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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让人在领内准备好了住宿、粮秣,请他们放心使用,尽快西返。我出席这次会议,诸将会拘泥于人情,甚至会感到苦闷。因此我故意躲开。希望二位恳切地告诉他们,请他们不要误解,想回去的立刻可以返回……”
这既非家康的策略,也非狂妄之言。这是家康历经六十年岁月、尝尽人间疾苦后的一片赤诚之心……
“大人,”忠胜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问道,“这是您的真心?”
“你是这么想的?”
“这若是大人的真心,众人一旦四散,大人将如何应对?”
“忠胜,我若只靠阴谋诡计,焉能活到今日!”
“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但一个连自救都不会的人,神佛会帮助他吗?”
“你说得没错。我所做的便是自救。德川家康已然尽了人事。我方才所言也是我必须尽的人事。对于一个根本无心打仗之人,你硬是让他上战场,结果又会如何?想去的尽管让他去好了。德川家康顺应天意。昨日的德川家康已然亡了,今日乃是新的德川家康。”
本多佐渡守颤抖着哭泣起来。
最近,本多佐渡守正信似才真正明白家康。先前的正信并非这样,他总是恃才傲物,这既如明智光秀,又似松永久秀。恃才之人本免不了生出叛心。但正信的桀骜之心逐渐消失,却完全是受家康感化的结果。当一个人觉得自己没有得到该得的报偿时,就会生起不平和反抗。明以为自己强人一头,却久居人下,还有比这更不幸的人生吗?三成便是因此而心生扭曲,但此只能归结于他的心虚及自卑……这是正信最近以来的心得。
正信却未从家康身上发现此忧。太阁在世时,家康认真辅佐,现在他是顺应天意以尽人事。换言之,家康不是以人为敌,而是以天为敌,以神佛之心照拂天下。
“请恕在下浅薄愚钝。在下终于想开了,确应请两位大人直接转达于诸将。”正信擦了一把眼泪,有些羞色。井伊直政也点头称是。
“看来,这是大人迫不得已的决定。”
“是啊。”神原康政回头看了一眼本多忠胜,道,“若诸将都因此而西上,那不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吗?”
“不,不会。听了大人方才之言,诸将必都振奋不已,甚至激动得长泪直流。这样的话,胜负已决出。”
佐渡守正信又谨慎地嘟囔起来:“石田和大谷之辈硬是把那些有意跟随大人出征的人给拉了过去。而大人却宽宏大量,让跟随至此的诸将照心意决定去留。你想想,世上难道还有如此不明贤愚、连其间的差别都看不出之人?没有!”
“有理,这么一说,他们想不同意也难。”就连冥顽不化的本多忠胜也似领悟了。
“这样一来,大家就都不会回去了,东军与西军的斗志,也就截然不同了。西军是强拉硬拽的乌合之众,我们则是志同道合的百万雄师。”
“是啊,大人遵循的是神佛的意志。”佐渡守正信飞快地看了家康一眼,家康依然沉默无语。
“对。就这么决定了!”井伊直政大声道,合上扇子,“今日议事就以大人的意见结束。愿意留的就留下来,改日再举行会议,讨论究竟是先讨上杉,还是先伐石田……”
在井伊直政的带领下,重臣们向依然飘溢着松木清香的大厅走去,房里只留下了家康和鸟居新太郎二人。
“新太郎,此时,你父亲一定正在伏见城那边浴血奋战。我都听到杀声阵阵了。”
“大人!”新太郎忍耐不住,向前探出身子,“父亲早就作好最坏的打算了。无手右卫门已将事情经过都详细告诉了在下。但是,在跟随大人前来的诸将之中,究竟有无人会拔营西返,投奔石田?新太郎最担心的还是此事。”
家康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家康也不清楚这些。但是,莫要担心,新太郎,直胜很快就会来报告。”
二人的话就此中断,房内陷入静默,新太郎惴惴不安。跟在众人身后进入大厅的井伊直政更是忧心不已,十分迷惘:家康宽宏大量,诸将果真能明白吗?议事会不会陷入混乱?
