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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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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有一个女朝圣者吸了一口气,用那均匀的嗓音说话。
  “老爷子,我到了那里,人们告诉我:发现了伟大的神赐,圣油从圣母脸上往下滴……”
  “啊,很好,很好,你以后再讲。”公爵小姐玛丽亚涨红着脸,说。
  “请让我来问问她,”皮埃尔说,“是你亲自看见的吗?”他问。
  “老爷子,可不是,是我亲自受到神赐的。她那脸上的先轮就像上天之光,灿烂辉煌,圣油从圣母脸上不住地往下滴,不住地往下滴……”
  “要知道这是一种欺骗。”皮埃尔天真地说,又仔细听着朝圣者讲话。
  “哎呀,老爷子,你说什么呀!”佩拉格尤什卡十分惊恐地说,她把脸转向公爵小姐玛丽亚,请求她庇护。
  “他们在哄骗老百姓。”他重复地说一句话。
  “耶稣基督保佑,”女朝圣者在胸前画十字时说,“唉,老爷子,你甭说。有个将军硬不相信,他说道:”僧侣们都在骗人,‘他的话音一落地,眼睛就瞎了。于是他梦见洞穴圣母向他走来,对他说:“你要相信我,我可以给你治好眼疾。’他开始恳求:把我送到、送到圣母那里去。我对你说的是实话;是亲眼看见的。人们把他这个瞎子送到圣母那里,他向她跟着走去,跪倒在地上,乞求地说:”给我把眼睛治好。我把沙皇赏给我的,全都奉献给你。‘是亲眼看见的,老爷子,我就把金星勋章嵌在她身上。没啥可说的,双目复明了!这样说是不应该的,上帝会来惩罚的。“她用教诫的口气对皮埃尔说。
  “神像怎么挂上了金星勋章?”皮埃尔问。
  “圣母也擢升为将军了吗?”安德烈公爵面露微笑地说。
  佩拉格尤什卡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了,她举起双手轻轻一拍。
  “老爷子,老爷子,你有罪,你有个儿子!”她说起话来,苍白的脸色忽然间变得通红。
  “老爷子,你说这样的话,上帝原谅你吧。”她在胸前画了十字。“老天爷啊,原谅他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呢?……”她把脸转向公爵小姐玛丽亚,说。她站立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背囊,几乎要哭出声来。很明显,她觉得可怕又可耻的是,她竟然在这个会说出这等话的家庭中受到了恩惠,她又觉得可惜的是,现在不得不抛弃这家的恩赐。
  “您何苦呢?”公爵小姐玛丽亚说,“您为什么到我这里来?
  …
  “不,佩拉格尤什卡,要知道,我是开玩笑的,”皮埃尔说。
  “Princesse,ma parole,je n‘ai pas voulu l’ofAfenver,①我只有这个想法罢了。你甭多想,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他说,畏葸葸地微笑着,想改正过错。
  ①法语:公爵小姐,说实话,我不想使她感到委屈。
  佩拉格尤什卡停住了,流露出怀疑的样子,可是从皮埃尔脸上可以看出真诚悔改的表情,安德烈公爵时而温顺地看看佩拉格尤什卡,时而看看皮埃尔,他因此渐渐安静下来。
  14
  女朝圣者安静下来了,又参加谈话,她讲到阿姆菲洛希神甫的事情,讲了很久,这个神甫过着圣洁的生活,他的一只手也发散着神香的气息,又讲她认识的几个僧侣,在她最近一次漫游基辅的时候,给了她一把打开洞穴的钥匙,她随身带着面包干,和几个朝圣者在洞穴里待了两天两夜。“我向一具圣尸祈祷,念念祷告词,又向另一具圣尸走去。我小睡片刻,又怀着敬意地去吻圣物,妈呀,那里多么寂静,多么爽适,简直使人不想走回外界去。”
  皮埃尔很仔细地、认真地听她讲话。安德烈公爵从房里走出去了,在他走后公爵小姐玛丽亚留下那些神亲,让他们慢慢饮茶,她把皮埃尔带到客厅里去。
  “您很慈善。”她对他说道。
