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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六年四月下旬的一天,石达开用罢早饭,准备召集众将,商议攻打南昌事宜,突然接到东王诰谕。诰谕写道:“满妖北大营,已出重兵,犯我疆土,镇江、扬州俱陷。满妖江南大营,也出重兵,于前日,攻占了石埠桥、袜陵关、东坝一线。天京四面受制,危在旦夕,召你火速麾师解围……”
翼王手捧诰偷,快感顿消。忙把众将召来,说明此事。众将听了,无不吃惊。翼王道:“天京军情紧迫,不容我不去。西北之事,就依靠各位弟兄了。未把这清妖头亲手抓获,实为憾事!我走之后,宜清、辅清两位兄弟继续攻打南昌。倘有不利,可退至九江。玉成、韦俊继续攻打武昌,此地万万不能丢失,罗大纲、石祥祯扼守庐州,林启荣、曾天养牢守安庆。都要相机而动,不可浪战。”众将一一领命。石达开于当日点兵五万,离开江西,星夜赶奔天京而去。
石达开一走,曾国藩才绝处逢生,免遭厄运。他自呜得意他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话分两头。先说天京方面:清政府在一八五三年三、四月间,相继在天京和扬州外围建立起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向荣的所谓江南大营,扎在孝陵卫。他手下有帮办军务许乃钊,提督苏布通阿,总兵马天保,提督张国梁等人,兵力在三万人以上。
以大卖国贼琦善为首的所谓江北大营,则扎在扬州城外。他手下有帮办大臣雷以诚、浙闽总督慧成、潜运总督福济、直隶总督陈金缓等,厚集兵力达七八万人,装备精良。
这两个大营,对天京造成巨大威胁。杨秀清为对付这两个大营,用了十万多人,分别驻守在扬州、镇江、瓜州和江南孝陵卫一带。两年多来,在天京周围,与清军进行了数百次战斗。这些战事,虽不及北伐、西征的规模庞大,但由于战事频繁,时出险情,而使杨秀清提心吊胆,坐卧不宁。
尽管这样,杨秀清总算没有白费心血,使清军屡战屡败,不能越雷池一步。
为此,咸丰皇帝对琦善和向荣极为不满。曾三番五次降旨斥责,把这两个奴才骂得狗血喷头。
琦善不敢抗旨,忙调集了吉林、黑龙江、山东、浙江、江苏各地军队,乘太平军西征之际,攻破了扬州和镇江,前锋大队直逼瓜州,控制了天京外围的长江水面,气焰十分嚣张。
向荣接旨后,也卷土重来,出动人马,攻打天京的尧化门、仙鹤门、黄马群、孝陵卫、高桥门、七桥瓮、傈水等地。怎奈太平军防守甚严,向荣屡攻无效。
咸丰大怒,降旨斥他劳师糜饱,毫无建树,夺去他的黄马褂,扒掉他的双眼花翎。并说,要在一、两个月内听到捷报,否则立斩不赦。
向荣急坏了,他深知这位天子翻脸无情,一场灭门大祸就要来临。可是,他面对坚城,又毫无办法,只有唉声叹气。
这天晚上,江宁知府越德辙,突然来到江甫大营,求见向荣,说有急事面禀。向荣很不耐烦,把他唤进帐中。赵德辙满脸赔笑地说:“恭喜大帅,贺喜大帅。”向荣十分惊疑,急忙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德辙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鬼头鬼脑地左顾右盼。向荣知道他有背人的话要说,一摆手,把帐中的人屏退,探身问道:“请问贵府,有何话讲?”赵德辙附在向荣耳边,小声说道:“卑职从前有一门生,名叫吴伟堂,原是江宁县监生。他素来就对朝廷怀有一颗忠心,对长毛子恨之入骨。长毛子攻占金陵后,吴伟堂便在城中隐蔽下来了。”向荣忙问道:“他在城中,以何为生?”赵德辙说:“吴伟堂的父亲开过织造房,吴某跟他父亲学会了织造手艺。长毛子进城后,设立了典织衙。吴伟堂经同乡引见,也混了进去,还当上了师傅,很受长毛器重。吴伟堂人在曹营心在汉,立志要在暗中为朝廷效力。两年来,他收罗了有志之士四五百人,在这些人当中,有典织衙的工匠,也有太平军的头目,还有各伪衙的书办官吏。范围之广,人才之多,真是难以想象啊!”赵德辙咽口唾沫,接着说:“吴伟堂有意在城中举事,迎接官军人城。专派了一个心腹人,持信到府,找我联络此事。”
赵德辙说着话,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呈给向荣。向荣借灯观看:
学生吴伟堂致书于恩师赵公台下:
国家不幸,金陵沦丧。百万生灵,莫不掩面哭泣,痛断肝肠。发匪坏纲纪,败伦常,种种倒行逆施,人皆切齿。唯皆在檐下,不敢不依附耳。
学生混迹于伪典织衙,已二年多矣。与伪大小头目,厮混很熟。对金陵匪情,略知一二。
学生己笼络城中有志之士,四五百人,皆对天发誓,愿为朝廷效力,准备献城立功。
今差密友孙财持信来见,向恩师请示机宜。切望上禀向帅,早见回音!
