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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孤儿-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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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那人死死盯住奥立弗,猛一后退,嚷道。“这他妈的什么东西?”
  “对不起,先生,”奥立弗说,“我赶着回家,没看见你走过来。”
  “该死的!”那人自言自语地嘟哝道,两只又大又黑的眼睛烁烁地瞅着奥立弗。“谁想得到啊。真该把他碾成灰。他会从石头棺材里跳起来挡我的道。”
  “很抱歉,”奥立弗叫这个怪人狂乱的神色吓慌了,结结巴巴地说,“但愿我没有碰痛你。”
  “混账东西!”那人狂怒不止,从牙缝里咕哝着,“我要是有胆子说那句话,只要一个晚上就甩掉你了。你这个天杀的东西,叫黑死病钻到你心里去吧,你这个小混蛋。你在这儿干什么?”
  那人一边挥动着拳头,一边语无论次地说。他朝奥立弗走过去,像是打算给他一拳,却又猛然跌倒在地,浑身痉挛,口吐白沫。
  有一瞬间,奥立弗(他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疯子)只顾呆呆地望着他在地上打滚,接着便冲进客店找人帮忙去了。他看着那人给架起来,太太平平地进了客店,这才转身回家。他铆足了劲一路飞跑,以弥补耽误的时间,同时怀着十分惊诧并有几分恐惧的心惰,回想起自己刚刚离开的那个人举动真是怪极了。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在他的脑海里驻留多久,他回来以后,别墅里有的是事情占据他的心,将一切有关自身的考虑统统从记忆中挤了出去。
  露丝·梅莱的病情急剧恶化,午夜前她开始说胡话。一个住在当地的医生时刻守候着她。医生初步对病人作了检查,随后把梅莱太太引到一边,宣布她的病属于一种极其危险的类型。“说实在的,”他说道,“她能不能痊愈,只有靠奇迹了。”
  当天夜里,奥立弗有多少次从床上跳起来,蹑手蹑脚地溜到楼梯口,凝神谛听病房里有没有发出哪怕是最细微的响声。有多少次,每当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他不由得担心,又有什么令人不敢想像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他吓得浑身发抖,额上直冒冷汗。他声泪俱下,为那位正在深深的墓穴边缘摇摇欲坠的好姑娘的生命苦苦祈祷,这种热情远远不是他过去所作的一切能够比得上的。
  哦!这种牵挂,当一个为我们深切爱慕的人的生命在天平上摇摆不定的时候,我们却无能为力,这种牵挂是多么可怕,多么令人痛苦。哦!撕心裂胆的思绪涌进心灵,凭借着它们所唤起的幻象的魔力,心脏剧烈地跳动,呼吸愈发急促——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油然而生:做一点什么事情,减轻这种我们无力缓解的痛苦,缩小这种我们无力消减的危险。我们痛苦地想到自己是那样束手无策,我们的心直往下沉,气不停地泄,有什么刑罚拷问能与此相比?有什么想法或者作法能够在焦虑达到登峰造极之时缓解这种痛苦?
  早晨到来了。小小的别墅里一片寂静。人们低声耳语,焦灼的面孔不时出现在门口,女人和孩子噙着泪水走到一边。整个漫长的白天,以及天黑之后的几个小时,奥立弗都在花园里轻轻地走来走去,每过一会都要抬起头来,看一眼病人的房间,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黑沉沉的窗口,看他那副样子,好像死神已经捷足先登。深夜,罗斯伯力先生到了。“难啊,”好心的大夫一边说,一边背过脸去。“那么年轻,又那么可爱。但希望很渺茫。”
  又一个早晨到来了。阳光是那样明媚,仿佛看不到人世间有一点点苦难或者忧愁。园中枝繁叶茂,百花争艳,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精力充沛,周围的声音和景象无不充满喜悦——可爱的姑娘却躺在病床上,急剧地变得衰弱。奥立弗偷偷走进那片古老的教堂墓地,在一个长满青草的坟茔上坐下来,无声地为她哭泣,祈祷。
