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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无贝之才,终究敌不过有贝之财呢!庞某带了翠湘,从苏州移到杭州,在忠孝巷里构了一所大厦,风廊月榭,楼阁玲珑。
杭州最好的是西湖,登山挽箯,临水鼓棹,翠湘领略一点清趣。
邹中书自从翠湘去后,桃花人面,随处增悲。曾有几首诗道:相遇偏从未嫁时,那堪回首说相思!十年一梦今方醒,愧煞扬州杜牧之。
不须石上证三生,月下花前旧有盟。都说嫦娥爱年少,赚人毕竟是科名。
罡风吹我太无端,巢换难分凤与鸾。此去竟随沙吒利,空教寂寞泪兰干。
深入侯门亦自伤,从今陌路愧萧郎。酒痕倘话杭州旧,告我湖山胜故乡。邹中书离了苏州,便赴内阁报到。这时中书已有津贴,得撰文,考军机,着实兴头得很。这晚照例值宿,内里发下批折来,他却约略检点。有一件四川总督的奏章,说什么妖妇刘巩氏,自称活佛,私收女徒,黩乱淫秽,波及绅撍,奏请彻底查办。谕旨已照所请。邹中书反复审视,迷离惝恍,都无确证,很有一点疑心。原来这四川扬总督,同刘巩氏的父亲巩固,旧是同寅。巩固从广东知府解组,确有数十万家财。刘巩氏丈夫刘秉清,久经病故。巩氏依父住在四川雅州,空闺守节,诵经茹素。不知怎样遇着蛇神,同明季昙阳子相类。这蛇神坐卧相守,形影不离。巩氏便能说点小休咎,邻里亲族,咸来问讯,巩氏偶然酬答,亦有微验。大众称他活佛,也不过一句口头禅。
况那边巴塘里塘,纯是喇嘛,“活佛”两个字,尤其不算希奇。
巩氏虽然享此尊号,却仍未出门一步。他有一个甥女姓俞,一个表侄妇姓石,均系孀居。自愿跟着巩氏,习学经咒。怂恿巩氏捐资造庵,将蛇神称为白衣大仙。巩氏做了庵主,俞氏、石氏分任庵事。这庵里比不得家里,焚香点烛,有数十里外奔来的。叩示治病,施舍无算。俞氏的夫家,是浙江知县;石氏的夫家,是湖南参将。家眷却都在原籍。不过弃家入庵,举动总有点越礼。偏这蛇神有了俞氏二女,与巩氏渐次疏远。有时缠奉二女臂上,有时蟠在二女股际,头嗅舌吮,似有知觉。巩氏隐怀妒意,又去招集几个民间妇女,供蛇神娱乐。旁观造言生事,说这蛇神能化白袷少年,夜御诸女。诸女受巩氏魇镇,不能转动,任其淫秽。又说巩氏实系人疴,半男半女,假托蛇神,希图自便。流长蜚短,早吹入雅安县耳里。那知县知道巩家饶裕,想借题敲一笔大宗银子。谁知巩固叫他公事公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分文不肯沾润。
那知县恼羞成怒,将巩氏的庵夤夜查抄。巩氏的庵一进三间,供着蛇神。左右均是师徒卧室,布帏藜榻,异样萧条。巩氏带着俞石二氏,褊衫宽履,尽是黄面瞿昙。只有发鬓犹存,也是有如飞蓬,并无一点妆饰。巩氏供年三十五岁,俞氏供年二十八岁,石氏供年二十七岁。问起蛇神究竟,恐氏却侃而谈,一不敛钱,二不惑众,三不幻形,自灭自生,存废只求公断。
知县是势成骑虎,喝令差役四面搜检。到得巩氏房后,却有活络门闩,差役强自推开。内中三层阶级,平厅错列,布置井然。
左右排着凉床,衾枕秩然,不知是何作用。旁边还摆着二三皮箧,差役垂涎已久,急思染指。不料软绵裹着,非金非宝,只有藤器数事。床下叠叠堆积,尺缣寸幅,也认不出什么东西。
