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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无敌-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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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赋役乃是献给神佛所派之人,故真正的赋役公平无别。”
  “好!既然你这般说,我也决定这般做!还有一事,我搬到骏府之后,打算把专驻大坂的猿乐艺人们迁到骏府去,你认为如何?”
  这一次,光悦慎重地想了想。猿乐艺人改驻骏府,他可从没想过……
  当初秀吉公为了犒劳天下大名,让猿乐艺人专驻大坂城。本来并未规定艺人必须待在天下人身边,只是一种偶然,但世人似把它理解成了一种法度。故家康才想把猿乐艺人迁至骏府,以在有人拜访时,请其共赏。本阿弥光悦是这般想的,却不能这般简单作答。他一直以冷静自居,故在公私分明地让秀赖和其他大名一样课役之事上,他想得很是清楚。然而,和法度无任何关系的猿乐艺人,自另当别论,这归根到底,就是个人喜好问题。特意从秀赖身边迁走猿乐艺人,有甚好处?
  “大人,此事不如三五年后再说吧。”光悦深思熟虑之后,道,“先对大坂课役,再把猿乐艺人迁走,如此一来,大坂城主可能会对大御所产生怨恨和误解。”
  家康闻此,突然开怀大笑,“哈哈,我放心了。就按你说的,但是,光悦……”
  “大人。”
  “我发现,即使聪明如你,也如此容易掉入我的圈套。”
  “圈套?”
  “是啊。我方才是故意问你,想听听,你以为家康还能活几年?”
  “呃……”
  “我若单刀直入地问你,量你也不会说出一二年的话来,故我干脆用猿乐的事情试试你。你是觉得,三五年后我还能安然活着?”
  “这个……”此时,连光悦也不由得哑口无言——家康居然有孩子般的心思!
  “光悦啊,我若还能活上三四年,就绝不会去看什么猿乐。我要把海内各重要城池都打造得坚固无比,能够面向天下。”
  “如此说来,大人还要修缮其他城池?”
  “是。不过这种修缮可非大名那样装装门面,那只会导致乱事。修缮乃是为了日本,是为了提防那些觊觎天下者和他国勾结。有此准备,子孙后代都可安心从事交易了。你说呢?”
  光悦无言。
  “另外,有万世的太平天下,才能有万世的德川幕府。”
  光悦听到家康说出这等奇怪的话,不由得屏息凝神,身子稍稍向前挪动了一下,道:“诚如大人所言。
  “其实,不管是小家的昌盛,还是国家的繁荣,终归都是一理。我非硬把这二者捏到一起说,而是深有感慨。本来,我以为秀忠不会有儿子了,没想到生出了竹千代,接着是国松……此乃天意啊!我年事已高,却又连得五郎太丸等几子,那时就有点大势已定之感。对于我的血脉,不可能只给两三万石俸禄就弃之不顾,但若被世人说‘那老家伙只顾自己的子孙’,也多有不妥。倘若连德川家康也只关爱自己的儿孙,忘记了天下苍生,那可就违背了林道春先生所言的圣人之道……”
  “但是,那……”
  “其实,这种烦恼不分年龄。但我最近才意识到,我犯了大错。不论是我的儿孙,还是别人的儿女,能够降生到这世上,都是超越了人之才智的神旨,是神的恩赐啊。”
  光悦微笑着点点头。若想生孩子就能生出来,晚年的秀吉公也不会那般着急了,可能就不会出兵朝鲜,更不必说后来的乱事了。像家康这般人物居然最近才明白这些,直让人感慨万千。
  “那么,大人,您现在怎生想的?”
  “光悦啊,人的成长,有三个重要阶段,你知否?”
  “三个……只有三个?”
  “不,细说起来可能无数,但是首先,人乃是为了自己而奔波。”
  “是。只是大部分人都碌碌一生。”
  “然而,不能一直为私心而活,我苦恼的是该如何去掉私心。”
  “是。”
  “口里说为了天下,为了家臣,其实只是为了一己之欲。每当这样一想,我就觉无颜面对诸神佛。但过了那个阶段,我又悟到了另外一个理:世间和个人乃是一体!明白了此理,就能立于天地之间,将天地之道浓缩于此一身之中。也就是说,私心经过锤炼之后,能成为天地间的法度。”
  光悦全神贯注,听到这里,略微松了口气,开始咀嚼起家康话中的意思来。“大人,可否再讲一遍?何为明白了此理,就能立于天地之间……”
  家康严肃地盯着光悦,重复道:“明白了此理,就能立于天地之间,将天地之道浓缩于此一身之中。”
  “人和天地乃是一体?”