  “咳,我真的不想侮辱她,我非常理解而且珍惜这种感情。”
  公爵小姐玛丽亚沉默无言地瞥他一眼,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知道我早就认识您了,我像疼爱哥哥一样爱您,”她说,“您认为安德烈怎么样?”她连忙问道,不让他有时间来说些什么回答她所说的亲热的话,“他使我感到非常不安。他的健康情况冬天有所改善,但去年春天他的旧伤复发了,医生说他应当去治疗。因此我在精神上很替他担心。他的性情和我们女人不同,他不擅长在忧患中煎熬,用哭来发泄自己的痛苦。他在内心中承受着痛苦。今天他的精神振奋,心情也很愉快,这是您的到来对他产生的影响,他很少是这个样子。若是您能劝他出国该多好啊!他所需要的是工作,而这种平静的生活会把他毁掉的,这一点其他人并没有发觉,我可是看得出来的。”
  九点多种,几个侍者听见老公爵开来的轻便马车的铃铛声,就急忙奔向台阶。安德烈公爵和皮埃尔也登上台阶。
  “这是谁啊?”老公爵走下马车,看见皮埃尔后问道。
  “啊!我很高兴!来亲吻吧。”他知道这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是谁之后说道。
  老公爵情绪很好,亲热地对待皮埃尔。
  晚饭前安德烈公爵回到父亲书斋,正遇见老公爵和皮埃尔在热烈争辩。皮埃尔证明,不再有战争的时日必将来临。老公爵开点儿玩笑,没有发脾气,对他说的话提出了异议。
  “把血管里的血放出来,灌进一点水,那时就没有战争了。女人的呓语,女人的呓语。”他说,但仍然和蔼地拍拍皮埃尔的肩膀,他走到桌前,看来安德烈公爵不想参加谈话,正在桌旁翻阅父亲从城里带来的文件。老公爵走到他跟前,开始谈论一些事情。
  “首席贵族罗斯托夫伯爵没有把一半人马送来。他抵达城里了,忽然想请我出席午宴,我为他举办了一次午宴……请看看这份文件……喂,自己人,”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拍了拍皮埃尔的肩膀,把脸转向儿子说,“你的友人是好样的,我真喜欢他!他使我激昂起来。别人也会说俏皮话,但是我不愿意听,他就是撒谎,也会使我这个老头子激动起来。喂,去吧,去吧,”他说道,“我大概要来出席你们的晚宴。我还要争辩争辩。你爱爱我的傻姑娘公爵小姐玛丽亚。”他从门里向皮埃尔喊道。
  目前皮埃尔到了童山才赏识他和安德烈公爵的友谊的全部魅力和作用。这种魅力与其说是表现在他和他本人的关系上,毋宁说是表现在他和他的亲人和家人的关系上。皮埃尔和严厉的老公爵以及温顺的畏葸的公爵小姐玛丽亚相处时,虽然他几乎不熟悉他们的情形,但是他立刻觉得自己是他们的老友。他们都很喜爱他。他对女朝圣者的温和态度赢得了公爵小姐玛丽亚的好感,公爵小姐用炯炯的目光谛视他;一岁的尼古拉小公爵(正如祖父这样叫他)向皮埃尔微微一笑,向他走去,让他抱抱他。当他和老公爵交谈的时候,米哈伊尔·伊万内奇和布里安小姐都面带愉快的微笑端详着他。
  老公爵出来吃夜饭,显然是为了招待皮埃尔的缘故。在童山逗留的这两天,老公爵对皮埃尔很亲热,还请他以后常到他这里来。
  皮埃尔离开以后,他们全家人聚集起来评论他,这就像新客离开后常有的情形那样。而全家都说他的好话,这倒是罕见的事。
  15
  罗斯托夫这次休假回来以后,头一次感到和意识到他与杰尼索夫和整个兵团的关系是何等巩固。
  当罗斯托夫驶近兵团驻地的时候,他体验到他驶近波瓦尔大街的住宅时所体验到的那种感情。当他头一眼看见穿着兵团制服连扣子也没扣的骠骑兵的时候,当他认出这是棕红头发的捷缅季耶夫,看见枣红色战马的系马桩的时候,当拉夫鲁什卡(拉夫尔的小名)欣喜地向着自己的老爷叫喊:“伯爵来了!”——睡在床上的、满头乱发的杰尼索夫就起床,从土窑里跑出来拥抱他,当军官们向刚刚抵达的人身边走去的时候,罗斯托夫体验到他的父母、姐妹拥抱他时所体验到的那种感情,欣喜的眼泪涌向喉头,妨碍他讲话。兵团也是他的家,也像双亲的家一样始终是可爱的、可贵的。
