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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并不回答。
借轩又当着众人说道:“今日既然大家齐集,我们趁此把修祠堂的事议妥了罢。我前天叫了泥水木匠来估过,估定要五十吊钱,你们各位就今日各人认一分罢。至于我们族里,贫富不同,大家都称家之有无做事便了。”众人听了,也有几个赞成的。借轩就要了纸笔,要各人签名捐钱。先递给我。我接过来,在纸尾上写了名字,再问借轩道:“写多少呢?”借轩道:“这里有六十多人,只要捐五十吊钱,你随便写上多少就是了。难道有了这许多人,还捐不够么?”我听说,就写了五元。借轩道:“好了,好了!只这一下笔,就有十分之一了。你们大家写罢。”一面说话时,他自己也写上一元。以后挨次写去,不一会都写过了。拿来一算,还短着两元七角半。借轩道:“你们这个写的也太琐碎了,怎么闹出这零头来?”我道:“不要紧,待我认了就是。”随即照数添写在上面。众人又复畅饮起来,酣呼醉舞了好一会,方才散坐。
借轩叫人到家去取了烟具来,在书房里开灯吃烟。众人陆续散去,只剩了借轩一个人。他便对我说道:“你知道众人今日的来意么?”我道:“不知道。”借轩道:“他们一个个都是约会了,要想个法子的,先就同我商量过,我也阻止他们不住。这会见你很客气的,请他们吃饭,只怕不好意思了。加之又听见你说要变产,你伯父将近补缺,当是又改了想头,要想去做官亲,所以不曾开口。一半也有了我在上头镇压住,不然,今日只怕要闹得个落花流水呢。”
正说话间,只见他所用的一个小厮,拿了个纸条儿递给他。他看了,叫小厮道:“你把烟家伙收了回去。”我道:“何不多坐一会呢?”借轩道:“我有事,去见一个朋友。”说着把那条子揣到怀里,起身去了。我送他出门,回到书房一看,只见那条子落在地下,顺手捡起来看看,原来正是尤云岫的手笔,叫他今日务必去一次,有事相商。看罢,便把字条团了,到上房去与母亲说知,据云岫说,我们那片田只值得五百两的话。母亲道:“哪里有这个话!我们买的时候,连中人费一切,也化到一千以外,此刻怎么只得个半价?若说是年岁不好,我们这几年的租米也不曾缺少一点。要是这个样子,我就不出门去了。就是出门,也可以托个人经管,我断不拿来贱卖的。”我道:“母亲只管放心,孩儿也不肯胡乱就把他卖掉了。”当夜我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一个主意。
到了次日,一早起来,便去访吴伯衡,告知要卖田的话,又告知云岫说年岁不好,只值得五百两的话。伯衡道:“当日买来是多少钱呢?”我道:“买来时是差不多上千银子。”伯衡道:“何以差得到那许多呢?你还记得那图堡四至么?”我道:“这可有点糊涂了。”伯衡道:“你去查了来,待我给你查一查。”我答应了回来,检出契据,抄了下来,午饭后又拿去交给伯衡,方才回家。忽然云岫又打发人来请我。我暗想这件事已经托了伯衡,且不要去会他,等伯衡的回信来了再商量罢。因对来人说道:“我今日有点感冒,不便出去,明后天好了再来罢。”那来人便去了。
