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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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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做过十次以上伴郎的人,永远不会结婚。我倒希望做一个当了十次伴郎的人,来确保自己的安全,可是这位置已经有人占据了,”西尼亚温伯爵向对他有意的美貌的恰尔斯基公爵小姐说。
  恰尔斯基公爵小姐只报以微笑。她正望着基蒂,想着什么时候她将和西尼亚温伯爵站在基蒂现在的位置上,到那时她将如何使他回忆起他今天的戏言。
  谢尔巴茨基对老女官尼古拉耶夫夫人说,他想要把花冠戴在基蒂的假髻上使她幸福。①
  ①俄俗,举行结婚仪式时,伴郎把沉重的金属花冠捧在新郎新娘的头上,照迷信的说法,把花冠真的戴上去,会使他们幸福。
  “不应该戴假髻呢,”尼古拉耶夫夫人回答,她早已下了决心,如果她追求的那个老鳏夫娶她的话,婚礼将是最简单不过的。“我不喜欢这种铺张的排场。”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正和达里娅·德米特里耶夫娜谈着话,诙谐地向她断言婚后旅行的风俗之所以流行是因为新婚夫妇总感到有些害羞的缘故。
  “您弟弟可以夸耀了。她真是可爱极了哩。我想您有点羡慕吧。”
  “啊,这样的时代对我来说早已过去了,达里娅·德米特里耶夫娜,”他回答说,他的脸上突然显出一种忧郁而严肃的表情。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正和他姨妹谈论着他想出的一句关于离婚的俏皮话。
  “花冠得理一理,”她回答说,没有听他的话。
  “她的容颜憔悴成这样,多可惜啊!”诺得斯顿伯爵夫人对利沃夫夫人说。“可是他还是配不上她的一个小指头呢,是不是?”
  “不,我倒非常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是我未来的beaufrère①,”利沃夫夫人回答说。“他的举止多么大方!在这种场合,要举止大方,要不显得可笑,真不容易呢。他没有一点可笑的地方,也没有紧张不自然的地方;看得出来他很感动。”
  ①法语:妹夫。
  “我想您希望这样吧?”
  “可以这样说。她始终是很爱他的。”
  “哦,我们看看他们哪一个先踏上毡子。我给基蒂出了主意呢。”
  “这没有关系,”利沃夫夫人说,“我们都是顺从的妻子;
  这是我们的本性。“
  “啊,我故意抢在瓦西里前头踏上毡子。你呢,多莉?”
  多莉站在她们旁边,她听着她们说,却没有回答。她深
  深感动了。泪水盈溢在她的眼眶里,她一开口就不能不哭出来。她为基蒂和列文欢喜;她一面回忆自己结婚那一天,一面瞥着容光焕发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她忘记了现在的一切,只回想起自己的纯洁无瑕的初恋。她不但回忆起她自己,而且回忆起她所有的女友和知交;她想起她们一生中也曾有过这样最严肃的一天,她们也曾像基蒂一样戴着花冠站着,心里怀着爱情、希望和恐惧,舍弃过去,踏入神秘的未来。在她想起的这些新娘中间,她也想起了她亲爱的安娜,最近她听到她要离婚了。她也曾是这样纯洁,也曾戴着香橙花冠,披着白纱,站立着。而今呢?
  “这真是奇怪啊,”她自言自语。
  注视着结婚仪式的一切细节的不只是新娘的姐妹、朋友和亲属;那些完全陌生的单单是走来看热闹的女人也都在兴奋地观看着,屏着气息,唯恐看漏了新娘新郎的一个举动或是一丝表情对那些冷淡的男子的唠叨,忿忿地不回答,常常是不听,他们尽在说些戏谑的或是不相干的话。
  “她为什么满面泪痕?她是迫不得已才出嫁的吗?”
  “她嫁给这么好的男子还有什么迫不得已的?是一位公爵吧,是不是?”
  “那穿白缎子服装的是她姐姐吗?你听那执事在哇啦哇啦地说:‘妻子应当畏惧丈夫’哩。”
  “是丘多夫斯基寺院的合唱队吗?”
  “不,是西诺达尔内的。①”
  ①西诺达尔内合唱队是俄国最古老的职业合唱队之一。
  “我问过听差。他说他马上就要带她到乡下去。据说很有钱啊。所以才把她嫁给他了。”
  “不,他们这一对配得才好哩。”
  “哦,玛丽亚·弗拉西耶夫娜,你还争论说披肩随便披哩。你看那个穿着深褐色衣服的——听说她是一位公使夫人——她的裙子箍得多么紧……褶子往这边一搭往那边一搭的!”
