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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无别的法子了,同时我也会进言。索德罗乃是对日本未来发展不可或缺之人,故不能将你和比斯及大久保长安同等视之。”
“呃,和大久保长安?”
“是!不喜本多父子的乃是长安和相模守啊。你即使不得不偶尔与之往来,也不会真心将他们引为知己。说出了这个意思,穷鸟便能飞出来了。”言罢,政宗的表情变得深沉起来,陷入沉思。
政宗再次从头思索整件事情的经过。那条触礁的船其实并未破损到不能修理的地步,这个事实已传到将军秀忠耳中了。这让政宗心中无比焦躁。比斯强迫索德罗,索德罗亦担心做不上日本大主教,才答应与之联手。
秀忠却是甚为清楚,“索德罗奸诈,不可小觑。他嘴上说为了扩大和日本的交易,不只是墨国,连英吉利和罗马都会利用,实际上他只是不想离开日本。”
政宗听将军这么一说,感到背上嗖地凉了。确实如此,索德罗便是想继续留在日本,支配所有教众。
“听说那条船还未坏到无法修理的地步,似是特意沉到港口附近,乃是为了去大坂城拜访秀赖。陆奥大人也留心着些吧。”秀忠这样提醒政宗,说明他已经知道伊达和索德罗的关系。也许在秀忠看来,索德罗出入松平府上,是为忠辉夫人传说教义之故;但和大久保长安亲厚,还经常见政宗,事情便有些复杂了。政宗当时只好回答:“以传教的名义把索德罗叫到舍下,让在下试探试探他的心思。”故,今日政宗和索德罗相会,将军亦早就知道。
“索德罗先生,恳求书的事就这样办吧。另外还有一事放心不下。你要如实回答。”
“当然。鄙人怎敢欺蒙大人?”
“将军为何会知船并未破损得很严重?你估计是谁说给他的?”
索德罗缓缓摇了摇头,“也许……是在我等去大坂的时候,港口的船夫接近那条船时看到……”
“船虽然看上去破损不堪,但开到堺港时还未沉呢。”索德罗方才回话时口气虽然轻松,脸上却笼上了一层微妙的阴云。
“你处理事情思虑周到,未让船立刻沉设,定有什么理由,说吧。”政宗觉得,他肯定会说些实情。
索德罗垂下眼睛,沉默良久。“其实……”他看了看周围,道,“有些事,使鄙人实不忍把那船弄沉。”
“不忍弄沉?”政宗不急不慢问道。
“是。有人私底下对鄙人说,把船悄悄转移到别的地方,能派上用场。他请求鄙人。”
“噢,谁?”
“这……能不说此人吗?”
“你自便!不过,你要是连我都不说,我能帮的自然也就有限了。”
索德罗很为难地绞着手,“鄙人就说了吧!他和大人东床上总介有些关系。”
“这么说,是大久保长安?”
“是。鄙人对石见守说了被比斯卡伊诺将军胁迫一事,他便托了鄙人。”
政宗悄悄向前挪了一下,“你认为石见守有何目的?”
“他说,是为了上总介大人走向世间海域。”
“世间海域?”
“将军现在万事都听大御所吩咐。但大御所年事已高,不知哪天就不在人世了。到那时,上总介大人……”
政宗听不下去了。照这样下去,等家康一去,将军兄弟必陷入纠纷。
“哦。不过,为何你接受如此重托,从大坂回来之后,却又把船烧了?”
“在大坂城,比斯卡伊诺说了一堆大话。索德罗绝无挑起大坂江户之争,让将军兄弟相残的心思。但将军要是知道鄙人把船交给石见守,鄙人乃是百口莫辩。”
政宗松了口气,重重点头。这似是索德罗的心里话。即使他希望掌握教会大权,也不希望日本再次陷入战乱。
“这么说,你在大坂城里感觉到,江户和大坂会再起纷争?”