  这一幅画面是那样宁静。优美,阳光明媚的景色中包容着那么多希望与快乐:夏天的鸟儿唱出了那么欢快的乐曲;振翅飞翔的白嘴鸦从头上一掠而过,是那样的自由;万物是那样生气勃勃,兴高采烈;孩子抬起阵阵发痛的眼睛,向周围望去,心中油然涌起这样一个念头,这不是死亡的时节,小东西尚且还那么欢乐逍遥,露丝是断断不会死的。坟墓喜欢的是寒冷萧瑟的冬天,不喜欢阳光与花香。他几乎认定,寿衣只是用来裹住老朽干瘪的躯体,从来不把年轻娇嫩的形体拉进它们那可怕的怀抱。
  教堂那边传来一声报丧的钟声,粗暴地打断了这些幼稚的想法。又是一声!又是一声!这是宣布葬礼开始的丧钟。一群送葬的寻常百姓走进墓园大门,他们佩戴着白色花结,因为死者还很年轻。他们脱帽站在一座坟前,哭泣的行列里有一位是母亲——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可阳光依然灿烂,鸟儿照样歌唱。
  奥立弗朝家里走去,回想起小姐给予他的百般照顾,盼望着机会能再一次到来,好让他一刻不停地表明自己对她是多么感激、多么依恋。他没有理由责备自己有多少次粗枝大叶,或者是没动脑筋,因为他是诚心诚意为她效劳的。尽管如此,仍有许许多多细小的事情浮现在他的面前,他幻想看自己当时本来可以干得更卖力、更认真一些,可惜没有那样做。每一次死亡都会给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带来这样的想法:有那么多事情受到忽视,办到的事情又是那样少——有那么多事情被遗忘,还有更多的事情已无法挽回——因而我们必须留心,平时如何去对待我们周围的人!没有什么比悔之莫及更令人懊恼的了。如果我们希望免受懊悔的责问,就让我们趁早记住这一点吧。
  奥立弗到家了,这时梅莱太太正坐在小客厅里。一看见她,奥立弗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因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侄女的病床。他战战兢兢地思忖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促使她走到一边。他了解到,小姐陷入了沉睡,她这次醒来,不是康复与再生,便是诀别与死亡。
  他们坐下来凝神谛听,几个小时连话也不敢说。没有动过的饭菜撤了下去。他们心不在焉地望着逐渐下沉的太阳,最后又看着太阳将宣告离去的绚丽色彩撒满天空和大地。他们敏锐的耳朵猛然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罗斯伯力先生刚一进屋,他俩便情不自禁地向门口冲去。
  “露丝怎么样?”老太太嚷道,“快告诉我,我能经受得住,别再让我牵挂了!噢,快告诉我!看在老天爷的分上!”
  “你一定得沉住气,”大夫扶住她说道,“请保持镇定,我亲爱的夫人”
  “让我去死吧,凭上帝的名义。我亲爱的孩子。她死啦。她就要死啦。”
  “不!”大夫感情冲动地嚷起来,“上帝是仁慈而宽大的,所以她还会活好多年好多年,为我们大家造福。”
  老太太跪下来,尽力想把双手合在一块儿,然而支撑了她那么久的毅力已经随着第一声感恩祈祷一起飞向天国。她倒在了伸开双臂接住她的朋友怀抱里。
  第三十三章
  详细介绍一位现在才出场的青年绅士,以及奥立弗的又一次奇遇。
  这种欢乐几乎叫人难以承受。奥立弗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一时目瞪口呆。他欲哭不得,说不出话,坐卧不宁。他在黄昏的宁静气息中徘徊了很久,又大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理解力,这才似乎猛然醒悟过来,令人高兴的变化已经发生,自己胸中难以承受的焦虑也已化解。
  夜色迅速围拢过来,他捧着一大束鲜花往家里走去,这是他精心采来装饰病房的。他正沿着公路快步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马车疾驰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只见一辆驿车飞驶而来献是在唯心主义统治德国达数十年之久后,恢复了唯物主义,由于马跑得飞快,加上路面狭窄,他便靠着一道门站住,让马车通过。
  车疾驰而过,奥立弗一眼看见车上有个头戴白色睡帽,好像有几分面熟的男子,不过他这一瞥太短暂了,没看清那是谁。过了一两秒钟,那顶睡帽从马车窗日伸出来,一个洪亮的嗓门喝令车夫停车。车夫勒住马,车停住了。接着,睡帽又一次探出来,那个大嗓门叫着奥立弗的名字。
  “这里!”那个声音嚷道,“奥立弗,有什么消息?露丝小姐怎样了?奥——立——弗少爷!”
