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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甚易。如今商议个停当,就好动手,不可失了机会!”原来张小桥久在衙门里,积年通贼,近因乱后抢城,又和这些土贼俱有手尾,一闻此言,如何不喜。跳起来和来安道:“这宗财有两样取法:有善取,有恶龋只要做得妙,才是手段。”来安问道:“怎么是善取?怎么是恶取?”张小桥道,“若要恶取,如今趁着大乱,没有王法,传将咱的十弟兄来,明火持杖,打开门把吴月娘、玳安杀了,把小玉卖了,财物众人平分,你我多得一半。西门庆原是外住的破落户起家,又没有甚么族人亲戚,日后说是大乱土贼杀了,不知几时才有王法,那个来告状?——这是恶取,用的人多,也多分些去。若依我说,只是善取更妙:趁着三四更天,黑地里又无月色,我叫着我的儿子张大,同你我三人,只用一个火把草屋烧着,一声喊起,大家齐说有贼。那玳安是小胆后生,和月娘一定要跑走逃命,放条路着他走了,后面吆喝着赶杀,只丢两块石头,吓的走头没命,那个敢回来?
咱们却将那银子拿来藏了,日后只说有贼劫去,连你还做个好人,下次好相见。我和你三七分,情愿让你一半。你说这计何如?善取其财,还不伤天理,岂不是两全之美!“把个来安喜欢的当不得,跳起来道:”好计!好计!这早晚有三更了,就该早去,怕天明有人,行走不便。这些东西,连我的几个包袱俱寄在你家罢,好挡人的眼目。我也就搬在你这村里住了。“
商量一定,即时叫将大儿子张大出来,也有三十岁,一条壮汉,专以赌博剪径为生,也是这一路的人。各拿口朴刀,将烧酒筛热,吃了几大碗助胆而行。来到乔家庄上,先把场园一垛杆草点起,跳过墙去烧起后边屋檐来。来安大叫“有贼”,唬得玳安趴起,百忙里穿不上裤子,赤着脚叫小玉开门快往外跑。这几个妇女那个是有胆的?月娘唬得乱战,先抱起孝哥来,玳安、小玉搀着月娘往外黑影里,不顾高低,一步一跌,只往无火处乱走。只见一片声喊说:“休叫走了,赶上拿人!”唬得吴月娘、小玉、老冯各不相顾,俱伏在墙外蒿子地里。只听得石头乱打将来,月娘怀抱哥儿,黑暗地里那里藏躲得及,早有一块砖头打将来,把孝哥的头打破,大叫一声就没气了。月娘也顾不得孩子死活,抱着走过庄外河崖树林子里,伏成一堆,用袖子把孝哥口挡得严严的,那敢放他啼哭,直等到五更时候,庄上狗还乱咬,火也不明了,人也不喊了,天色渐明,玳安扶着月娘不敢回庄,可往那里去好?
正在惊慌间,那来安已将金银和他的包袱细软之物俱付与张小桥父子挑去,方来找寻月娘。知在河边林里,远远放声哭将来,大叫:“天杀我了!”一步一声走到月娘跟前,硼倒在地,大哭道:“连我包袱、衣裳、几年挣的过活都被抢去了。”说毕又哭,连玳安也信了。抱起孝哥一看,额角上打了一个大血窟窿,急急用绵花扎了,抱着复回庄来。一口草屋已烧了半间,收拾的房里净净的,一堆乱草,连被也没了。
月娘不觉放声大哭,老冯劝个不住,待要寻个无常,又有死人留下的这点业种,往前日子怎么样过!正说着话,来安媳妇来哭一回、炒一回,说是带了银子来连累的他家穷了,也要搬了,不在这个孤庄子上守着几间瓦屋,倒象还有银子一般。一面说着,一面来安来揭锅,收拾破盆、木构、粗碗、草席,做了一担,挑起来辞了月娘,和他媳妇扬长去了。
月娘寻思:“今夜就没处安身,那里去好?”倒是老冯道:“我想起一条路来,你老该去寻他,且住些时,听听乱信再作计较。”不知老冯说那里去好,正是:荣华趋奉人人有,患难扶持个个无。此一去,有分教:月娘——再走风尘,历尽东西南北昔;分开母子,遍尝兵火雪霜贫。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吴月娘舍珠造佛 薛姑子接钵留僧
诗曰:
参破空虚事事禅,多藏厚利亦徒然。
悭贪徒积生前债,施济难酬此世缘。
摩什自能成宝刹,如来原不爱金砖。
尘根欲断先求舍,净洗泥涂种白莲。
这首诗单表这《感应篇》劝人施舍,内日矜孤恤寡、敬老怀幼,宜悯人之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受辱不存怨,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迫悔。所谓善人天道佑之,福禄随之。只这几句,人人俱知,人人不能行。是怎么说?只因人一点爱根不肯轻舍。我放债偏要多些好,我还债偏要少些好,自家的文字偏强,别人家女色偏美。又有一点疑根不肯轻信:见这样好巧恶人偏享富贵,忠诚正直偏受贫穷,便说:“有甚天理?有甚报应?谁见那舍钱的那个成佛作祖,不如大酒大肉,高官厚禄,住的是高房大厦,喜的是妙舞清歌,那件不是这财上得来?费了多少机谋,如何便把他轻轻舍了?”