  “这新娘真是一个可爱的人儿啊——就像一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绵羊!不管你们怎样说,我们女人家终归是同情我们的姐妹的。”
  这些就是挤进了教堂门里的一群看热闹的女人说的话。
  六
  当结婚仪式第一部分举行完毕的时候,一个执事把一块淡红色绸子铺在教堂当中的讲经坛前,合唱队开始熟练地唱着复杂的赞美歌,男低音和男高音交相应和;神父回过头来,做手势要新郎新娘踏上那块淡红色毡子。虽然他们两人常常听到谁先踏上毡子谁就会成为一家之主的这种话,但是无论列文也好,基蒂也好,当他们向前跨上两三步的时候,都不可能想到这些。他们也没有听到那些大声的批评和争论,有人说是他先踏上的,又有人说是两人一同踏上去的。
  问过他们是否愿意成婚,他们是否和别人定有婚约那套例行问话,而且他们作了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回答之后,第二部分仪式就开始了。基蒂听着祈祷文,竭力想领会其中的意义,但是领会不了。夸耀和欢乐的心情随着仪式的进行越来越洋溢在她的心头,使她失去了注意力。
  他们祈祷着:“赐与彼等以节操与多子,使彼等儿女满膝。”他们说到上帝用亚当的肋骨造出妻子来,“因此之故,男子离开父母,依恋妻子,二人合为一体,”并且说道,“此乃一大神秘;”他们祈求上帝使他们多子,赐福他们,就像赐福给以撒和利百加、约瑟、摩西和西玻拉一样,并且使他们看到他们儿子的儿子。“这都是非常美好的,”基蒂听到这些话,这样想。“一切正该如此,”于是幸福的微笑闪烁在她的开朗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感染了所有望着她的人。
  “完全戴上去!”当神父给他们戴上花冠,谢尔巴茨基的戴着有三颗钮扣的手套的手颤抖着,把花冠高举在她头上的时候,可以听到这样忠告的声音。
  “戴上吧!”她微笑着低声说。
  列文回过头望着她,被她脸上那种喜悦的光辉打动了,不觉也感染上了她的那种心情。他也像她一样感到愉快和欢喜。
  他们听见读了《使徒行传》,听见大辅祭高声朗读那篇局外人迫不及待地等待着的最后的诗篇,觉得非常愉快。他们从浅浅的杯子里喝掺上水的温和的红酒,也觉得非常愉快,当神父把法衣撩开,拉住他们的手,领着他们绕过讲经坛,而男低音正歌唱着《光荣归于上帝》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更愉快了。谢尔巴茨基和里奇科夫捧着花冠,时时被新娘的裙裾绊住,不知为什么也含着微笑,而且很高兴,神父一停下脚步,他们不是落在后面,就是撞到新郎新娘身上。基蒂在心内炽燃着的欢喜的火花好像传染给了教堂里所有的人。在列文看来好像神父和执事也像他一样地想笑。
  从他们头上取下花冠,神父诵读了最后的祈祷文,祝贺了新郎新娘。列文凝视着基蒂,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现在这种样子,她脸上闪耀着新的幸福的光辉,显得更加妩媚了。列文很想对她说句什么话,但是不知道仪式已经完了没有。神父把他从这种困惑中解救了出来。他嘴角上挂着仁慈的微笑低低地说:
  “吻您的妻子,您吻您的丈夫,”便由他们手里接过蜡烛。
  列文小心翼翼地吻吻她的微笑的嘴唇,让她挽着他的胳臂,带着新奇的亲近的感觉,走出了教堂。他不相信,他不能够相信这是真的。直到他们的惊异而羞怯的眼光相遇的时候他才相信了,因为他感到他们已经成为一体了。
  晚餐过后,当天晚上,新婚夫妇就到乡下去了。
  七
  弗龙斯基和安娜一道在欧洲旅行已经有三个月了。他们游历了威尼斯、罗马和那不勒斯,刚到达意大利一个小市镇,他们打算在这里停留一些时候。
  一个漂亮的侍者领班,他那涂着发油的浓发从脖颈向两边分开,穿着燕尾服,露出肥大的白麻纱衬衣的胸口、和一串悬挂在他那圆鼓鼓的肚皮上的表链等小饰物,两手插在口袋里,轻蔑地眯缝着眼睛望着,正在用严厉的腔调回答一个拦住他的绅士的问题。听到门口那边上楼的脚步声,领班就回过头去,一看见住在旅馆中上等房间的俄国伯爵,他就恭恭敬敬地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鞠了一躬,告诉他有一个信差来过,租借“帕拉佐”①的事已经办妥了。管理人准备签订合同了。
  ①意大利语:宫殿式住宅。
  “噢!高兴极了,”弗龙斯基说。“太太在不在家?”