  罗斯托夫晋谒了团长,接到去原先的骑兵连服务的任命,照常值勤,采办饲料,深入了解兵团的种种需求,觉得自己丧失了自由,被禁闭在一成不变的狭小的柜子里,他于是又体验到在双亲家里所体验到的那种令人安慰的有所依靠的并以此地为家的舒适之感。这里根本没有使人坐立不安的、使人作出错误选择的那种自由社会的混乱现象;没有不知要不要对方作一番解释的索尼娅;没有是否有可能到哪里去的问题;没有可借助各种方式来消磨昼夜二十四小时的问题;没有既不亲近,亦不疏远的无数多的人们;没有与家父的不明不白的金钱关系;没有在骇人的赌博中输给多洛霍夫一大笔钱的回忆!在这里,在兵团里,一切都是简而明的。全世界分成两个相差悬殊的部分:一部分是我们的保罗格勒兵团,而另一部分则是其余的一切。这另外的部分,与他毫不相干。在兵团中一切都是众所周知的:谁是中尉、谁是大尉、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主要是,什么人是同志。随军商贩在赊卖货物,每四个月领到一次薪水。没有什么可用心计的,没有什么可资选择的,只要不做保罗格勒兵团认为卑下的事情。如果派你执行任务,只要去做明确规定的、吩咐你做的事情,那就会百事顺遂。
  罗斯托夫又进入兵团所固有的生活环境,他犹如困倦的人躺下来休息一样,感到愉快和慰藉。在这次战役中,兵团的生活使罗斯托夫感到更加愉快,因为他输给多洛霍夫许多钱以后(虽然他父母多么安慰他,他仍然没法宽恕这种行为),他痛下决心,不像从前那样服兵役,为了纠正自己的过失,就应出色地服役,做一个优秀的同志和军官,也就是做个完美的人。这件事在那个领域里是难以做到的,而在兵团里却是可以做到的。
  罗斯托夫自从赌博输钱以来,便下定决心,在五年之内偿还父母这笔债务。他父母每年寄给他壹万卢布,他现在决定只取用两千卢布,其余的钱都用以偿还父母的债。
  我军经过几次撤退和进攻,并在普图斯克、普鲁士——艾劳战役之后,在巴滕施泰因附近集结等候国王驾临,开始一场新的战役。
  保罗格勒兵团是曾参与一八○五年出征的俄军中的一支部队,因为在俄国养精蓄锐,充实兵力,所以已经迟到,赶不上头几次战斗。兵团既未参与普图斯克战役,亦未参与普鲁士——艾劳战役。在这次战役的后半期加入作战部队,从属于普拉托夫部队。
  普拉托夫部队不依赖俄军,单独作战。保罗格勒兵团的各部曾与敌军对射,捕获了许多俘虏,有一次甚至夺取了乌迪诺元帅的几辆轻便马车。四月份,保罗格勒兵团的官兵一连有几周原地不动,驻扎在一个已被彻底摧毁的荒无人烟的德国村庄。
  正值冰消雪融的天气,泥泞路滑,寒风刺骨,河上的冰层破开了,道路不能通行。一连数日,人和马匹都得不到粮秣供应。因为运输受阻,人们分布于满目荒凉的、空空荡荡的村落,四出寻找马铃薯,可是能够寻觅到的马铃薯为数甚少。
  什么都给吃光了,居民都四散而逃,留下来的人还不如乞丐,从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可捞了,甚至连不太富有同情心的士兵也不仅不在他们身上赚钱,反而把自己剩下的食粮送给他们。
  保罗格勒兵团在几次战斗中只有二人负伤,但是因为严寒和疾病,伤亡的人数几达一半。凡是被送进野战医院的人必死无疑,因此那些由于营养不良而患热病和浮肿病的大兵宁愿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勉强地伸着两腿在前线执勤,而不愿意走进医院里去。开春时,士兵已发现从土里钻出一种状如龙须菜的植物,他们不知怎的把它叫做玛莎甜根。上级虽已下令,不准食用有害的植物,但是士兵们仍旧在草地和田野里散布开来,寻找玛莎甜根(这种甜根是很差的),用马刀掘出来吃。春季里,士兵之中出现了一种疾病——手、足和脸浮肿,医生认为,食用这种甜根是发病的原因。虽有禁令在,保罗格勒兵团杰尼索夫骑兵连的士兵仍以这种甜根作为主食,因为最后一回只发给每人半俄磅面包干、大家慢慢啃着,熬了一个多礼拜,最近运来的马铃薯都冻坏了,发芽了。
  战马也有一个多礼拜靠房顶上的干草充饥,瘦得很难看了,身上的毛自入冬以来就给磨成一团一团的。
  士兵和军官们虽说是遭难,但是现在仍然照常过日子,虽说是两脸苍白、浮肿,衣衫褴褛,但是骠骑兵依然排队点名,收拾屋子,刷洗马匹和驮具,缺乏饲料时便拿房顶上的干草喂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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