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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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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妥娘道:“好诗,好诗!老年得此知己,可惜美人迟暮。
  这段姻缘,只好教氤氲使者,记在来生簿子上了。“
  宛君道:“郑姐姐这种话语,虽系游戏,便是招谤的原因。我们如今是弱草轻尘,动辄得咎,那里还比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光景?”妥娘道:“这话我不谓然。我自从由前及后,约有三十余年,鸿爪雪泥,留着几多痕迹?还记得蓝田叔替我画着八幅镜屏,道为我现身说法。第一幅叫十三学得琵琶成;第二幅叫甘瓜剖绿出寒泉;第三幅叫多少楼台烟雨中;第四幅叫回眸一笑百媚生;第五幅叫鬟梳嫽俏学宫妆;第六幅叫阿奴络秀不同老;第七幅叫寄语东风好抬举;第八幅叫夜深忽梦少年事。我向来落拓惯的,要同那班瑟瑟缩缩的人,聚在一起,没说没笑,有什么趣?我的孙女都长成了,他们说我倚老卖老也好,说我老而不死也好,我回想从前这座南京城,公侯戚畹,甲第连云,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以及乌衣于弟,湖海宾游,那个不挟弹吹箫,经过赵李?每开筵宴,便传呼乐籍,罗绮芬芳,行酒叫觞,留髡送客,酒阑棋罢,坠珥遗簪,真是欲界的仙都,升平的乐国。余怀心《板桥雅记》中,播摹得何等细腻,刻画得何等精深!偏是我能够胡诌几句诗,撞着这位如皋冒伯鳞,还是辟疆的伯叔行呢。无端把我同马湘兰、赵今燕、朱泰玉,称为秦淮四美人,忙得钱大宗伯编起《闰集》来。其实我是卤莽的人,况不知针黹,又不知烹饪,所以只在秦淮厮混。那些轻易尝试的人,正如李陵提步卒三千人,抵韪汗出,入峡谷,至败北生降而后已。澹心颜找室曰:”佳侠含光。‘用着汉武悼李夫人的故事。我如今春花秋月,等闲度去,那上马杀贼,下马作露布的气概,未曾落人之后呢!“
  香君道:“罪逆罪逆!佛菩萨在上,郑姐尽管信口开河,宛君姐姐何不劝戒一声?”
  妥娘道:“呸!香君妹妹又来了,假如侯公子不遭阮髯的打击,与妹妹双飞双宿,便拜求你到祇陀庵来做庵主,也未必轻于一顾。便是宛君妹妹,胥生尚在,还不知怎样做比翼鸟,做连理枝,知道有什么祇陀庵?只有我老妥,心直口快,没有一点遮拦。大约丁继之诸人,诸位妹妹,尚还认得那花面蔑片张魁,弄得贫无立锥,靠着卖茶贩芙蓉露糊口。然在板桥瓦砾场边,每一吹洞箫自遣,还是李贞丽的娘,住在矮屋中听得出张魁官箫声,彼此呜咽久之。徐青君公子,更不忍谈了,竟孑然一身,与庸丐为伍,甘心为人受杖,倡条冶叶,见了还要揶揄他。亏得林兵备查还他一座花园,随能卖花石、货柱础,以终余生。那班闺秀名媛,千日惯养娇生,被北兵掠去蹂躏的,往往视同草芥,这又从何处说起?我老妥是桑田沧海,阅历殆遍,只是尘心未死,不特同香君妹妹斋鱼粥鼓,淡饭黄齑,是做不到,便同宛君妹妹锦衾独旦,也有点不自在。我有四首诗念出来,你们可知我兴趣,但不可骂我口孽。”
  便道:偷卷罗帏看璧人,泥他欢笑逗他嗔。碧梧枝上栖幺凤,试听清声第一新。
  跃马横戈鼎力扛,自携短榻剔兰釭。无遮会上天魔舞,彻夜团成大体双。
  左旗右鼓竞相当,莫怨鬚髯似戟张。甘露仰承霜俯捣,本来颠倒是鸳鸯。
  扶上巫山力已非,管他燕瘦与环肥。海棠不许梨花压,蝶梦蘧蘧侧径飞。
  念完了还问宛君道:“你解得否?”
  宛君笑道:“郑姐姐,你把这诗附入《闰集补遗》如何?或者画出来大家赏鉴赏鉴,比蓝田叔镜屏上的画,还要值钱呢!”