  “太太出去散过步,现在已经回来了,”领班回答。
  弗龙斯基脱下宽边软帽,拿手帕揩拭了一下他的出汗的前额和头发,那头发长得盖住他的半个耳朵,朝后梳着,为的好遮住他的秃顶。向还站在那里凝视着他的那个绅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他就要走过去。
  “这位老爷是俄国人,来访问您的,”领班说。
  怀着一种混织着懊恼和期望的心情——懊恼的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摆不脱熟人,期望的是想找到一点什么消遣来调剂一下他的单调生活——弗龙斯基又回头望了望那个走开去又站住了的绅士,于是两人的眼睛同时闪闪发光了。
  “戈列尼谢夫!”
  “弗龙斯基!”
  这真是戈列尼谢夫,弗龙斯基在贵胄军官学校的同学。在学校时代,戈列尼谢夫是属于自由派的;他以文官的资格离开学校,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服务过。两个朋友离开学校就各走各的路了,以后只见过一次面。
  在那次会面的时候,弗龙斯基发现戈列尼谢夫选择了一种自命不凡的自由主义的活动,因此他要藐视弗龙斯基的事业和地位。所以弗龙斯基采取了他善于使用的冷淡的高傲态度对待他,那意思就是说:“您喜不喜欢我的生活方式,都随您的便,那与我丝毫无关;但是假如您要想认识我,您就得尊重我。”而戈列尼谢夫对弗龙斯基还是抱着那种蔑视的冷淡态度。因此,这第二次会见似乎一定会使他们的隔阂加深吧。但是现在当他们彼此认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喜笑颜开,欢喜地叫着。弗龙斯基决没有想到他看见戈列尼谢夫会如此高兴,但是大概他自己也不了解他觉得多么无聊。他忘记了他们上次会面所留下的不愉快印象,带着坦率的喜悦脸色,把手伸给他的老友。同样欢喜的表情代替了戈列尼谢夫脸上的不安神色。
  “看见你,我多么高兴呀!”弗龙斯基说,在亲切的微笑中露出他的结实的雪白牙齿。
  “我听到了弗龙斯基的名字,但我不知道是哪一个。我真是非常高兴!”
  “我们进去吧。哦,把你的近况告诉我。”
  “我在这里住了两年了。我在工作。”
  “噢!”弗龙斯基很感兴趣地说。“我们进去吧。”
  于是照着俄国人通常的习惯,不愿意仆人听见的话,不用俄语说,他开始说法语。
  “你认识卡列宁夫人吗?我们在一道旅行。我现在就是去看她,”他用法语说,注意地打量着戈列尼谢夫脸上的表情。
  “噢!我不知道(虽然实际上他是知道的),”戈列尼谢夫毫不介意地回答。“你来这里很久了吗?”他补充说。
  “我?今天是第四天了,”弗龙斯基回答,又一次注意地打量着他朋友的面孔。
  “是的,他是一个正派人,他会用合情合理的眼光来看这事情的,”弗龙斯基理解了戈列尼谢夫脸上的表情和转变话题的意义,这样暗自说。“我可以把他介绍给安娜,他会合情合理地看待这件事的。”
  在弗龙斯基和安娜一道在国外度过的这三个月中间,他一遇见生人,总是暗暗问自己这个生人会怎样看待他和安娜的关系,他发现他遇到的男子们大都有合情合理的看法。可是假如问他,问那些“合情合理地”看待这事的人,他们究竟是怎样个看法,无论是他,无论是他们,都一定会茫然不知所答的。
  实际上,那些在弗龙斯基看来有“合情合理的”看法的人也说不上有什么看法,而只是像有教养的人们应付那些从四面八方包围人生的各种复杂而不能解决的问题一样来应付这个;他们应付得彬彬有礼,避免暗示和不愉快的问题。他们装出这样一副神气,好像他们完全理解这种处境的意义和重要性,承认它,甚至还赞成它,但却认为把这一切表白出来是多余的和不适当的。
  弗龙斯基立刻猜到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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