从这天起,我便不出门,只在家里同母亲、婶娘、姐姐,商量些到南京去的话,又谈谈家常。过了三天,云岫已经又叫人来请过两次。这一天我正想去访伯衡,恰好伯衡来了。寒暄已毕,伯衡便道:“府上的田,非但没有贬价,还在那里涨价呢。因为东西两至都是李家的地界,那李氏是个暴发家,他嫌府上的田把他的隔断了,打算要买了过去连成一片,这一向正打算要托人到府上商量——”正说到这里,忽然借轩也走了进来,我连忙对伯衡递个眼色,他便不说了。借轩道:“我听见说你病了,特地来望望你。”我道:“多谢叔公。我没有甚么大病,不过有点感冒,避两天风罢了。”当下三人闲谈了一会。伯衡道:“我还有点事,少陪了。”我便送他出去,在门外约定,我就去访他。然后入内,敷衍借轩走了。我就即刻去访伯衡,问这件事的底细。伯衡道:“这李氏是个暴发的人,他此刻想要买这田,其实大可以向他多要点价,他一定肯出的。况且府上的地,我已经查过,水源又好,出水的路又好,何至于贬价呢。还有一层:继之来信,叫我尽力招呼你,你到底为了甚么事要变产,也要老实告诉我,倘是可以免得的就免了,要用钱,只管对我说。不然叫继之知道了,要怪我呢。”我道:“因为家母也要跟我出门去,放他在家里倒是个累,不如换了银子带走的便当。还有我那一所房屋,也打算要卖了呢。”伯衡道:“这又何必要卖呢。只要交给我代理,每年的租米,我拿来换了银子,给你汇去,还不好么!就是那房子,也可以租给人家,收点租钱。左右我要给继之经管房产,就多了这点,也不费甚么事。”我想伯衡这话,也很有理,因对他说道:“这也很好,只是太费心了。且等我同家母商量定了,再来奉复罢。”
说罢,辞了出来。因想去探尤云岫到底是甚么意思,就走到云岫那里去。云岫一见了我便道:“好了么?我等你好几天了。你那片田,到底是卖不卖的?”我道:“自然是卖的,不过价钱太不对了。”云岫道:“随便甚么东西,都有个时价。时价是这么样,哪里还能够多卖呢。”我道:“时价不对,我可以等到涨了价时再卖呢。”云岫道:“你伯父不等着要做部费用么?”我道:“那只好再到别处张罗,只要有了缺,京城里放官债的多得很呢。”云岫低头想了一想道:“其实卖给别人呢,连五百两也值不到。此刻是一个姓李的财主要买,他有的是钱,才肯出到这个价。我再去说说,许再添点,也省得你伯父再到别处张罗了。”我道:“我这片地,四至都记得很清楚。近来听说东西两至,都变了姓李的产业了,不知可是这一家?”云岫道:“正是。你怎么知道呢?”我道:“他要买我的,我非但照原价丝毫不减,并且非三倍原价我不肯卖呢。”云岫道:“这又是甚么缘故?”我道:“他有的是钱,既然要把田地连成一片,就是多出几个钱也不为过。我的田又未少收过半粒租米,怎么乘人之急,希图贱买,这不是为富不仁么!”云岫听了,把脸涨的绯红。歇了一会,又道:“你不卖也罢。此刻不过这么谈谈,钱在他家里,田在你家里,谁也不能管谁的。但是此刻世界上,有了银子,就有面子。何况这位李公,现在已经捐了道衔,在家乡里也算是一位大乡绅。他的儿子已经捐了京官,明年是乡试,他此刻已经到京里去买关节,一旦中了举人,那还了得,只怕地方官也要让他三分!到了那时,怕他没有法子要你的田!”我听了,不觉冷笑道:“难道说中了举人,就好强买人家东西了么?”云岫也冷笑道:“他并不要强买你的,他只把南北两至也买了下来,那时四面都是他的地方,他只要设法断了你的水源,只怕连一文也不值呢。你若要同他打官司,他有的是银子、面子、功名,你抗得过他么?”我听了这话,不由的站起来道:“他果然有了这个本事,我就双手奉送与他,一文也不要!”