  三人说说笑笑,香积厨中,早排上午膳来。先向小宛几前,上酒焚纸,才入座举箸。
  忽然香火道人,领了一个人进来说:“北京的寇太太到了,在宛君寓中候着。”
  妥娘道:“宛君姐姐请便,我在此小坐一回,烦你致声寇家姐姐便了。”
  正是:黄土长埋写信杳,朱门误入燕丝归。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九回 梦醒寇湄马蹄寻故垒 宠衰王月螓首贮雕盘
  上回说到白门南归,在宛君寓中候着。宛君同白门,皆称侠妓,瑜亮齐名。宛君嫁了吴天行。白门又为保国公量珠聘去,在北京别营金屋,真如李掌武之于杜秋娘也。宛君闻她南归,料是春风得意,来访旧交,想到自己仍在歌场,不觉有点惭愧。
  到得门首,只见马樱花下,系着一匹青骢,庭前立着两个女子:一个红绡抹额,穿着黑色箭衣,足下一双小蛮靴,不满三寸,头上还戴着毡笠;一个穿着青色叮я桑硐酥海掷锘怪醋潘勘蕖4送庥屑讣欣睿帕械厣稀M鹁系么黧业氖前酌牛闱郎锨叭ィ猩酌沤憬恪0酌乓步猩鹁妹茫愕溃骸昂蠲乓蝗耄舜寺啡耍氩坏交褂邢嗷岬娜兆印!
  宛君道:“正是。姐姐为什么这样的妆束,难道保国公不派差官护送吗?”白门道:“此话慢讲,先将我的行李安顿好了。这个婢子原是北方人氏,保国公派他在我前服侍,他却颇有胆识,护送我一路南来,也不想归去了。姐姐,我托你的事正多呢。我看你斗室三椽,寒炉一角,天行算得富家,竟逼你处此困境吗?方才听说你在什么庵里,究竟是为什么?”
  宛君把小宛的事,及香君、妥娘的现状,约略谈谈。白门叹息一回,说:“我寇湄此次南归,必定要筑园亭,结宾客,与文人骚客往还,替秦淮诸姐妹吐一吐气。香君不去拉她下凡了。妥娘豪兴不减当年,便是寇湄的帮手。”
  侍婢奉上茶来,白门才缓缓的告宛君道:“如今国已不保,没有什么保国公了。我当初离了南都,一路雪虐风饕,好容易到得京邸,朱帘碧槛,锦帐牙床,倒也十分富丽。那保国公偏是羔羊美酒,党太尉一流人物,尝不到雪水烹茶的滋味。那班后房的姬妾,强半北人,所谓葱韭大蒜,烧刀子腌臢,那里有夜深私语口脂香?棉袄棉裙棉裤子膨胀,那里有艳阳新试薄罗裳?开口便唱冤家的歪腔,那里有春风一曲杜韦娘?直是为他们写照。我本来有点不耐烦,想求保国公放还南都,不道风声鹤唳,流寇的消息,日紧一日。到得都城既破,帝后同殉,我只道我们保国公一定阖门殉节,我也逃不脱这一死了,谁知他竟静悄悄的青衣小帽,同着周奎一班人去恭迎新主。这一着棋子走错,他的财产也抄没了,眷属也拘禁了,我也挂名籍内,分散在李自成的蝎子块营里。那蝎子块面目可憎,语言无味,如何能与他同处?正在设法,清兵已赶出李自成,得了明国天下。我们保国公依然原方一帖,口称奴才,害得我们没入旗下,饱受臊气。我想这样终非久长之计,便费了千金的贿赂,把奴籍上名氏除去,又送了保国公千金,算是赎身,才能够海从鱼跃,天任鸟飞。这个婢子要跟了我走,替我买马,替我整装。我到了家乡,心已渐定,从前譬如做了一场恶梦。”
  宛君道:“姐姐毕竟有点侠气,才之短衣匹马,跳身虎窟。若是荏弱一点,怕不要鞲居毳幕,膻内酪浆,埋没一世吗!我们在南边听说,北方摄政王如何英明,怎么又有那籍没入官的恶例?”
  白门道:“宫眷不入教坊,便算得大大恩典。
  近来要取消乐籍,不准官妓入宫供奉,这是皇太后思患预防的法子。还在宫门外铸了铁牌,不准汉妆纤足妇女入宫,并不准满汉通婚。我们汉族女子,不至受满人糟蹋,也是大幸。“
  白门痛定思痛,想邀几个姐妹,重整旗鼓。倒是丁继之诸人量为劝阻,只在旧院前购了一所大厦,浚池迭石,自成丘壑。
  宛君自然弃了旧业,替白门张罗。那些重到南都的文人俊侣,有了白门这东道主,益发渡江,名士其多似鲫了。白门本善画兰,又能拈韵吟诗,声誉隆隆鹊起。妥娘诗笔原在白门之上,互相标榜文酒,几无虚日。然白门酒酣以往,或歌或哭。妥娘是过来人,知道白门心事,想把她觅一如意郎君,使终身有个归宿。果然有一扬州孝廉,茕茕一身,断弦待续。品貌固极轩昂,文章又极尔雅,妥娘便怂恿白门,成就此段姻缘,孝廉翩然为入幕之宾了。这孝廉见白门风致箯娟,雅善修饰,又有宛君、妥娘一班人为她调脂研黛,曲意逢迎。白门渐入窘乡,犹复挥金似土,诸少年盘桓妆阁,谑浪笑傲,每有所闻。知道夜合之花,必是将离之草,借着春闱不远的题目,下帏苦读,不复再问家事。白门本想孝廉作一萧史弄玉的良伴,那料他功名念重,妻子念轻,正值顺治八年壬辰会试,决意计偕北上,将书囊琴剑收拾一番,带着个短发奚童,取道清江浦而去。濒行,白门自然饯别,衾枕被褥,一概料量妥当,还赠白金二百。那孝廉返金受物,说已得故人厚赆,无庸再累闺人。一声河满,三迭骊驹,连宛君、妥娘,也有黯然神伤之致。孝廉刚要上车,递一邮筒与白门道:“前途珍重!”
