部。
他们在蒙马儒尔的基址停留一会儿。太阳把这个古老的寺院映得通红,照耀着生长在乱石丛中的松树,枝叶染成金黄色,远处的松林一片普鲁士蓝,背衬着柔和的、碧蓝的太空。白色的沙和树下的白色岩石的表现,呈现出淡淡的蓝色。
“那也是活生生的,是吗,先生?”鲁兰问。
“我们死后,那依旧是活生生的,鲁兰。”
他们继续走去,安详友好地闲聊着。鲁兰的话没有一点刺人的味儿。他的头脑简单,他的思想单纯但深刻。他的一百三十五法郎的月薪,要养活他自己、妻子和四个孩子。他做了二十五年的邮差,没有提升过,只加过一次数目极小的薪。
“我年轻的时候,先生,”他说,“我笃信上帝。但是这些年来,主似乎愈来愈消瘦。主仍旧在你画的麦田里,在蒙马德尔的落日中,但是当我想到人们…,·用则也们所创造的世界……”
“我懂,鲁兰,但我愈来愈感到,我们决不能单凭这个世界来评判上帝。这不过是一幅尚未完成的习作。如果你对这个艺术家感兴趣,那末对一幅画错了的习作,你能怎么样呢?你没有发现很多可批评的,你闭口不言,但是你有权利要求更好一点的东西。”
“对,是那样,”鲁兰高声说,“稍好一点的东西。”
“我们应该看到这同一只手再做点别的事情后,再来评判。这个世界很明显地是在他的不吉利的日子里,匆匆忙忙胡乱做起来的,当时这艺术家正缺乏才智。”
(二)
暮色落在弯曲的乡野道路上。第一颗星星戳穿了深浓的钻蓝色夜幕。鲁兰的愉快、单纯的眼睛搜索着文森特的脸。“那末你认为除了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吗,先生?”
“我不知道,鲁兰。当我把兴趣集中在我的画上时,我不去想这些事。可是我们的生活显得如此地不完全,不是吗?有时候,我想火车和马车是地球上的把我们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的运载工具,所以伤寒病和肺病是把我们从一个世界送到另一个世界的运载工具。”
“啊,你也想了不少,你这个艺术家。‘
“鲁兰,你肯帮我一个忙吗?让我给作画张像。阿尔的人不愿意为我摆姿势。”
“我感到荣幸,先生。但是为什么要画我呢。我不过是一个难看的人。”
“如果有上帝的话,鲁兰,我想他一定有象你一样的胡须和眼睛。”
“你在跟我开玩笑,先生!”
“恰恰相反,我说的是真心话。‘
“明天晚上请到寒舍便饭,好吗?我们没有什么菜,但是我们高兴你能光临。”
鲁兰太太是一个农妇,使他联想起德尼太太。桌上铺着红白格子的桌布,一点点土豆搬肉、自己烤的面包和一瓶酿酒。晚饭后,文森特一面画鲁兰太太,一面与邮差聊天。
“在大革命中,我是个共和主义者,”鲁兰说,“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我们的统治者是帝王也好,是共和政府也好,反正我们穷人还是象以前一样渺小。我曾经想过,当我们是共和国的时候,人人可享有,而且同等地享有。”
“啊,不,鲁兰。”
“我一生在捉摸,先生,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比另一个人占有得多,为什么一个人该拚命苦干,而他的邻居却可以闲坐着。也许我太无知,难能理解。你是不是以为,倘若我受过教育,先生,就能够理解得好一点吗?”
文森特迅速地望望鲁兰是不是在冷嘲热讽。他的脸上还是那同样的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气。
“对,我的朋友,”他说。“大多数受过教育的人,似乎对一切情况很理解。但是我跟你一样无知,我是永远不会理解,不会接受的。”
他半夜四点钟起身,走上三、四个小时才到达要去的地方,然后一直画到天黑。在一条冷清清的路上,拖着疲累的脚步走十或十二公里的路,真不是个滋味,但他喜欢一再地摸到腋下的湿画布。
他在七天内绘制了七幅大画。在周末,几乎累得要死了。整个夏季天气很好,但现在他提不起画兴了。一阵猛烈的西北风刮起来,扬起一阵阵把树木染白了的灰沙。文森特不得不静止不动。他一觉睡了十六个小时。
地碰到了极不愉快的事情,他的钱在星期四花光了,而泰奥的信款要到下星期一下午才能寄到。那不是泰奥的过错。除了一切绘画材料外,他依旧每十天奇五十法郎。文森特热衷于看到自己的新作配上画框,定货大大超过了预算。在这四天中,他靠二十三杯咖啡和面包师赊给他的一个面包打发日子。
一种强烈的反作用开始不利于他的画。他认为他的图画与他从泰奥那儿所得到的善意是不相称的。他要赢回已经花去的钱,以便归还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