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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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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而沉着的举止,和他待人接物的温厚。她想起了她所爱的人对于她的爱,于是她的心中又充满了喜悦,她躺在枕头上,幸福地微笑着。“我难过,我真难过,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这并不是我的过错,”她对自己说;但是内心的声音却告诉了她不同的事。她懊悔的是她引起了列文的爱情呢,还是她懊悔拒绝了他,她不知道。但是她的幸福却被疑惑所损坏了。“主,怜悯我们;主,怜悯我们;主,怜悯我们吧!”她暗自重复着说,直到她睡着了的时候。
  同时,在下面公爵的小书房里,又发生了一场双亲时常为爱女而引起的口角。
  “什么?我告诉你什么吧!”公爵叫嚷着,挥着手臂,立刻又把身子紧紧裹在松鼠皮睡衣里。“就是你没有自尊心,没有尊严;你就用这种卑俗愚蠢的择配手段来玷污和毁掉你的女儿!”
  “但是,真的,我的天啊,公爵,我做了什么呀?”公爵夫人说,差不多哭出来了。
  她和她女儿谈话之后兴高采烈地照常来向公爵道晚安,虽然她没有打算告诉他列文的求婚和基蒂的拒绝,但是她向她丈夫暗示了一下,在她看来和弗龙斯基的事已经定妥了,只等他母亲一到,他就会宣布的。一听到这话,公爵马上发火了,开始说出难听的话来。
  “你做了什么?我告诉你吧:第一,你竭力在勾引求婚的人,全莫斯科都会议论纷纷,而且并非没有理由的。假使你要举行晚会,就把所有的人都请来,不要单请选定了的求婚者。把所有的花花公子(公爵这样称呼莫斯科的年轻人)都请来吧。雇一个钢琴师,让大家跳舞;可不要像你今天晚上所做的那样,去找配偶。我看了就头痛,头痛,你这样做下去非得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带坏了。列文比他们强一千倍。至于这位彼得堡的公子,他们都是机器造出来的,都是一个模型的,都是些坏蛋。不过即使他是皇族的血统,我的女儿也用不着他。”
  “但是我做了什么呀?”
  “你……”公爵怒吼着。
  “我知道如果听你的活,”公爵夫人打断他,“我们的女儿永远嫁不出去了。要是那样,我们就该住到乡下去。”
  “哦,我们最好那样。”
  “但是且慢。难道我勾引了他们吗?我完全没有勾引他们。一个青年人,而且是一个非常优美的人,爱上了她,而她,我想……”
  “啊,是的,你想!假如她当真爱上了他,而他却像我一样并不想要结婚,可怎么办呢?……啊,但愿我没看到就好了!……噢!降神术!噢!尼斯!噢!舞会!”公爵想像自己是在摹拟她,每说一句话,就行一下屈膝礼。“这样,我们就真在造成基蒂的不幸;要是她真的起了念头……”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猜想呢?”
  “我不是猜想;我知道!我们对于这种事是有眼光的,可是女人家却没有。我看出一个人有诚意,那就是列文;我也看到一头孔雀,就像那个喜欢寻欢作乐的轻薄儿。”
  “啊,你一有了成见的时候,……”
  “哦,你会想起我的话来的,但到那时就迟了,正像多莉的情形一样。”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再谈了,”公爵夫人打断他,想起了不幸的多莉。
  “那么好,晚安!”
  于是互相画了十字,夫妻就吻别了,都感觉着各人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公爵夫人开头确信那个晚上已经决定了基蒂的前途,弗龙斯基的意思也已毫无怀疑的余地;但是她丈夫的话却把她搅乱了。回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对不可测知的未来感到恐怖,她也像基蒂一样,心里好几次重复着说:“主,怜悯我;主,怜悯我;主,怜悯我吧!”