  “是。人能够降生,并非仅因为父母所愿所期,而是在父母的努力之上,加诸天地之愿。故人子亦是天地之子啊!”
  “大人若这般想,私心便是天地之心,公心亦是天地之心,二者就合二为一了。”
  “我幼时听骏府临济寺的雪斋禅师说过些类似的话,比如一粒沙中包含日月之道……但成年以后,就忘记了许多,误以为去掉一切私心,就能成为圣人……”
  这正是光悦现今的修为。推及己身,光悦脸不由得微微泛红。经常为身外之事动怒,其实便是伤害自身。家康的修炼似已超乎常人了。
  “光悦啊,私心经过磨炼,就能成为天地之心。明白了此理,我一直都过得很是愉悦。要严格调教儿女,请有才能的家臣辅佐指点,方能使他们成有用之材。不仅是自己的儿女,他人之子亦是如此,不分什么你我,都为上天之子。”
  光悦心悦诚服,豁然开朗。“小人明白。大人您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天下苍生,才不断筑建坚固的城池。”言毕,他哈哈大笑,虽无礼,却也自然坦荡。
  “光悦,你觉得奇怪?”
  “不……是。想到大人如此关注世间……哈哈……”
  “好生无礼,居然笑我!”
  “大人,忠辉公子和五郎太丸公子都将入住大城。这样,大人作为父亲,既能为儿女计,亦能为天下计。私心即公心,公心即私心。荡荡之心,可昭日月!”
  家康脸有些红了,笑道:“看来,你是要不断锤炼我了……
  光悦胸口一紧,谨慎地收了笑。想想亦确实如此,只有自己才能和自己斗到最后。“大人,您的话让小人眼界大开。不管是自己的儿女,还是别人的孩子,都一样,都要不断磨炼,使其得以成材。小人深深领悟到了这些。”
  “光悦啊,”家康的目光变得严厉,“只想到这些,还远远不够啊!”
  “哦?”
  “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无甚区别,能够看到这些的,乃是老天之眼。”
  “是。”
  “认为人皆有天眼,可就过于自大了。上天把孩子托付给人间的父母,非给父亲,亦非给母亲,而是父母,此中蕴涵着无限的意味。明白吗?父母会怎样对待孩子,上天深知这些,才把孩子托付给他们。故,人对自己的孩子常常比对别人的孩子更加疼爱。”
  “晤。”光悦突然揉了揉耳朵,心中犹疑。
  “光悦,你的表情好生奇怪。我的意思,是不要因为是自己的孩子,就有所顾虑,孩子都是上天托付,应毫无隔阂对待。只是,爱之不能过分。上天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这样说,你能有所领悟吧?人生来都是一样,对愚痴病弱者,皆不可侮辱轻视。”
  “是。”
  “大树的枝叶向四面八方伸展,不会只朝某个方向;或者可以说,只有生得不偏不倚、枝叶繁茂的树才能成为大木。再简单些说,兼爱众生,不分彼此,这才是上天定下的诚实之道。”家康说着,恢复了笑容,“我的毛病又犯了,光顾着说自己的事,还未顾得上听你说。能够让人说出自己的想法,知其好,知其恶,方是真智者所为。除此之外,实无甚智者。来,有无趣事讲给我听听?”
  “是。”光悦长吁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家康,道,“所谓智者,便是能听取人之善言并加以应用之人,小人说得可对?”
  “对。故归根结底,众人及你,均是家康的智慧源头啊!”
  “岂敢。听大人这样说,小人备感荣幸。其实,小人真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说。”光悦脑海中浮现出阿幸,道。
  “哦?那你就说吧。”家康略感意外,将扶几略略前移,身子向前靠了靠。
  “其实,这是一位叫阿幸的女子所言。”光悦道。
  “阿幸?”
  “是。那女子甚是机敏,不似寻常女子。她乃大久保长安大人爱妾。”
  “大久保长安去佐渡,还带了家眷?”
