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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他也搞不清自己刚才讲的人到底是谁。
他正在忘记自己是谁!他感到难为情,也感到难过。
是心理医生那柔和的含笑的眼睛让他稍感安慰。
“杨先生,我再次向你保证,所有的医疗检查结果都毫无疑问地证实,你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大脑也很健康,我再次提起的原因是希望你放下任何心理负担,让自己彻底放松,这样,我有信心让你恢复记忆。你的遗忘症完全是因为心理和精神问题所致!”
杨文峰像个听话的孩子般点点头。
“根据我们已有的资料,你对1990年以前的事情记忆比较深刻,而且,国家安全部的外调显示,你写的这部分简历基本属实。但问题出在1990年以后,当然你也有记忆,虽然你的记忆只是一些鲜明的片断,这没有问题。要知道,当我们老了,有一天回忆过去的时候,我们的大脑一般都好像放映幻灯片一样,按照一种神秘的至今不为科学所了解的方式选取人生的画面。虽然有少数选择是你刻骨铭心的,但大多画面却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出现一些你不想记起或者你以为早就遗忘了的镜头,这些都可以理解。但是……”
心理医生柔和地笑了笑,继续说:“还是让我们看看你对1990年后的回忆片段吧,你说你记得一些片断留在你脑海里,你提到1992年,你说你记得自己在深圳,因为你脑海中有一张照片,那时你站在一张巨幅照片下拍照留念……1995年,你在美国康乃尔大学校园散步,校园到处是红黄相间的鲜花,红的像鲜血一样,黄色的让你想到黄皮肤——你脑海里有这样的情景,对不对?接着,你说好像听到有大炮声从自己头上飞过,后来又很模糊了……再让我们看看下面你记忆中的图片,对,一队列队的英国士兵迈着滑稽的英式步伐,垂头丧气地离开,接着你看到五星红旗庄严升起——你还说,你仿佛看到自己坐在香港回归仪式的大会堂里——当然,我们已经检查过当时的录像带,并没有看到你……好,让我们继续,你又告诉我,接着,你想起了鸦片战争,想起了海战?你说不是因为香港回归,因为你在自己脑海中分明看到了航空母舰,而且是美国尼米兹航空母舰……最后,你说,你脑海里的一幅镜头是你正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结果听到一声尖厉的炮弹的声音,你抬起头,正好看见美国的飞机把炸弹丢下来——这之后你就忘记了很多事情,接着,你从广州一家医院醒来——但你不记得是什么医院了,由于你身上什么也没有,医院无法帮你完成治疗,把你赶了出来,当时是2001年9月5日,这一点,你记忆深刻,而且从这以后,你的记忆都很清晰——在这点上,你是对的,因为2001年后,你的记忆好像又恢复了,国安部的同志也都证实了这点。”
杨文峰一脸沉思,不时点头。心理医生是多方引导,在杨文峰相当放松的情况下,获得这些记忆片断的,而这些片断又正好和他第一次被抓进国家安全部时写的那份交代吻合。
“杨先生,看起来问题并不是那么严重,至少我们现在已经了解到,你只是遗失或者模糊了从1990年到2001年的记忆。至于你给我提供的1990到2001年的片断,我认为很不可靠,当然如果是其他的心理医生,也许看不出问题,但,我为第三代领导核心当了十年的心理医生,我看出了问题。”
杨文峰抬头看了看和蔼可亲的心理医生。眼前的心理医生和国家安全部的“死魂灵”完全不同,杨文峰从心里喜欢他。
“杨先生,我比你大十几岁,你知道我们这代人,如果你让我回忆自己的过去,而且让我选取十几个印象深刻可以代表我的一生的有意义的镜头的话,我会给你这样一些镜头:饥荒年代妈妈忧愁地坐在灶台旁边的样子,毛主席登上天安门城楼我们激动得泪流满面、尿撒天安门,坐在学校操场上听北京实况转播揭露评判邓小平策划的四五天安门事变,看京剧沙家浜,王、张、江、姚‘四人帮’被打倒后涂抹成漫画的形象……这些镜头只是表明时代的特征,很难反映我的一生,可是我就是会用这些图片代表我的一生。现在再看看你的镜头,就不难理解了。你说你脑海里有一幅1992年在深圳站在一幅巨幅照片前拍照的模糊印象,我想,那幅照片是不是邓小平的画像?大家都知道1992年,这位伟人南巡深圳,发表了继续改革开放拯救了中国的南巡讲话——你当时是否在深圳,我无法确定,但我想大家回想起这一年的话,每个人的心都会翻过万水千山,飞到深圳。你又说到1995年你在美国康乃尔大学校园,我们的资料显示,你远在湖北的老父老母也说,你确实去美国留学了,不过后来就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你的大学同学也说自从你留学后就失去了消息。但你会不会正好1995年在康乃尔大学呢?我们现在都知道,1995年台湾的李登辉访问美国康乃尔大学,改变了中美台三边关系,为后来一切事端埋下了伏笔和导火线。”