  十六
  弗龙斯基从来没有过过真正的家庭生活。他母亲年轻时是出色的交际花,在她的结婚生活中,特别是在以后的孀居中有过不少轰动社交界的风流韵事。他的父亲,他差不多记不得了,他是在贵胄军官学校里受教育的。
  以一个年轻出色的士官离开学校,他立刻加入了有钱的彼得堡的军人一伙。虽然他有时涉足彼得堡的社交界,但是他的所有恋爱事件却总是发生在社交界以外。
  过了奢华而又放荡的彼得堡的生活之后,他在莫斯科第一次体味到和社交界一个可爱的、纯洁的、倾心于他的少女接近的美妙滋味。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他和基蒂的关系会有什么害处。在舞会上,他多半总是和她跳舞;他是他们家里的常客。他和她谈话,好像人们普通在社交场中谈话一样——各种无意思的话,但对于她,他不由得在那些无意思的话上面加了特别的意义。虽然他没有对她说过任何在别人面前不能说的话,但是他感觉得她越来越依恋他了,他越这样感觉得,他就越欢喜,而对她也就越是情意缠绵了。他不晓得他对基蒂的这种行为有一个特定的名称,那就是向少女调情而又无意和她结婚,这种调情是像他那样风度翩翩的公子所共有的恶行之一。他以为他是第一个发现这种快乐的,他正在尽情享受着他的发现。
  要是他能听到那晚上她父母所说的话,要是他替她的家庭设身处地想一想,而且知道了如果他不和基蒂结婚,她就会不幸,他是一定会非常吃惊,不会相信的。他不能相信,那件给了他,特别是给了她这么大的乐趣的事情竟会是不正当的。他尤其不能相信他应当结婚。
  结婚这件事,对他说来好像从来当作没有可能的。他不但不喜欢家庭生活,而且家庭,特别是丈夫,照他所处的独身社会的一般见解看来,好像是一种什么无缘的、可厌的、尤其是可笑的东西。可是虽然弗龙斯基丝毫没有猜疑到她父母所说的话,但在那天晚上离开谢尔巴茨基家的时候,他感觉到他和基蒂两人之间的秘密的精神联系在那晚上变得更加巩固,非采取什么步骤不可了。但是能够而且应当采取什么步骤呢,他却想不出来。
  “绝妙的是,”他想,当他从谢尔巴茨基家回来的时候,这种时候他通常获得了一种一半是由于他整晚没有抽烟而产生的纯洁而清新的快感,和她对他的爱情所引起的新的情意。
  “绝妙的是我和她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从眼色和声调的无形的言语里我们是这样互相了解,今晚她比什么时候都更明白地告诉了我她爱我。多么可爱,单纯,尤其是多么信赖呵!我感觉到自己变好了,变纯洁了。我感到我有了热情,我具有了许多美点。那双可爱的、脉脉含情的眼睛呀!当她说:‘我真的……’
  “那么怎样呢?哦,没有什么。这对我好,对她也好。”于是他开始思量到什么地方去消磨这个晚上。
  他寻思着他可去的地方。“俱乐部?玩培齐克①;跟伊格纳托夫去喝香槟?不,我不去。到ChaCateaudesfleurs②去?在那里我可以找到奥布隆斯基,有唱歌,有坎坎舞③。不,我厌烦了。这就是我所以喜欢谢尔巴茨基家的缘故,我在那里渐渐变好了。我要回家去。”他一直走回兑索旅馆他自己的房间,用了晚餐,然后脱掉衣服,他的头刚一触到枕头,就睡熟了。
  ①培齐克是一种牌戏。
  ②法语:花之城。(这是按照巴黎夜总会建成的游艺场。莫斯科的“花之城”设在彼得罗夫公园。)
  ③坎坎舞是一种法国的淫荡跳舞。
  十七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钟,弗龙斯基驱车到彼得堡火车站去接他的母亲,他在大台阶上碰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奥布隆斯基,他在等候坐同一班车来的他的妹妹。
  “噢!阁下!”奥布隆斯基叫。“你接什么人?”
  “我母亲,”弗龙斯基回答,微笑着,像凡是遇见奥布隆斯基的人一样。他和他握手,他们一同走上台阶。“她今天从彼得堡来。”
  “我昨晚等你一直等到两点钟。你从谢尔巴茨基家出来以后到哪里去了?”
  “回家去了,”弗龙斯基回答。“老实说,昨晚我从谢尔巴茨基家出来感到这样愉快,我不想再到旁的地方去了。”
  “‘我由烙印识得出骏马,看眼色我知道谁个少年在钟情。’”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高声朗诵,正像他对列文说过的一样。
  弗龙斯基带着好像并不否认的神气微笑着,但是他立刻改变了话题。
  “你接什么人呢?”他问。
  “我?我来接一位美丽的女人,”奥布隆斯基说。
  “当真!”