因此疑中生吝,吝转生疑,再没有信这《感应篇》的。即上根人略信一半,行的一二也就说:“勾了,除了我行,别人谁肯?”未免满心望报。只这个妄想,就舍了万金筑起一座梁王阿育塔来,那达摩也只说是人天小果,不许成佛,何况下根的人还百计骗人,怕不得银钱到手,那有拿着自己的钱周恤平人患难的?就是轻财济物、豪杰仗义的事,世上也还有内说悯人之凶、乐人之善、受辱不怨、施善不望报,实实有些行不去的。即如乐人行善也还不难,如凶人,骗害无所不至,有何该怜悯他?不知这等恶人负心灭理,违天不祥,大恶贯盈,不久丧灭,定有奇祸秧及子孙。那世眼看做仇家,佛眼看做异物,自然慈悲痛哭:他何普灭绝人心,到此地位?——这等心肠,岂不是善人:所以,凶人害不得他。孔子待桓越、阳货也只是一个悯字。施善不求报已是难了,况受辱不怨,或是当面横逆,负心妄加,实实难堪。就不报他也罢,难道不怨?岂是人情!这善人看做飘瓦虚舟,与禽兽一样,还是轻薄他。其实,唾面自干,许多受用处。如韩淮阴贫时受了胯下之辱,后来以千金谢了漂母,把恶少俱封了官,真如太虚浮云,有何挂碍!如此讲来,这《感应篇》岂不是仙佛根基,如何轻轻看过?今日说此一段理学,也只为西门庆罪多恶重,受了那不义之财,以致妻子受害,家破身贫,全无住处。当初如有一点善根,肯轻财重义,那有此报。
吴月娘因庄上被劫,不敢久住,又无亲戚相投,正自悲哀,忽有老冯说:“你老人家还记得观音庵薛姑子么?他城里因与地藏庵王姑子告了状,出城来在这村东里,又起了个准提殿,好不兴旺。如今善事未完,造的檀香接引佛像,我还随喜了一会。离这庄上,不上五里路,咱今寻他且住这一宿,又是女僧家,你是个旧檀越,有不留的?就有些乱信,咱一个女道家,也好藏躲。”月娘听说点头,玳安也说去的是。
即时,小玉抱着孝哥,老冯、玳安领路,不一时出庄,行了五六里,早到庵门首。是一个小村,枕着流水,在大路旁边一座深林,进去甚是幽僻,但见:清清佛舍,小小僧房。数株古桧当门,几树乔松架屋。小桥流水绕柴扉,时闻香气,野岸疏林飞水骛,遥见幡扬。掩门月下,须防夜半老僧敲,补衲灯前,时共池边双鸟宿。
一行说话,早到庵前。只见一个小哈巴狗儿汪汪咬进去了。
庵门紧闭不开,众人乏困,且在檐石坐歇。
却说薛姑子,因那年为他寺里引奸起首,犯了人命,当官一拶,城里庵子原是他师兄王姑子的,告他不守僧规一状,就失了体面,住不下了。后来众施主道,奶奶们因这村里有个旧准提庵,日久招不住人,来的和尚都不学好,就请他来住,安禅讲经,刻像做道场,引的乡下一般邪教妇女们来听宣卷,都拜徒弟。不消一年,就盖了三间方丈、三间韦驮殿,终日送油送米的,好不热闹。因这兵乱,躲了几日,回来每日关门使徒弟妙趣、妙凤二时工课不缺。那日只听狗咬,忙叫妙趣开门出看,正见月娘人等坐在门前。认得是月娘,忙道:“快请奶奶进去:”好不殷勤。月娘先正殿上拜了菩萨,妙趣敲的馨响,薛姑子忙整衣而出。只说是来的官客,一见月娘,不觉满面堆下笑来,说道:“我的奶奶,这样荒乱,你在那里来?我就各处施主家一个信也问不出来。”看孝哥道:“哥哥长成了。这几年不到宅里,玉姐成家几时了?”即时烧水,请月娘沐浴了,又拿几件布绢替月娘换换底衣。不一时,忙的妙趣、妙凤做饭不迭。
此时午斋,在方丈先吃了茶,就是两碟红枣、两碟柿饼、两碟糕干、两盘炉饼,喜的孝哥取了枣子在手里只是吃,全不眼生。月娘笑道:“你还认的你薛师父?改日舍在庵里罢!也省的带累的我勾了。”不一时,又拿上饭来:米饭、油饼,又是一大碗椿芽、油炒面筋加糖油的豆腐皮、一碟腌笋、一碟酱茄、四碟小菜——俱是时新萝葡、豆角、香椿、腌椒之类,甚是齐整。吃完饭,苦茶漱了口。那玳安、小玉、老冯都在厨下,安排在炕桌上吃饼去了。月娘见他这等诚敬,也是穷途容易见德,十分感激,心中又痛切一番。饭罢,天晚,薛姑子把自己禅房请月娘安歇,别有一间净房,禅床、经卷、香炉,挂着一幅达摩渡江画,是他的客座,在此宣卷。同妙凤法炕上睡去不题。有一诗单表这患难相逢、人情冷暖光景:芜篓麦饭君臣重,漂母怜饥国士生。
若使德终无倦色,何人不感道旁情!