学生吴伟堂顿首
向荣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多遍,问道:“长毛子对金陵防守得这样严密,这个下书人孙财是怎样混出来的?”赵德辙说:“是啊,难就难在这上面了,据孙财说,半年前吴伟堂就想方设法与官军联系,结果都没有成功。后来,他发现长毛子还设立一座专司供应柴草的‘柴薪衙’,也称‘柴薪馆’,每天都遣人出城打柴割草。这些人都有腰牌,出城入城,十分方便。吴伟堂就把柴薪衙的孙财拉了过来,孙财就是借打柴之机混出来的。”
向荣的眼睛,渐渐有了亮光,脸皮也逐渐舒展了,背着手来回踱了几趟,问道:“你看吴伟堂这个人可靠吗?”赵德辙说:“此人的父亲与我是至交,我对吴伟堂也很熟悉。他那个监生就是我点的。要不,他怎能称我恩师呢?我看此人可以信赖。”
向荣道:“实不瞒老兄,我叫皇上骂坏了,并限我在一、两个月内把捷报送京,不然的话,我这颗人头也难保。倘若吴伟堂能助我破城,其功大矣!我一定奏明天子,重重加封他的官职。就连你老兄的顶子,也要更换更换。”赵德辙听了,乐得五官挪位,不住地打躬道:“全靠大帅提拔。”
向荣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献城之事,绝非儿戏。特别是发酋杨秀清,奸狡异常,弄不好就会白白断送大家的性命。一旦打草惊蛇,对以后的事,就更不好办了。依我看,还是稳妥一点为好。”赵德辙道:“大帅所虑极是。不过,也不宜多耽搁时间。俗话说,夜长梦多,迟则有变哪!就怕天长日久,露了马脚,前功尽弃。”
向荣想了想,认为赵德辙讲得在理,说道:“好吧!我马上派个人,先与吴伟堂接接头。等摸清底细,再定下一步的事。”说到此处,向荣喊了一声“来人”,一个侍从走进大帐。向荣道:“去把马明彪叫来!”“是!”时间不长,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走进大帐口称:“卑职马明彪参见大帅。”向荣道:“明彪啊,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江宁知府赵大人。”马明彪紧走几步,上前叩头见礼:“给府台见礼。”“请起,请起!”赵德辙把他扶了起来。向荣道“明彪哇,我委你办件特殊的事情,相信你一定能够办好。”接着附在马明彪的耳边,嘀咕了半天。马明彪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最后把胸一挺,说道:“卑职马上就去。”
向荣又对赵德辙说:“明彪是我的爱将,机警聪明,很会办事你把他带去,想办法与吴伟堂见个面。我在这儿听信儿,越快越好。”“是!”说罢,赵德辙带着马明彪告辞而去。
书要简短。经过孙财的串通,吴伟堂终于混出了天京,在材陵关一家酒店里跟马明彪接上了头。
吴伟堂长了个五短身材,又瘦又干,两只猴眼,放着贼光。不难看出,他是个狡猾机灵之辈。他先把城里的情况对马明彪说了一遍,还说,他最近又拉过十几个人来,都是东府的牌刀手。他们有时能靠近杨秀清。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伺机把东王刺死。吴伟堂还提出:要一千张免死印布,以防破城时,鱼目混珠,错杀了自己人;还要一些短枪、火箭、喷火筒等器械。
接头后,马明彪立即对向荣禀报了经过。向荣大喜,一一满足了吴伟堂的要求。十支短枪,数百只喷火筒、火箭,都通过柴薪衙的叛徒分子,利用出城打柴的机会,偷偷运进城内。又过了几天,吴伟堂捎出信儿来,约定七月十五三更献城。联系的信号是:城头放三堆髯火,有人开城迎接官军。以击三掌、持免死印布为凭,地点是朝阳门。
向荣闻讯后,立刻着手安排。他亲点精兵五千,偷偷埋伏在朝阳门外。总指挥是大将张国梁,副将蒙德勤。
到了七月十五日这天晚上,向荣也披挂整齐,率大将十名,副将二十名,带领两万大军,偷偷地向朝阳门移动。
