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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道君皇帝也常取进去,有好的赏赐三五百两的。直到金兵过河,还拿着大天平秤人银子,家下盖造楼房不歇工。他小舅子袁指挥和他对门居住,是世袭鸾仪卫指挥。五十多岁,只有一女,叫做常姐,常抱来沈家顽耍,且是生的眉清目秀,一个小小口儿,乖巧伶俐的当不得,又会哄人。沈家没个孩子,常是姑娘长姑娘短,哄得沈三家一群妇人看如宝贝一般,常是过来顽耍,一二日不肯放回去。年长十岁,又好个苗条身子,就学念曲识字儿。见了骨牌,一见就会。又早缠的一点点小脚儿,梳着个小小假舍儿,就是个小牙人儿一般,没人不爱。后来两下亲戚走的熟了,因沈三家无子,众妇人就讲把常姐过继了来养着,顽耍做伴。袁家娘子不肯,只许两下走着,都叫爹娘。那常姐又会哄人,娘长娘短,叫的沈家老婆比亲生的还稀罕。他衣裳、金珠坠子,常常的送来不绝。后至金兵乱了,沈超寰算计,这金银宝贝尽自不少,那里去藏去?就在那住楼群楼花洞冰窖之下,穿井有十余处,把金银打做大砖,用漆漆了,一层层垛起,约有二丈余深,使土培平,铺上砖石。偌大一个宅院,那里去找?却暗暗记了不题。看官,你道这个藏法妙不妙?正是:人心如此如此,无意未然未然!
百岁光阴苦不多,劳心多算欲如何充饥不过三餐饭,覆体能穿几匹罗!
金玉满堂忧盗积,田园千顷昔催科。
夜来脱袜辞家去,一个铜钱带得么?
且不说沈越藏金痴愚可笑,且表这袁指挥家女儿常姐,那日从沈家过了二日,头痛脑闷,赤眼红腮,只是要睡,心焦常哭,二日全不饮食。忽然,夜间和他母亲睡在床上人只见他忽然大叫一声跳起来,两眼圆睁,说:“这家事不是我转盗与人,你许下谢他的。就是嫁了人家,也是没奈何。谁见我接他过墙来先奸后娶的话?”说毕,又大叫一声,满地打滚,一似有人打的一般。身上一块青,一块红,哭了一会就没了气,只是心窝里乱跳。唬得袁指挥夫妻半夜点灯叫着“常姐”,只不答应,两个小眼闭的紧紧的,脸似金人一般。两口儿哭得设法了,半夜里去叫前门上师婆老刘来看,说是中恶,拿符水桃枝、香纸银钱剪个纸人儿,用浆水往东方送,说是遇见鬼了。 守到天明, 只是不醒,慌的对门沈家众妇人们一群都跑过来,围着哭“我的娇儿心肝”,乱成一块。拿姜茶、凉水往小口里灌,那常姐那里得醒,只是大家抱的抱,哭的哭,把他常穿的一件大红绉纱小衫儿、扎花白绞比甲儿、豆黄扎花小裙儿替他穿上;又把一双金嵌宝石小白果坠儿给他带在小耳朵上,忙忙把个假油髻儿红绳儿扎在小小发并上,插上两朵珠花,换上一双小小红鞋,停在房里小床上,大家围着痛哭。那沈越过来看了一阵,也自心酸,叫人去看杉木去了。
又叫黄医官取抱龙丸去。大家忙乱不题。
爱锁情根骨肉缘,彭殇生死亦同然。
改头换面知谁是,空使爷娘泪眼穿。
众人哭了一会,见袁指挥娘子硼在地下哭的昏迷,劝个不祝沈家第五个妾,妓者出身,极是怜俐的,道:“我看这孩子不像短命的,没病没灾,怎么就死了,”用手去摸他心口,不住的乱跳,忙道:“岭娘休哭,这孩子还不死,都慌哭怎的?”大家住了哭,都来摸他,可不还热热的,心里一动一动,只是口里没气。说不及,黄医官到了。沈超寰、袁指挥进来说:“妇人且躲开!黄医官看脉用药。”那黄医官是御前有名的老医,极知脉理的,问道姑娘今年十一岁了,脉还不全,只用一指先阁右手尺脉上,又看了关寸二部;住一会,又取左手心脉、肝脉。三部俱看完,笑道:“姑娘不死,非三日,即五日、七日可以还魂。此是业鬼追冤,前生的罪犯了个阎王关,不消用药,且把这抱龙丸用姜汤灌下,养他的元神罢。这房里烧香念经,方可仟悔。等三五日,心口里渐温就好了。”说毕,黄医官要别,沈越请到对门,待了一盏空茶,倒是袁指挥过意不去,封上二两书仪去谢了。这妇人们守着姑娘不敢哭了,将药灌下去,牙失紧闭,又流出来了。不住于去摸常姐心窝,果然温暖,只不见有气。这妇人们守着不题。
却说这场因果,你道这个女儿是谁?——他也曾倚门卖俏,隔墙花影引情郎,他也曾待月迎奸,半夜星前排色阵。梦短的鸳鸯,前世里因缘未能谐老,转生的芍药,初春时花蕊又被摧残。一灵不返,正在东岳案旁边;两世相寻,还似西门房院里。旧债未还新债起,前冤又惹后冤来。