差役一概禀闻,知县却醉翁之意,并不在酒。既然搜不出储蓄,将各物看了一遍,回衙拟了一道呈稿,略道:为呈报事:据卑县所辖穿心街地方,有妖妇刘巩氏,创建白衣仙院,施药治病,哄动遐迩。并有青年妇女,夤夜出入,称为教徒。巩氏自称活佛,凭藉所祀蛇神,能知过去未来。乡愚附和日多,殊深危惕。卑职为绥靖地方起见,知刘巩氏为前署广东琼州府知府巩固之女,曾嫁生员刘秉清为妻。秉清殁后,仍由巩固收养,是以亲谒巩固,劝令将刘巩氏严加管束,不得假神惑众,致蹈刑章,讵巩固置之不理。卑职访闻刘巩氏实系人疴,庵中黩乱淫秽,丑声四播。卑职忍无可忍,于某月日带同差役赴庵查抄。刘巩氏暨其女徒俞氏、石氏,均经提讯一过,供词闪烁,旋在巩氏房后,搜出秘室一所。陈设华丽,形同妇女闺阁,并于箧中搜获津藤伪器,床下发现色绫淫筹。当将巩氏等三口带县拘押。查巩氏等假神惑众,已属有干法纪。兹复淫秽黩乱,波及绅撍,是非严加惩办,不足以警效尤。除将该庵先行发封外,祗候批示遵行。这样呈文到了雅州府,知府也做不得主,只得照例通详上去。杨总督若是有点识见,不过饬雅安县禁锢的禁锢,释放的释放罢了,有什么难办的事。只为杨总督同巩固有这交情,恐怕巩固见怪,照详入奏,听候朝廷处分。朝廷为着打箭炉外,藏番正在滋事。雅州相距甚近,防有什么勾结,所以要彻底查办。这一来,巩固破巢之下,没有完卵了。知县奉知府札,自然再提巩氏等严鞫,并问巩固是否知情。巩氏供称建庵的银两,是父亲所给。知县据了这句话,说巩固身列衣冠,纵女造庵聚众,妄称活佛,显与藏番有连。遂将巩家团团围住,大肆索掠,并无违禁品物。只有藏香藏佛,以及喇嘛哈达,并不足为逆证。
知县将巩固房屋、器皿、衣饰,登册封闭;眷属婢仆,一律不准居住。巩固发交典史看管候质。
巩固本不是好惹的,如今弄得他家破人亡,他有的是钱,暗叫人入京赴都察院呈控。叙明雅安县索贿不遂,有意诬陷;总督误听谗言,张皇入告,请派大员秉公查办,俾明冤抑。都察字果然照奏,遂派川边办事大臣据实复奏。这办事大臣赵尔丰,有名的赵屠户,与巩固是相识的。巩固早托他向总督设法,这时奉到特旨,先将雅安县撤任,同巩固对簿。巩固供明雅安县亲来示意,冀得赇赂,封庵封宅,大肆剽掠。先嗾总督入奏,后又诬职员勾连藏番,希图一网打尽,不识是何居心。知县供明刘巩氏妖言惑众是实,巩固为女造庵,难保非其指使。查抄藉明虚实,各物均有籍可稽,并不敢干没丝粟。便将册子呈上,并声明事关奏案,一切均奏府札转奉督札办理。赵大臣又传雅州府知府问过,便复奏雅安县办事操切,几陷无辜,请即革职。
雅州府同城失察,应降一级。前署琼州府知府巩固,治家不谨,罚银二万两,作为川边赈款。房屋什物等发还,白衣仙院充公。
刘巩氏及俞氏、石氏,交家属领回管束,再有前项情事,从重治罪。总督不经查实,遽尔奏闻。亦有应得之咎,未敢擅拟,候旨定夺。知府、知县,还有什么话讲?倒是总督怕要得开缺处分,急忙打点向庆亲王奕劻保全,算是降一级留任。这庆亲王握着枢府重柄,各省总督、巡抚,大半出他门下。自从载振辞了尚书,他却擢用亲贵,独当一面。光绪是久不闻政,连老佛爷也倦勤了。外面简调督抚,无不是庆亲王主张。最要紧的直隶总督,有人还说是庆亲王干女婿呢!正是:早料苞苴能结好,翻从萝茑预联欢。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八十回 附藩臣笑纳寄生花 颂县宰巧赚摇钱树
上回说到直隶总督,是庆亲王的干婿。这总督原从进士出身,分兵部,充章京,由顺天府丞,升做府尹。庚子议和的时候,随同庆王会商条约,庆王最为赏识。后来历抚苏汴,洊督蜀鄂,才补这畿疆要缺。论到迁官太速,他从丙戍至丙午,已有二十余载,阅历已深,资格已老,并不好说骤跻显贵。但是他前后三娶,最迟的这位许夫人,也是浙江的清门望族,世代簪缨。许夫人籍隶钱塘,住在横河桥下。他父亲共有七弟兄,尽皆获第,所以门楣上有七子登科的匾额。乾嘉时代,相传有一副联语,是浙江钱塘许乃,河南固始吴其,这两家科名最盛。
许氏的谱系,是学乃身之宝,儒以道得名,到得清季科举停罢,终没有一届脱榜。许氏官至尚书,只差宰相,名至榜眼,只差状元。许夫人久袭清芬,才识明通,性情娴雅,于归的时候,总督尚是京曹。他常在从兄许尚书庚身、姐夫廖尚书寿恒家中来往,渐渐认识王公眷属,什么福晋吓,格格吓,时相过从。