  “是你吗,凯尔司?”奥立弗一边喊着,一边朝车门奔去。
  凯尔司再次伸出戴着睡帽的脑袋,作回答状,忽然又被坐在马车另一角的一位青年绅士拉了回去,那人急迫地探问那边有什么消息。
  “快告诉我!”那位绅士高声喊道,“是好些了还是更糟了?”
  “好些了——好得多了!”奥立弗赶紧回答。
  “感谢上帝!”青年绅士大叫一声,“你能肯定?”
  “没问题,先生,”奥立弗回答,“几个小时以前就不一样了,罗斯伯力先生说,危险已经全部渡过了。”
  那位绅士不再多说,打开车门,从里边跳出来,一把抓住奥立弗的肩膀,把他拉到旁边。
  “你有绝对把握?孩子,再也不会出岔子了,是不是?”青年绅士用颤抖的声音问,“你可别骗我,让我空欢喜一场。”
  “我绝对不骗你,先生,”奥立弗回答,“真的,你相信我好了。罗斯伯力先生说,她会活好多年好多年,为我们大家造福的。”
  奥立弗想起了为大家带来无限幸福的那个场面,泪水在他眼睛里直打转。青年绅士转过脸去,好一阵子一言不发。奥立弗相信自己听到他不止一次地哽咽,但又不敢另外说什么话去打搅他——他实在猜不出这位绅士的心情——便站在一边,装出尽顾了自己手里的花束的样子。
  这功夫,头戴白色睡帽的凯尔司先生一直坐在马车的踏板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用一张蓝地白花的布手绢不住地擦眼睛。这个诚实耿直的汉子并不是假装动了感情,这一点完全可以从他那双红肿的眼睛上看出来,当青年绅士转过身去叫他的时候,凯尔司就用这双眼睛望着他。
  “我想,你还是乘车直接到我母亲那儿去比较好,凯尔司。”他说道,“我宁可慢慢走着去,这样我可以在见到她之前争取一点时间。你就说我马上就到。”
  “请您原谅,哈利先生,”凯尔司用手巾将满脸的泪痕擦干净,说道,“但如果您打发邮差去传话,我将深为感激。让女佣瞧见我这副样子不太合适,先生,她们真要是瞧见了,我以后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好吧,”哈利·梅莱微笑着答道,“你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如果你觉得这样好一些,那就让他和行李一块儿走,你跟着我们。不过,你得先把睡帽脱下来,另外换一顶合适的帽子,要不别人会以为我们是疯子。”
  凯尔司先生这才想起自己的仪表有失体面,一把将睡帽扯下来,塞进衣袋,又从车里取出一顶样式庄重朴素的圆顶帽换上。收拾停当,邮差继续驱车赶路,凯尔司、梅莱先生和奥立弗慢悠悠地跟在后边。
  他们信步走去,奥立弗不时带着浓厚的兴趣和好奇心打量着这个新来的人。他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岁,中等身材,面容开朗英俊,举止落落大方。尽管存在着年龄上的差距,但他和老太太长得很像,即便他没有提到老太太是他母亲,奥立弗也能毫不费力地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别墅到了,梅莱太太正焦急不安地等候着儿子。母子见面,双方都很激动。
  “妈妈,”年轻人低声说道,“您怎么不写信告诉我?”
  “我写了,”梅莱太太回答,“可经过反复考虑,我决定把信拿回来,听听罗斯伯力先生的看法再说。”
  “可为什么,”年轻人说。“为什么要拿这样的事来冒险呢?万一露丝——那个字我说不出口——如果这场病是另一种结果,你难道还能宽恕自己?我这辈子难道还能得到幸福?”
  “如果发生那样的事,哈利,”梅莱太太说,“我担心你的幸福也就整个毁了,你早一天晚一天回来,都没有什么差别。”
  “万一真要是这样,妈妈,那要什么好奇怪的?”年轻人答道,“哦,我干吗要说万一呢?——这是——这是——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妈妈——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一个男子拿出心中最美好、纯洁的爱情奉献给她,她也是当之无愧的,”梅莱太太说,“我明白,她天性中的献身精神和爱心需要的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回报,而是需要一个深深相爱,永不变心的人。在我做一些在我看来必须做到的事时,如果不是我感觉到了这一点,另外还知道,她爱上的人只要态度有一点改变都会使她心碎,我也不会感到自己的使命如此困难,或者说,我内心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矛盾了。”
  “这不公平,妈妈,”哈利说道,“你还是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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