原来常姐就是李瓶儿托生的。那年西门庆来京朝觐时,就托了梦在袁家寻房住下了,至今生长十一岁。门庆死后,花子虚告状,拘他对审,才知是偷托生在东京袁家。一路鬼使寻来,把阳魂捉去,昏迷不醒。
却说李瓶儿被鬼使梦中牵去,到了东岳门前,还是当初死的模样,面容儿黄瘦,细弱堪怜,娇容如画,见了花子虚、西门庆一干人在衙门前,想起前情,不敢啼哭。不一时,叫到一个官府案前跪下,花子虚把那上墙唤猫、踏梯过院通奸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他陷在官司,被门庆坑骗多金,致病身死,又将金珠、锦缎、苏木、胡椒、一百八颗西洋大珠、螺甸大床,尽被门庆盗去,约值万金,昼夜奸淫,并两个丫缳奸了娶去。一一说个详细。只见花太监跪在旁边哭哭啼啼,诉倾家奸盗之害,门庆无词。司神大怒,先把门庆箍脑夹腿,发上难春地狱去了。后查瓶儿与花子虚本命生辰因何不合,以致盗财通私?判官将簿上来一看,才知子虚命坐耗官,原该赤贫,不应有妻财之福;又因花大监家财系盗取官物,不合成家传后,那花子虚又没有得横财的命,天遣耗星以破其家。李瓶儿原无大罪,不合私通门庆成奸,只向了个杖罪,重鞭一百释放回阳,该失身娼籍,自缢而终,也是个绞罪。花子虚该托生在郑千户家为子,使瓶儿日后填账,俱在后日报应不题。
却说袁指挥一家守着女儿,到了三日,全然不醒,待说死了,又心口温温,时常跳动,买个杉木匣,漆的光光的,不忍盛殓。就有那王师婆、李师婆、张姑子、刘姑子日夜来看。这家说该跳神,那家说该拜忏。袁指挥只这一个女儿,如何舍的?只得上黄华寺请了六个尼姑,住房中间安下坛场,拜《梁王忏》,妇女一家随着跪拜。直拜了到第五日,那常姐如梦如醒,忽然嘤嘤哭了一声又没气了。原来李瓶儿阴魂被鬼使领着往火池里一推,即时苏醒,睁眼一看,全没有前生的夫妇,只落了现世的爹娘。回头想想,那记分毫?只像一场大梦。这些妇女见常姐哭了一声,就抬了个宝贝一般,忙来抱的抱,拍的拍,又哭又喜,和沈家一群老婆就挤了个满屋。一时哄动了东京城,说是女孩儿五日还魂,岂不是件异事!才服黄医官脉理,常姐活了不题。
那些靖康年间金兵每年犯边,直入中原,朝廷兵马钱粮不接,要问官员士民、大商富户捐助济边银五十万,那沈富户也就东京第一家了。不知将来这沈富户家藏的金银作何结果,只落得——悭贪一世,替他人积了百万家财,生死眼前,向儿女滴下几行痴泪。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大发放业鬼轮回 造劫数奸臣伏法
诗曰:
入谷寻源久未逢,空花落尽欲谁从?
凭栏此日看秋水,隔院何人扣暮钟。
衰壮自怜真是幻,世缘方觉淡为浓。
点睛怕泄天人语,敢向长廊学画龙。
《感应篇》说那淫恶有三,日:“见他色美,起心私之;淫欲过度;夜起裸露。”那贪恶有三,说:“破人之家,取其财宝,弃法受贿,杀人取财,包贮险心,乘威迫胁。”看官听说,如今人不犯这几件罪的有也没有?今日略一讲说。那私人美色,是奸淫良民妻女,第一大恶,王法也是斩罪,阴刑自是倍还。即如淫欲过度、夜起裸露,众生不知是罪,此俱就自家妻妾上说。夜深纵淫,房中亵押,无所不至,有夜游诸神、灶君宅神当面亲见,岂有不痛恶之理?所以王可居夏夜夫妇庭中交媾,为神所罚,拆散十五年,以报其亵天之罪。或是风雨雷电、忌日元辰,不知忌讳,或产妖男恶女,形体不全,往往有产妇丧命,多系不谨所致。此是淫戒。至于身居大位,势取民财,或是买免人命,杀人奉上,食了朝廷俸禄,不能为民,反行酷暴,比盗贼加一等,那有不犯王法、不遭天刑之理?这贪淫病根,如油在面中,再洗不净。
才说公道话,不觉自己昏迷,才骂别人,不知当局更甚。所以劫运相巡,以报积恶。
今说这阎罗发放西门庆众鬼一案,不是杜撰的,那古书野史上载着两件故事:后五代陈隋时,大将韩擒虎仁而有威,行兵二十年不杀一个平民。临死时说:“我生为大将,死为阎罗王,也勾了。”又有宋朝宰相寇莱公有妾倩桃,随莱公南迁,有病将死,向荣公说:“公前世仙人,妾今缘尽该别,但求葬我杭州天竺寺。公不久也该还本位了。”公又问:“是何位?”妾答日:“地下阎浮提婆王,即阎罗也。”公没三年,果有家将见公仪从甚多,骑一碧骡,如飞北去。家将问马上灵官,说向泰山交代到任。可见这阎罗玉也是正神推迁,如阳间刑部大理大堂一样,是有考选升迁的。那时间罗正是宋朝包龙图相公当位,又是一个铁面铜肝,在阳世时,昼断阳,夜断阴,何况在酆都正位提调那本朝的罪案!