  “Honnisoitquimalypense!①我的妹妹安娜。”
  “噢!卡列宁夫人吗?”弗龙斯基说。
  “你一定认识她吧?”
  “我好像认识。也许不认识……我真记不得了,”弗龙斯基心不在焉地回答,卡列宁这个名字使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某个执拗而讨厌的人。
  “但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我那位有名的妹夫,你一定知道的吧。全世界都知道他呢。”
  “我所知道的仅只是他的名声和外貌。我听说他聪明,博学,并且还信宗教……但是你知道这都不是……notinmyline②,”弗龙斯基用英语说。
  ①法语:以卑鄙的眼光看别人,是可耻的。
  ②英语:不是我所擅长的。
  “是的,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多少有点保守,但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评论着,“一个了不起的人。”
  “哦,那于他更好了,”弗龙斯基微笑着说。“哦,你来了!”他对站在门边的他母亲的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仆人说。“到这里来。”
  除了奥布隆斯基普通对于每个人所发生的魅力之外,弗龙斯基最近所以特别和他亲近,还因为在他的想像里他是和基蒂联系着的。
  “哦,你看怎样?我们礼拜天请那位女歌星吃晚饭吗?”他带着微笑对他说,挽着他的手臂。
  “当然。我正在邀伴。啊,你昨天认识我的朋友列文了吗?”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问。
  “是的;但是他走得早一点。”
  “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奥布隆斯基继续说。“不是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弗龙斯基回答,“所有莫斯科的人——自然我眼前这位朋友除外,”他戏谑地插入一句,“都有些别扭。他们都摆出架势,发脾气,仿佛他们都要叫旁人晓得厉害似的………”
  “是的,那是真的,的确是那样,”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愉快地大笑起来。
  “火车快到了吗?”弗龙斯基问一个铁路上的职员。
  “火车到的信号发出了。”那人回答。
  火车的驶近由于车站上的忙碌的准备、搬运夫们的奔跑、巡警与站员的出动和接客的人们的到来而越发明显了。透过寒冷的蒸气可以看见穿着羊皮短袄和柔软的长毡靴的工人们跨过弯曲线路的铁轨。从铁轨远处可以听到汽笛的咝咝声和什么沉重物体的响声。
  “不,”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急于要把列文想向基蒂求婚的心思告诉弗龙斯基。“不,你对于我的列文的评论是不正确的。他是个非常神经质的人,有时固然闷闷不乐,但是他有时却是很可爱的。他有诚实忠厚的性格和黄金一般的心。但昨晚有特别的原因,”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浮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继续说,把他昨天对他朋友所表示的真挚的同情完全忘记了,又对弗龙斯基产生了同样的同情。“是的,他所以要弄得不是特别快乐,就是特别不快乐,是有原因的。”
  弗龙斯基站住了,开门见山地问道:
  “怎么回事?难道他昨天向你的be11esoeur①求婚了吗?”
  ①法语:姨妹。
  “也许,”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我猜想昨天有那种事。是的,假使他走得早,而且不高兴,那一定是……他恋爱了好久,我替他很难过。”
  “原来这样!……但是我想她可能期望得到一个更好的配偶,”弗龙斯基说,挺起胸膛,又来回地走着,“固然我还不认识他,”他补充说。“是的,这种情况真是叫人痛苦!所以许多人宁愿去逛花街柳巷。在那种地方,假使你没有弄到手,那只证明你的钱还不够,但是在这儿,就要看你的人品了。哦,火车到了。”
  火车头果真已在远处鸣汽笛。一会儿以后,月台开始震动起来,喷出的蒸气在严寒的空气量低低地散布着,火车头向前转动,中轮的杠杆缓慢而有节奏地一上一下地动着,司机的穿得暖暖的弯着腰的身体布满了白霜;在煤水车后面,一节里面有一条狗在吠着的行李车进了站,车走得慢了,但月台却震动得更厉害起来;最后客车进站了,摆动了一下才停下来。
  一个灵活的乘务员在火车还开动时就吹着口哨跳下来,性急的乘客也一个一个地跟着他跳下来:一个挺直身子、严厉地四处张望的近卫士官;一个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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