说着,就别了出来。一路上气忿忿的,却苦于无门可诉,因又走到伯衡处,告诉他一遍。伯衡笑道“哪里有这等事!他不过想从中赚钱,拿这话来吓唬你罢了。那么我们继之呢,中了进士了,那不是要平白地去吃人了么?”我道:“我也明知没有这等事,但是可恨他还当我是个小孩子,拿这些话来吓唬我。我不念他是个父执,我还要打了他的嘴巴,再问他是说话还是放屁呢!”说到这里,我又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正是:听来恶语方奇怒,念到奸谋又暗惊。要知想起的是甚么事,且待下回再记。
第二十回 神出鬼没母子动身 冷嘲热谑世伯受窘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他日这姓李的,果然照他说的这么办起来,虽然不怕他强横到底,但是不免一番口舌,岂不费事?”伯衡道:“岂有此理!那里有了几个臭铜,就好在乡里上这么横行!”我道:“不然,姓李的或者本无此心,禁不得这班小人在旁边唆摆,难免他利令智昏呢。不如仍旧卖给他罢。”伯衡沉吟了半晌道:“这么罢,你既然怕到这一着,此刻也用不着卖给他,且照原价卖给这里。也不必过户,将来你要用得着时,就可照原价赎回。好在继之同你是相好,没有办不到的。这个办法,不过是个名色,叫那姓李的知道已经是这里的产业,他便不敢十分横行。如果你愿意真卖了,他果然肯出价,我就代你卖了。多卖的钱,便给你汇去。你道好么?”我道:“这个主意很好。但是必要过了户才好,好叫他们知道是卖了,自然就安静些。不然,等他横行起来,再去理论,到底多一句说话。”伯衡道:“这也使得。”我道:“那么就连我那所房子,也这么办罢。”伯衡道:“不必罢,那房子又没有甚么姓李不姓李的来谋你,留着收点房租罢。”我听了,也无可无不可。
又谈了些别话,便辞了回家,把上项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亲。母亲道:“这样办法好极了!难得遇见这般好人。但是我想这房子,也要照田地一般办法才好。不然,我们要走了,房子说是要出租,我们族里的人,那一个不争着来住。你要想收房租,只怕给他两个还换不转一个来呢。虽然吴伯衡答应照管,那里照管得来!说起他,他就说我们是自家人住自家人的房子,用不着你来收甚么房租,这么一撒赖,岂不叫照管的人为难么?我们走了,何苦要留下这个闲气给人家去淘呢。”我听了,觉得甚是有理。
到了次日,依然到伯衡处商量,承他也答应了。便问我道:“这房子原值多少呢?”我道:“去年家伯曾经估过价,说是值二千四五百银子。要问原值时,那是个祖屋,不可查考的了。”伯衡道:“这也容易,只要大家各请一个公正人估看就是了。”我道:“这又何必!这个明明是你推继之的情照应我的,我也不必张扬,去请甚公正人,只请你叫人去估看就是了。”伯衡答应了。到了下午,果然同了两个人来估看,说是照样新盖造起来,只要一千二百银子,地价约摸值到三百两,共是一千五百两。估完就先去了。伯衡便对我说道:“估的是这样,你的意思是怎样呢?”我道:“我是空空洞洞的,一无成见。既然估的是一千五百两,就照他立契就是了。我只有一个意见,是愈速愈好,我一日也等不得,哪一天有船,我就哪一天走了。伯衡道:”这个容易。你可知道几时有船么?“我道:”听说后天有船。我们好在当面交易,用不着中保,此刻就可以立了契约,请你把那房价、地价,打了汇单给我罢。还有继之也要汇五千去呢,打在一起也不要紧。“伯衡答应了。我便取过纸笔,写了两张契约,交给伯衡。
忽然春兰走来,说母亲叫我。我即进去,母亲同我如此这般的说了几句话。我便出来对伯衡说道:“还有舍下许多木器之类,不便带着出门,不知尊府可以寄放么?”伯衡道:“可以,可以。”我道:“我有了动身日子,即来知照。到了那天,请你带着人来,等我交割房子,并点交东西。若有人问时,只说我连东西一起卖了,方才妥当。”伯衡也答应了。又摇头道:“看不出贵族的人竟要这样防范,真是出人意外的了。”谈了一会,就去了。
下午时候,伯衡又亲自送来一张汇票,共是七千两,连继之那五千也在内了。又将五百两折成钞票,一齐交来道:“恐怕路上要零用,所以这五百两不打在汇票上了。”我暗想真是会替人打算。但是我在路上,也用不了那许多,因取出一百元,还他前日的借款。伯衡道:“何必这样忙呢,留着路上用,等到了南京,再还继之不迟。”我道:“这不行!我到那里还他,他又要推三阻四的不肯收,倒弄得无味,不如在这里先还了干净,左右我路上也用不了这些。”伯衡方才收了别去。
我就到外面去打听船期,恰好是在后天。我顺便先去关照了伯衡,然后回家,忙着连夜收拾行李。此时我姐姐已经到婆家去说明白了,肯叫他随我出门去,好不兴头!收拾了一天一夜,略略有点头绪。到了后天的下午,伯衡自己带了四个家人来,叫两个代我押送行李,两个点收东西。我先到祖祠里拜别,然后到借轩处交明了修祠的七元二角五分银元,告诉他我即刻就要动身了。借轩吃惊道:“怎么就动身了!有甚么要事么?”我道:“因为有点事要紧要走,今天带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