  白门呜呜咽咽转来,展开邮筒,只有红笺一幅,写着二十八字道:寇家姐妹总芳菲,十八年来花信违。
  今日秦淮恐相值,防他红泪一沾衣。妥娘在旁边道:“这不是钱大宗伯的诗吗?他岂不会做诗,要学这滕文公?奇极奇极!”
  这时白门的宾客,已络绎不绝而至。大家正在拟议,内中有一个韩生道:“这是与白门的绝婚书呢。他诗中说‘总芳菲’,言总不能从一,要惹闲花野草也。他诗中说‘花信违’,言白门已过二十四岁,又添十八年也。他说‘秦淮恐相值’,言他在北京,你在秦淮,永不相值也。用这牧斋成句,正是借他人酒杯,烧自己块垒。”
  白门想到孝廉一去,势必受人欺侮,不觉放声大哭。韩生道:“哭也无益,且等他捷报如何?”
  此后韩生便在白门处走走,饿鹰攫儿,馋猫餂砧,那得不堕入陷阱?偏这白门多愁多病,呻吟床蓐。韩生耽耽虎视,只在这几个金钱,便是忠心赤胆的北婢,也被韩生一朝软化。白门只道韩生可托后事,弥留时候叫他权宿一夜,看看生死,那知再三推托,白门已恨得牙痒痒的。后来,竟听得韩生在婢房密语,奋身跃起,箠婢数十,咄咄骂韩生负心禽兽,行将欲啮其肉。言毕,溘然而逝。宛君、妥娘照例殡殓。那韩生早挟北婢去了。后人有诗叹曰:丛残红粉念君恩,奇侠谁知寇白门?
  黄土尽棺心未死,香丸一缕是芳魂。
  白门既死,宛君、妥娘,袭了她的房屋器具,依然靠几个女孩儿过活。到底南京是四方辐辏的地方,不到几时,虽比不来洪武时候的十六楼,早已聚集南部烟花,宜春子弟,恢复那升平气象。便是下游苏、松、常镇,亦都廛市开张,帆樯出没。
  金声桓一军下了江西,又从安徽进逼。这安徽是张献忠的根据地,芜湖、蚌埠,画江而守。经不得清朝又派了肃亲王豪格,从颍毫陆路赶来。正是沃海浇萤,驱山压卵,献忠那里支持得住!但是献忠生成一种脾气,从不肯知难而退,凭着武力,总要扎硬寨打死仗。弄到水穷山尽,把幸姬爱妾,一齐杀却,说道:“不愿玷污敌人之手。”
  一面焚粮燔秣,投璧沉金。只剩得一座空城,使敌人一无所得。
  献忠在四川的时候,便僭号大西国王。到了安徽,得到宠压一寨的王月。这王月原是贵阳蔡如蘅的侧室。如蘅正做安卢兵备道,被献忠城破擒去,连王月也归了献忠。那王月的颀身玉立,皓齿明眸,秦淮中实首屈一指。她与妹子王节、王满,并称鼎足,向来是孙克咸的禁脔,曾在栖霞山下雪洞中,与克咸缱绻经月。克咸要表彰王月的色艺,借了方密之的侨居小阁,大集群姬。其间四方贤豪,车骑充牣闾巷。梨园子弟,三班骈演。阁外环列舟航如堵墙,品藻花案,特设层台以坐状元。群姬二十余人,以王月列第一。登台奏乐,进金屈危。王月亦翠羽明珰,锦衣花帽,转为诸贤豪上寿。南曲诸姬,见状元被珠市夺去,未免惭沮,逡巡而去。克咸为此豪举,原想置月为簉,不料王月因“状元”二字,居然名动公卿。蔡如蘅一见倾心,竟以三千金向其父强攫。克咸不得已始纳蕙芳,竟完全了夫妇双忠,九原含笑。若是王月,怕不做博洛的下陈吗?献忠得了王月,便赦如蘅不杀。
  王月本来风流倜傥,她的身子,如行云流水一般。看得献忠袞冕临朝,出警入跸,伊然是天子气象。里面三宫六院,阉侍成行,彩女宫娥,声声尊称王娘娘。穿的凤裙龙袄,吃的熊掌猩唇,比到蔡如蘅一个小小道台,真有天壤之别。虽则献忠虬髯铁面,算不得冠玉少年,那饱经操练的女英雄,在这长枪大戟中,倒也不曾败绩,献忠因之愈加宠爱,把百炼钢化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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