果然如事前所担心的那样,当井伊直政说到大家可以自由拔营起寨时,诸将明显有些动摇。浅野幸长、福岛正则、正则之弟正赖、正则之子正之、黑田长政、蜂须贺家政之子丰雄、池田辉政、辉政之弟长吉、细川忠兴、忠兴之子忠隆与兴秋、生驹一正、中村一忠、中村一荣、堀尾忠氏、加藤嘉明、山内一丰……仔细一看,全都是丰臣旧臣,他们非德川家嫡系,心中当然会生起波澜。就连那些德川氏的谱代大名,也深感意外,无人应声。
“若是为了少君,诸将也难以违背命令……”
听到这里,诸将无不愕然,谱代大名们更睁大了惊奇的眼睛,不久之后就深深垂下头。但是,当从家康不列席的理由,说到家康保证大家安全撤退时,众人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还有人甚至听得眼眶发红。
“想必大家都明白了。此次骚乱元凶,不消说便是石田与大谷二人。尽管如此,他们的火烧得也太大了。若让在座各位产生背叛丰臣家的感觉,我家大人亦于心不忍。正因为担心这些,我家大人才以大义为重,让诸位自由决定去留。希望诸位能够体谅我家大人的一片苦心。”
井伊直胜话犹未落,一个人大喊了一声:“先等一下!”
是藤堂高虎,他向前探出身子,“方才有幸听闻内府的肺腑之言,事已至此,离内府而投靠石田,为何还要来这里?一言蔽之,藤堂高虎绝无二心!”
听他这么一说,福岛正则使劲用军扇敲打着地板,接过话茬,道:“藤堂大人说得好!此次事件,完全出自石田的卑鄙野心。别人如何我不管,到了这个时候,福岛正则绝不会因担心妻小而践踏武士道义。只要内府大人尊奉太阁遗命,拥立少君,我便甘愿为内府肝脑涂地!”
福岛正则的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众人纷纷开口:“我也与左卫门一样,坚决拥护内府。”
“我岂能落于人后?”
“事已至此,还有何二心?”
众人平静下来之后,黑田长政才开口说话。其实,他早就造访了福岛正则,二人已约好,无论家康说什么,也要坚决拥护。“各位的意愿现已甚是清楚了。正如福岛大人所言,时至今日,我们为何要甘拜石田下风?我们若还有武人骨气,就当与内府共存亡。”
其实,长政算计的是家康取胜还是三成取胜,家康若无信心,、断不会说出这等话来,况且家康并未说要与秀赖为敌。
山内一丰也很是郑重地表示忠诚:“井伊大人,在征讨京坂时,我要把挂川的全部人马一个不剩全都带上。故,我想在腾空居城之后,请内府从贵家臣当中挑一个,入住我的小城为我看家,无论是谁都可。总之,今后我完全听从内府调遣!”
看到众人一一表明了决心,此前默默观望的细川忠兴最后神情庄重地作结:“没有一个人愿意退出。永井大人,把这个结果转达内府吧。”
永井直胜立刻站起身,出厅去。
大厅里闷热不堪,外面的阳光却更是灼人。永井直胜顶着炎炎烈日,急匆匆往家康住所赶去。
居然无一人要回去!永井直胜激切不已。家康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而自己此前的担心,只说明了自已的不成熟。
家康自始至终都是一片真心,正是这种真心,才终于让众人都拜倒在他膝下。尽管如此,得知结果之后的家康,究竟会是什么表情?
“大人。”直胜进去,见家康还倚在扶几上,似在沉思。
“怎样了?”家康抬起脸,隐隐带着一丝担心。
“无一人说要拔营回去。最先开口的是藤堂高虎,接下来是福岛、黑田、山内等人,大家都表明了决心,要坚决拥戴大人。”
“哦。”
“最后,细川忠兴又确认过,在下便赶紧过来禀报。”
“不过,现在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家康忽然压低了嗓门,站起身。这句话既不像是说给直胜,也不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具体情形,路上我再问你。既然决定下来了,我也不能不去道声谢。”他脸上显出一副悠然的表情,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藤堂第一个,福岛第二个?”