看官听说:世上只有三样人极是势利,以财为主,眼里出火的。那三样人?第一是妓者,那些人穿州过府,接客应官,眉眼高低,看人的上下。若有势利,无不趋奉;才手内无钱,就改了样子。随你怎么情厚,即时变了脸,又迎新挣钱去了。第二样是梨园小唱,他要那高车大扇,华屋盛筵,自然用心扮戏,如服事穷酸,饶你多给他戏资,到底不肯用心,还要嘲笑你。第三就是和尚、尼姑,他们见钱如血,借道为名,进的寺门,先问了衙门,就看那车马侍从衣服整齐的,另有上样茶食款待,说几个大老相知禅宗的活套,日后打抽丰、上缘簿,缠个不了。这尼姑们穿房人阁,或是替太太念经,姑娘求儿,或公子寄名,串通寡妇,也有会魔镇的、符水的、传情的、保债的,无般不为,以骗钱为主,比这和尚更是淫狡。即是不蓄发的小娘,唱佛曲的戏子,岂不可恨!
今日薛姑子恭敬月娘,也只说他旧是富豪,虽西门庆死去四年,还有家事,那知乱后家破,孤身被盗,一贫如洗,来投他庵里安身!老鹤打牙,倒先扯了仙鹤一条腿。好好一个庵观,添上了男女四口吃饭。一住了五七日,见月娘不动身,就寻出个法儿来,使妙凤探小玉口气说道:“这庵因新造,没有钱粮,都是人家舍的,如今盖的三间对殿,朝里是韦驮,还没贴金。朝外是接引佛,檀香雕的,才有了佛头和手脚,中间身子,一样白檀还得二百斤才勾,扬州去买:又少安的佛心五脏,须要金子、珍珠、琥珀、珠据、八宝攒成,用五色丝线系在佛的肚内,才完功果。少也得三四百两银子,那里去化,也等你家奶奶来,这等大檀越才完的善事。孝哥长大了,也该舍些,替他老人家念个保命寿生经,随他兵荒马乱,自有伽蓝保护,再不遭劫数的!”小玉听说,不合把月娘避乱出城,“家中衣服物件被人掘得一空,又有些金银,前夜遭贼劫个馨尽,险不把哥二头打破了,如今扎着绢字还没好,连被子也没一条哩!”那妙凤和薛姑子说了,才知道月娘是富室的贫婆、失家的寡妇,只有一日穷似一日的,那有重新的日子?也就礼貌渐疏,茶饭懒供。每日只着小玉在大众的锅边盛些稀粥薄汤,不过是一碗盐菜豆腐,后来几日连饼也没了。
薛姑于骂徒弟,骂火头,又把小锅揭去小屋做饭,总不与月娘交言,把脸扬着,一个笑面也没了。
月娘情知久住无光,又没甚么布施。那日随着念佛跪香,睡到三更时分,合眼朦胧,只见一个穿白衣的老妪,合掌问月娘化他一百八颗胡珠。月娘寻思一会,本待要舍,因家业全无,还要与孝哥日后成人长大度日营家,如何舍得,正在迟疑,只见一百八颗明珠化成一百八颗首级,俱像西门庆生前面目,鲜血淋漓,满地乱滚,吓得月娘大叫一声而醒,原来却是一梦。叫起小玉来诉说一遍,天还未明,姑子们起来敲磐念佛。也是月娘素有善根,把一串胡珠从衣底拆下,亲到佛前拈香顶礼,就挂在准提菩萨右手指上,以助造佛之费。那薛姑子见月娘舍了一串胡珠——约值五百金之物,满面陪笑,问讯了月娘,就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