却说西门庆被武大、花子虚、苗员外一干人告在东岳,帝君准了,批在酆都大堂阎罗面审。阎君又批曹官分审,查他各司里年、月、日汇报册籍。那武大的状是阴谋司、毒杀司提查,苗员外的状是在法司、赃吏司提查,只有花子虚一案审过,托生去讫。花太监还报告候审,王招宣还押着林氏定罪,俱不曾结,又有武大出首金莲、春梅、陈经济玩法通奸一案。那些一千犯人俱提来在酆都城衙门前伺候。但见:一个家戴枷钉扭,瘦伶仃不似人形,一个家披发蓬头,旧风流变成鬼面。铁锁盘腰几路,粗似那葡萄架下系足赤绳,长板扣脖周遭,紧于那淫器包中束阳绫带。
风月情空,佳人欲心灰冷;磨光计拙,浪子色胆冰消。
难将黄纸赂阎君,谁敢赤心欺判吏!
原来各司查完簿籍, 正在传审间, 忽有一位灵官手捧黄符飞奔前来,说道:“因西门庆罪恶重大,系岳帝亲准状词,速提各司簿籍、一千人犯,阎罗王要亲审哩!”唬的这鬼使奔忙,判官恐惧,各司曹官领着人犯俱上大堂下两边站立,那门庆一干人跪在甬道两傍,真好威严:二门外左右两坐大油锅,约有半丈余高。只见火焰腾腾,油波滚滚,那锅的口面不知多大,下边堆满干柴,铁叉挑着还烧哩。进到三门内,左右俱是铁树高竿,悬着大铁锤,不知几千斤重,离那铁茶臼高有数丈,有罪的,把铁竿一落,就骨肉为泥。那两廊下又有铁秤、铜秤、拔舌的尖刀、摘心的利刃,剜凿锥剔异样刑具,人皆不识的,不计其数。不消说堂殿森严,官曹凛肃,上坐着戴冠服衷的铁面红须,就是阎罗王了。别有一般用刑的恶鬼,俱非人非兽,不止牛头马面。才知这阎罗殿果然是尽头的法地,立命的刑夭。但见:七层宝殿,四面回廊。半明半暗,一天雾气黑漫漫,无雨无风,万古阴云寒凛凛。本是个慈悲教主,谁能识烦恼菩提!敲皮剥肉,无非教不肖儿孙;劝善惩好,总为全平等世界。洪炉中点化铁心人,只得要千锤百炼,天平上算均铜法马,那敢不六问三推!轮回六道,好一似卖泥佛的,随他坐象骑狮,业重三涂,又一似挑影灯的,一任他披毛戴角。地藏佛发愿,度不尽地狱冤魂,也只为众生多欲;目连僧救母,填不满饥肠渴海,原来是习气难忘。所以善人到此,即为福地,刀山火馍化莲花;好恶到此,饶有巧心,铜汁火丸皆妙果。但看阳间之大劫,即知阴府之明刑。挫臼碓磨,无非斩绞流刑,阿鼻阴山,即在穷荒大漠。或奇疮恶疾,定为挂背钩胸;或飞祸天灾,即是泥犁油釜。自立速报司神,渐觉恶人路窄。今日贪而明日分家,三年现报;大恶盈而小恶满贯,一网全收。罗刹移在世人前,业镜不离方寸下。
殿上左悬着一面大镜,如明月一般,不敢睁眼;右悬着一杆大天平,那盘有婆罗大。不知发放了多少时节,一来一往,也有添上刑具,发下各司的,也有解了绳索,放出闲散的,也有鼓吹引导,衣冠着由二门出来的。许久,才唤这武大一起进去。那判官在公案傍边铺上原状,就取当日西门庆调情磨光,某日裁衣,王婆引奸,郓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