“正是。福岛大人说,只要大人不见弃少君……”
“我明白。那么,挂川的山内一丰如何说的?远州可是压制东海道的关键啊。”
“山内说,若大人西上,他将率领全军一同前往。就请大人随意选一个人帮着看管居城,并希望一直到战争结束。”
“一丰是这么说的?”家康打开扇子遮住阳光,旋又压低声音,“好,我待会儿要和新太郎一起去。你先走一步,告诉直政,我要露一下面。”
“遵命!”永井直胜弯着腰跑了出去。
家康回头看了一眼手捧大刀的鸟居新太郎,道:“大家都辛苦了,天也挺热。”
鸟居新太郎神情庄重地施了一礼,微微歪了歪头。对他来说,最近的家康愈来愈难以看透了。
大厅里的诸将一听说家康要来,都不约而同正襟危坐。家康的身影出现在直政旁边,众人忙空出一块地方以为上座。
家康挨着直政坐下:“方才听说了诸将意愿,家康不胜感激。”他郑重地躬下身子,施了一礼,“本打算不露面了,可不来向大家表示谢意,实在过意不去。既然诸位都愿意与德川氏一途,战事就一刻也不能耽误了。故,我想立刻与诸位商议:究竟是直接攻入会津,再向京坂进发呢,还是先放弃会津,立刻西进?”
永井直胜忽然笑了,旋又慌忙板起脸。家康说过: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
“末将想谈谈看法。”福岛正则第一个开了口,“这次事件,上杉不足为道,石田、大谷、宇喜多的叛乱才是根本,应先舍弃会津,迅速西返方为上策。不知内府大人意下如何?”
家康使劲点点头,看向细川忠兴。
细川忠兴忙道:“在下也赞成福岛大人的意见。当下不西进,被迫加盟西军的人就会不断增加。”此时的忠兴不但已得知了失去夫人的消息,还知父亲正在丹后苦战。
“赞成先讨伐上方的人请举手。”直政道。
除了谱代大名,诸将一致赞成,并且,福岛正则还补充道:“实际上,刚才挂川山内大人也已明言,他愿意率领全部人马出征,居城就先交与内府家臣打理。这种做法使双方都放心。对于这种提议,正则完全赞成。清洲乃必经之处,请内府尽管使用,早早西上。”
正则发言活跃了气氛。先西征,就要确保主干道上的城池安全。
“多谢!”家康又躬身施了一礼。此时他已然不用多说一言了。尽管那些曾受丰臣恩典的大名们都已表明了对德川的忠心,但仅凭一句话,还不足以安心,这是战事常识。但目前又不能提出交人质,否则,此前的一片真心就成了谎言。正因为意识到这些,山内一丰才首先提议,福岛正则也提出让家康随意使用居城。把自己的居城交给别人打理,这显示出的是无比的信赖,岂是交出人质可比拟的?
继正则之后,骏府城代中村一荣、滨松城堀尾忠氏、吉田城池田辉政、冈崎城田中吉政等人也都竟相效仿:“我的居城也请内府使用。”“我的城池内府随意使用,我还备足了粮食。”“我的城也请内府自便。
不战而止兵戈,方为绝妙谋略。骏、远、三,尾张的清洲,一时间被家康尽握手中,家康已被诸将视为完全值得托付的巨峰。
“那么,家康便听从大家的意见,首先西征。”家康泰然道。就这样,会议决定了天下大势,剩下的便是如何让上杉罢兵。
家康令人端出酒馔,再次把事情交给井伊直政和本多忠胜打理,自己出了大厅。永井直胜、奉多正信、鸟居新太郎跟在身后,个个脸色泛红。在他们看来,一切都如主公预计,真似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支配。
“佐渡。”到下处入口,家康回过头。正信慌忙站住,只听家康道:“你看留下谁来监视上杉好呢?”
问题太突然了,正信没反应过来。
家康又问:“我问把谁留下来看着上杉为好。”
“这……在下以为,再也无人比结城秀康大人更合适了。”
“哦。那么,趁他还未回去,赶紧把他叫过来吧。”
这一日,结城秀康也从宇都宫城赶来,列席了会议。
“遵命!”本多佐渡折回去叫秀康,心中却有些怨气。家康的回复这么快,说明心中早就决定好人选了,饶是如此,却还故意问他。
永井直胜则认为这简直就是“行云流水般的决断”,越发感叹不已:“大人,我们要胜利了。”进入房中,他仍兴奋不已,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