“正是。”索德罗悄悄看了看四周,“若出现了鼓动之人……嗯,居心不良之人恐有可乘之机……鄙人当时就这般认为,故赶紧就把船弄沉了。”
政宗把视线转向院中,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冰冷的雨。
政宗心头涌上一阵奇怪的空落之感。在他看来,眼下似谁也不具“野心”。他完全了解索德罗的本事,大久保长安也有让他须多加留心的一面。长安和身后的大久保忠邻只是随随便便烧了把火,就在有马晴信和冈本大八之事上起了关键作用。若有人巧妙地煽动了大坂,天下必再起烽烟。
更值得警惕的是,连索德罗都能想到,家康身后,将军和忠辉兄弟起纷争,几是势所必然。
政宗和本阿弥光悦的思虑完全不同,他不会愚蠢到草率地露出自己的尾巴,但对别人的蠢蠢欲动饶有兴味。他相信,即使自己牵连进去,亦能毫发无损,游刃有余。其实,索德罗吐出实话之后,政宗很是失望:这小小荆棘上面虽然布满了刺,也不过尔尔,若真想维系太平,应该勇敢地去挑战更大的风浪。
酒菜摆上来后,政宗道:“来来,天气凉,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他把红色的大酒杯递给索德罗,自己试了试毒,心头又涌上一阵古怪的感觉:日后的世间将以和为贵,还需要这般试毒吗?太平这东西究竟有益无益?
“陆奥守大人认为大坂和江户之间不会有战事?”
“这……要是无甚大争端,当不至于。仗哪会那般容易,说打就打?”
“是,故鄙人才急急把船弄沉了。”
“哈哈,恐怕大坂城里,正有人希望来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呢。”
“是。偌多人都这般想。故,若尼德兰人、英吉利人煽动,这……”
“好了,不会,根本不能。我亦会在将军面前斡旋,你别忘了方才说的恳求书。”政宗说罢,为了掩饰不快,举起筷子。
伊达政宗特意把浅草施药院的索德罗请到家中布道一事,很快在江户流传开来,甚至已从各大名在江户的府邸传遍天下了。
政宗从六岁始便接受远山觉范寺虎哉禅师的教导,使他成为一名豪气冲天的武将。那虎哉禅师出生于美浓方县郡马驰,乃同为美浓出身的名僧大通智胜国师快川的弟子。快川于甲州惠林寺被织田火烧之时,大喝一声“火甚凉”,之后方圆寂一事,始终流传于斯时的武将之间。虎哉禅师乃一代俊才,他跟随快川和尚研习,刚满二十岁便被称作“少年上人”。
伊达政宗之父左京大夫辉宗在政宗刚出世,便为他起名“梵天丸”并在僧侣之中为他遍寻名师。元龟三年,政宗六岁,虎哉禅师被招到米泽近郊的资福寺,成为政宗的授业之师。政宗现四十六岁,和虎哉禅师之间已有了四十年的师徒之谊,此事世人尽知。现在政宗居然要洋教士布道,这自然会成为茶前饭后之议。
有人认为,政宗是受女儿影响,有人则说是大久保忠邻劝他信教,也有人认为,事情绝非简单的信奉问题。政宗这位武将比世上寻常僧侣更是虔诚,此次的目的不是为了信奉,他恐怕乃是打算利用洋教开展海外交易。议论纷纭之际,也有人站在中间立场,两面讨好,说政宗既可能受了忠辉夫人的影响,也可能因为大久保忠邻和长安的劝说。但政宗却非这般轻易就改变信奉之人,他总忘不了“利用”二字。
然而,在这个时候,又有另外一个话题流传开来。索德罗将被幕府捉拿,判处死罪。此事早就众说纷纭了。传云,索德罗自己分辩,他坐上了比斯将军的船,一不留神导错了航,船才触礁而沉。这番说辞激怒了将军秀忠,斥索德罗为刁猾之徒。众人虽作了诸多努力,似毫无挽回的余地。故索德罗已被捉拿归案的传言甚嚣尘上。
流言这东西,古往今来都具有神奇的力量,有时能撩拨人心,引导议论朝着良善的方向发展,有时却会引发难以挽回的暴乱。
一听浅草施药院的圣人索德罗要被抓起来,江户的贱民们立时团团围住了病院。差役要来抓索德罗,必从贱民们中间通过。
这样的骚乱绝不只发生于浅草。散布在全国各地的洋教信徒遥相呼应,最终恐变成比昔日的一向宗暴动还要严重的大骚乱。
神田的某长屋中,关原合战的残众正擦着大刀蠢蠢欲动,欲趁这恶风重出江湖。“那些浪人的事我也知道。那帮人每日对着太阳击掌祈祷:天下大乱,天下大乱……”这些传言不知有多少真实成分,然而町奉行土屋权右卫门由政已为此令暗探进入闹市,加强警备。
一日,伊达政宗来到江户,在本城的小书院和将军秀忠见面。
秀忠把胞弟上总介忠辉的岳父看作父亲的战友,对他甚是尊敬,言语措辞也甚恭谨。他甚至未让本多佐渡守和土井利胜留在身边,只有柳生宗矩面朝院中的冬日枯坐。
“陆奥守大人认为索德罗翻不起大浪?”