许夫人才三十岁左右,旗门子里的礼节,却也十分纯熟。因为庆王的福晋最为融洽,便到庆邸里走走。庆王三位格格,看许夫人和气不过,也就姐姐长,姐姐短,同许夫人聚在一起。福晋倚老卖老,要将许夫人寄在膝下。许夫人未便违拗,慨然允许,红氍毹上,自有一番典礼。在许夫人虽则没有郡主的封号,庆王是十分优待。只苦得被汉妆拘束,不能够长袍厚舄,来请双安。总督还在译署里当差,司员里帮稿,飞黄腾达,却是靠着议和的劳绩,迎銮的辛苦。外边议论的知道什么?总说总督泰山有靠,坐领兼圻。那广和居酒楼里,曾记有题壁的诗道:公然满汉一家人,干女干儿色色新。也当朱陈通嫁娶,本来云贵是乡亲。莺声呖呖呼爷日,豚子依依念母辰。一种风情谁识得?问君何苦问前因。
又有和作一首道:一堂两世作干爷,喜气重重出一家。照例自然称格格,请安应不唤爸爸。岐王宅里开新样,江令归来有旧衙。儿自弄璋爷弄瓦,寄生草对寄生花。
这“寄生花”三个字,固然指着许夫人,那寄生草又是谁呢?同时安徽巡抚朱家宝的儿子朱伦,也拜载振做义父,所以传为佳话。朱是云南人,隐隐约约同总督的姓氏籍贯,团结在一起,虽则是嘲讽庆王父子,要算得双管齐下,妙到毫颠。
许夫人离开京城,便到清江漕督任上。及至巡抚河南,竟将一颗掌上明珠,无端倾覆。许夫人只生此女,哀痛自不待言。
况且这个小姐,虽仅及笄,丽句清词,早已琅琅上口,只是瑶宫仙子,一现昙花。许夫人无可慰情,叫丈夫设坐安灵,招呼司道以下各官,前来奠醊。一路素车白马,送上飙轮,迳到西湖安窆。许夫人却在母家左近,构宅一区,池馆楼台,自然轩敞,背城面水,便是终老的菟裘。及至调任江苏,与杭州只隔带水,盈盈一棹,朝发夕至,荷香莼熟,当有夫人的踪迹。在苏州茸西园,修寒山寺,中丞点缀风景,却都是阃内助成。
许夫人北辙南辕,编有吟草,看到时衰世乱,屡劝总督公急流勇退,毋庸恋栈。不道朝廷异常倚畀,说什么“北门锁钥,尽堪卧领”。论到直隶这督缺,李文忠在任近三十载。接武的裕禄,不必说了,荣禄、袁世凯,都以兵权为重,王文韶、杨士琦,不过萧规曹随,也没有这样振作。端方尤事敷衍,内政外交,弄得废驰已极。总督是以整饬吏治为急,清厘积案为先,严领各属详细具报。
许夫人近在天津,与北京不过咫尺,闻得庆王招权纳贿,大异从前。作伴的几个格格,嫁的嫁,寡的寡,飘零旧雨,寥落晨星,真是不堪回首。庆王的世子,同袁世凯是联姻了。山东巡抚孙宝琦的女儿,大半能通翻,庆王也聘他的女儿做媳妇。
庆王剩得两侧福晋,虽是彼此厮熟,总比老福晋隔膜一层。许夫人常要回南,庆邸中不免疏远。总督与庆王,虽有一点旧谊,终不肯受爵公朝,拜恩私室。干女婿的名目,也只好付诸悠悠众口了。
这年是大计考绩。直隶省分保举了六个卓异,内中有个枣强县知县马鸿铸,循声丕著,有口皆碑,足称治平第一。这枣强县隶属冀州,左有煮枣城,右有卖浆台,民气激昂,自是燕赵本色。马知县从翰林散馆补到这官,什么趋避行为,一概不懂。偏是到任伊始,旧官案如山积,有什么已审未结的,有什么已结未详的。刑房粘了原呈、原判,送与本官。若是糊涂的人,审过的照结,结过的照详。马知县年龄既轻,精神亦锐,叫刑房暂且候着他听夕审查。却没有几多破绽,只民妇冯氏凌逼姑死一案,着实可疑。传谕次日早堂候审。那凶狡的刑房禀称案已判决,并无遁饰,业经备文详府,似已无可挽回。马知县虽系初任,知道刑房有意尝试,便问前任曾否画行盖印。刑房回说尚未,马知县谕知缓稿,俟复审再核。刑房料定无可阻止,密嘱禁卒转知犯妇,不得翻供,以免受苦。冯氏在监只求速死,哪里想什么生路。
马知县当堂研讯,看冯氏神气娴雅,举止大方,并无逼姑的凶相,照例问了几句。冯氏遵照前供,矢口不移,马知县开导再三,对着冯氏道:“汝若有冤,我当为汝伸理,你若此时不言,恐怕不得活了!”
冯氏供称:“负此不孝大罪,何颜再生人世,但求速死,并无别语。”
马知县益发疑惑,只是无从质证。冯氏依然寄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