向荣骑在大白马上,望着头顶上的一轮明月,既高兴,又担心,脑袋里浮起一连串的疑问:吴伟堂现在干什么呢?他真有献城的本领吗?会不会有变化?即使一切顺利,我有能力战胜长毛子吗?他心里七上八下,好像开了锅,真是苦辣酸甜,什么滋味都有。
第五十一回 反间不成身受缧 穷凶恶极诬好人
千军万马好挡,
特务内奸难防。
伪装积极把身藏,
恶毒胜过虎狼。
当权须辨真伪,
切莫刚愎自用。
一念之差民遭殃,
血泪教训别忘。
向荣和张国梁,屯兵朝阳门外,提心吊胆,静候城中的内应。眼看三更已过,城中仍无动静。二人一看,心如火烧。
恰在这时,突然城头上火光一闪:一处,两处,三处,燃起了三堆髯火。紧接着,城门大开,有一人飞马而出,冲过吊桥,在马上轻击了三掌。张国梁情知是自己人,忙提刀跃马,来到此人马前,定睛一瞧:但见此人红巾黄袍,散发披肩,是个军帅的装束。五官相貌看不清楚,估计在三十岁左右。
张国梁正在观瞧,就见那人问道:“将军是谁?”张国梁说:“大清提督张国梁是也。”那人又说:“吴先生都安排好了,请将军进城。”说罢,拨转马头,奔城门而去。张国梁不便细问,忙把掌中刀一摆,领着三百多骑兵,冲进城门。
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信炮一响,从城门左右杀出无数太平军,把他们团团围住。
张国梁一看,吓得魂不附体,只好拼出性命,做困兽之斗。这家伙仗着武艺高强,刀疾马快,终于杀开一条血路,逃出朝阳门。他那三百骑兵,都做了刀下之鬼。
这时,埋伏在两翼的太平军也杀了出来。他们弓箭齐发,火枪齐鸣,把清军打得焦头烂额,四处逃窜。向荣见势不好,撤腿就跑,一口气败回江南大营。张国梁逃回营来,查点军兵,死伤了两千多人。向荣气得不住跺脚,张国梁气得不住捶胸。那真是丑态百出,难以尽言。
第二天,向荣把江宁知府赵德辙找到江南大营,一见面就赏了他两个嘴巴。赵德辙连忙跪倒,不住地磕头。向荣指着他的脑门儿,问道:“你是怎么搞的,叫本帅伤兵损将!长毛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赵德辙哭咧咧地说:“大帅息怒,估计城中有了变化,也许被人告了密,此事与卑职毫无牵连,请大帅明鉴。”向荣道:“我限你五日之中查明原委。否则,决不饶你!”“是!”赵德辙抱头鼠窜而去。
书中代言:向荣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他知道,赵德辙是不会倒反朝廷的。无非是拿他撒撒气,抖一抖威风罢了。他也猜到,城里肯定有了变化。
说到这里,再把城里的情况交代一下——
前边说过,吴伟堂混进太平军的织造衙里,骗取了众人的信任。表面上,伪装积极,埋头苦干,严格遵守太平军的各项规章制度;其实,在他心里,对太平军、太平天国,却恨得要死,怕得要命。每逢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闭上眼睛,回忆往事:繁华的苏州河两岸,一群群天仙似的娇娃,自己的姘头“赛西施”,纸醉金迷的茶楼,勾人魂魄的妓院,使奴唤婢的声势,超人之上的威风,光辉似锦的前程……这一切一切,都破灭了,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劳动,严格的制度,枯燥无味的生活,难咽的粗茶淡饭,恼人的礼拜。他简直忍无可忍,都快要憋疯了!可是,他要逆来顺受,用卧薪尝胆的精神,等待着失去的天堂。不过,他也没等,用尽了一切手段,拉拢、收买、煽动、挑拨,利用对太平天国怀有敌意和不满的人,组成了一个反革命集团“保清碟血队”,自任总监,向爪牙下达任务,布置各种破坏活动。
有一天,他去水西门办事。刚走到玄武湖畔,忽听背后有人叫他:“志高!”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那样亲切。志高是吴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