“就像他的恳求书中所写,索德罗是因为受到比斯将军的胁迫而屈从,仅此而已。”
“但我听说,他还带着比斯去拜见过大久保相模守。”
“我想,恐怕也是被迫。”
“晤。”秀忠在言辞之间对这位独眼武将无丝毫轻慢,却也未流露自己的感情。他神态冷静,举止得体,然而谈话绝非敞开胸襟。他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心中反复掂量咀嚼,然后继续思量。真是滴水不漏之人——政宗时常都有这种感觉。
“其实,最近大久保相模守一直没来过。”
“是不是身体不适?”政宗想起来,“还是因为爱子新故,情绪低落?”
“嗯,我也这般想。听说忠常亦是虔诚的洋教信徒。”
政宗心中一震:将军到底想说什么?“听说忠常仅三十二。”他又把话题拉回来,“正当盛年啊,白发人送黑发人,确是难以承受之痛啊。”
“故,多要留神。索德罗乃是洋教的人,把其他信奉都叫邪教。”秀忠冷静地继续道。
“哦……哦?”
“人有强有弱。相模守若把儿子的死归咎于信奉邪教,恐会扰乱心神。”
“恕在下失礼,但我觉得,索德罗不会朝着这种小小弱点下手。”
“哦……”秀忠微微侧头,“要是由着相模守性子下去,关于各地洋教蜂起的传言,便会激起大浪。若有人煽动说,连大久保相模守也支持洋教,最近才不奉公,那时当如何是好?”
伊达政宗道:“将军就严令他奉公吧。”
秀忠轻轻摇头:“如何处置索德罗?”
“想先听听将军的意思。”
“其实啊,”秀忠义转移了话题,“尾张犬山城主平岩亲吉在名古屋城辞世,大御所似有所不满。”
“平岩大人……年事已高了吧?”
“是啊,七十了。”
“即使寿辰已高,但死在前面仍是不忠,故大御所才有所不满吧。”
“正是。”
平岩亲吉亡故于刚刚建成的名古屋城二道城。从家康在骏府为质始,亲吉便与他甘苦与共。对秀忠来说,亲吉乃是德川重臣,既教导了兄长信康,又是义直老师。故秀忠才特意派阿部四郎五郎正之去名古屋探望。在此期间,亲吉亡故,亡故的地点又在新名古屋城内,便成了一个问题。
这位把一生都给了德川的老人,心里必对新名古屋城城主义直极为不舍。此时他已身居从三品右近卫权中将,仍不想离开,便死在了名古屋,未回到自己的犬山城。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时,家康甚为不快。他已料到事情可能发生,才派了成濑正成和竹腰正信二人前往名古屋城。家康觉得,亲吉不应以一介老朽之躯留在名古屋,自应回犬山城将息。
“大御所也真是强人所难啊。平岩大人可谓寿终正寝,生死有命,非人力……”政宗故意笑道。
秀忠不笑,他表情严肃道:“大御所道,不论如何老迈,临死之前失去理智,乃是修炼得不够。”
“哈哈,可真固执。师父虎哉禅师也曾教训过同样的话。”
“陆奥守大人,你觉得大御所说得过了?”
“岂敢。”
“被托付以天下之人,修炼得不够可非天下之福。故我思量,平日便当作好准备,在离开人世时才不致后悔。”
“将军胸怀让人敬佩。”
“哼,索德罗……”秀忠正了正衣襟,“此恶不除,天下难安。”
政宗吃了一惊,看起来秀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认真。“将军这样考虑,政宗自然毫无异议。”
“轻易采取措施,会被人笑为思虑不周。如陆奥守这般老成持重之人,居然拿来了恳求书,其中必有缘故。”
政宗感觉心里一跳,浑身冒出汗来。秀忠的态度比他想象中更严厉,他只能拿出更为强悍的本事来应对了,“哈哈,这般说,将军认为在下乃是为了替他求饶?”
“不。索德罗乃南蛮之人,不过我不了解南蛮人天性如何。故,把他捉拿之后,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