  “正是。”
  “好啊,并非多大恶事,少了女人易生杀伐啊。”
  “阿幸给小人讲了一些事,引起了小人的警觉。”
  “她从佐渡过来说的?”
  “不是,是她去京城时。
  “说了些什么?”
  “说是大久保大人被洋教的人盯上了。”
  “洋教的人?”
  “正是。那些人似对三浦按针得以追随大人左右,甚觉不满。”
  “那可有些时候了。从三浦按针的船漂到丰后海边时开始,神父们就说什么尼德兰人、英吉利人都是海盗,坚决要求我砍了他的头。”
  “实际上,其怒火还未完全熄灭呢。”
  “没那般容易熄灭。按针说过,尼德兰、英吉利、班国和葡国经常打仗。是因为教义不同?”
  “正是。教义不同,积怨甚深。”
  “唔。”
  “日本的洋教属于南蛮所信之教。故他们甚是担心按针会仗着大人宠信而禁了洋教,就像先前太阁大人禁教一样。”
  “不无可能。”
  “故阿幸才说,大久保大人似被盯上了。”
  “她这样说?”
  “是。他们急于通过大久保来接近大御所,谋求旧教安泰。阿幸是这般说的。”光悦发现家康脸上并无一丝不安,遂加重语气,“总之,那些洋教徒万一再弄出像一向宗之乱那等……可怕的乱事来,把大久保大人卷了进去就不妙了。阿幸都明白告诉了小人。”
  家康笑着点了点头,“光悦啊三我说过,大树的树枝不会都朝同一个方向生长。对我来说,并无什么南蛮红毛的分别。我只希望能和双方友好地做生意。虽然这只是一个想法,但我已作好了充分的准备。”
  光悦有些为难,“大人,您的教诲让小人受益匪浅。不过,可否容小人再说两句?”
  光说心中仍有巨大的不安。家康看去对南蛮和红毛的对立已了然于胸。然而仍有两件事是他所不知的,其一乃是伊达政宗的性情,其二为大久保长安的人品。对天下之人与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者,唯有神佛。人总有误信误见。比如信长公,性喜猎奇,少了新鲜玩意伺候着,很快就会被他厌弃,故荒木村重才被迫叛乱,佐久间、林佐渡守等旧臣亦遭流放,明智光秀才会兵变。秀吉公也一样。在他晚年令利休居士切腹时,他的昏昧不明已尤为显著。那时他听信谄媚,已堕入骄奢自大的深渊。光悦以为,秀吉公并非真心信服信长公,故才先追随而后代之。然而到了晚年,多疑与骄奢便毁了秀吉公倾半世之力打下的江山。家康公便比秀吉公少了许多弱处,若想寻得比他更圣贤之人,世间鲜矣。虽然如此,在光悦看来,家康身上毕竟还是有些缺失。
  “无须多虑,但说无妨。”
  望着家康坦荡的表情,光悦感到身体有些僵硬。但是,愈紧张愈要一吐为快,正是光悦的性格。“非他,小人担心大人您对教义的态度。”
  “你不是要劝我也信教吧?”
  “不,小人从未这般想过。但是……”
  光悦不知该怎说才是,干脆横心直言道,“大人对信奉之事过分仁慈了。换言之,亦是对神佛不够坚定。此即小人所忧之处。”
  “唔……”家康表情古怪地沉默起来。
  “小人以为,大人对所有教派一视同仁,太宽容了。”
  “唔。”
  “小人绝非想劝大人皈依日莲宗。同为洋教,南蛮和红毛斗得如此激烈。面对这一事实,大人您是否也当好生了解他们各自的教义?万一他们的争斗殃及我国,您也能够清楚判断,当支持谁,不支持谁?”光悦说着,感到身上越来越热,汗水渐渐渗了出来。
  家康沉思良久,方道:“光悦,我记得你常常道,人和人的脾气秉性不一样。”
  “是。不过脾气秉性和教义宗旨不能一概而论。”
  “那可能是和危害人间的邪教相比而言。重视人的性命,主张慈悲为怀,宣扬正义与太平……秉持这些信奉的人,比那些少了信奉的人离我们更近。”
  “大人,可能小人这样说太固执了,但人性情各异,亦有令人忧惧之辈。若其变成脱缰之马、谤法之徒,或成野狐禅,如魔道一般,也许比毫无信奉还要可怕。”
  “不,并非说你没有道理。是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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