杨文峰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心理医生看到后,停下来,随便扯了几句美国的风土人情,然后接着他的心理分析。“杨先生,如果说你有可能正好于1992年在深圳、1995年在康乃尔大学的话,那么,后来你提供的记忆照片就更加有意思了,你说看到自己在康乃尔大学散步的照片后,你就听到了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的炮弹,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想到了大陆在台湾海峡举行的军事演习,当时我们解放军导弹部队向台湾岛以东发射空炮弹——我只能认为这是你的想象,至于你为什么会把这些国际事件和自己的对过去的回忆混淆了起来,目前还不清楚。后来,你又提供了几个片断,这些都和你上次交代问题时写给他们的简历相吻合。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是你看到自己仿佛回到过去,你看到了鸦片战争,英国人把尖船利炮开到我东南沿海,香港沦陷……有趣的是,你这个回忆好像是1997年香港回归触发的,只是,你又把这个记忆和美国航空母舰逼近台湾海峡混杂在一起——你当然知道,我们在台湾海峡的导弹演习把美国的航空母舰引来了……”
“可是,我只记得这些。”听了心理医生的分析,杨文峰颓丧地说。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不要灰心,杨先生,”心理医生微笑着安慰道,“我们已经有收获了,不是吗?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你丢失的是1990到2001之间的记忆,对不对?有了这点收获,我们就可以一步步来,慢慢回忆起来——”
“可是,我,”杨文峰皱着眉头说,“我一想,头就疼得厉害,我……”
“没有问题,不用急,”心理医生仍然微笑着说,但眼角漏出一些失望,“我们可以由近及远,慢慢来。”
“由近及远?”
“是的,你只是失去了1990到2001之间的记忆,对于2001以后,也就是你被广州一家医院赶出来后的记忆,你都记忆犹新,不是吗?”
“是的,我记得。”杨文峰恢复了常态,“我都讲过了。”
“不错,真谢谢你,你基本上都讲过了,我们也一一证实了,你从医院出来后,就流落广州街头,你靠在工地帮人搬运建筑材料和搅拌水泥维生,靠这个工作,你积攒了一些钱,于是你产生了到一些大城市打工的想法,这几年,你混迹于两亿农民工之中,足迹几乎遍布祖国的大江南北……你和那些农民工一样,居无定所,到处流浪,本来要证实你所说应该很困难,但许部长的手下按照你的记忆都一一证实了你的行程……现在,你可以帮我回忆一下另外一个问题吗?”
杨文峰点点头,期待地看着心理医生。
“在过去两年里,你一边打工,一边抽空写了三本书,其中《致命弱点》和《致命武器》已经在互联网上贴出来,我现在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仔细回忆一下写这几本小说的背景、动机、心态……还有,就是,第三本书的内容!”
心理医生说毕,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摄像镜头,对着镜头中看不见的许长征部长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六
许长征部长坐在会客室隔壁的大会议室里,他最得力的两位部下:情报局长康伴智和侦察局长沙伟坐在他两边。沙伟自从上次在路上拦住部长汇报,结果造成部长差点被暗杀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他常常观察部长的眼睛,发现部长虽然表面一切照常,但却不再直视自己的眼睛,于是他更加毕恭毕敬,动不动就脑门出汗。许长征只当没有看到。
他向两位局长简单介绍了以前自己对杨文峰的怀疑,两位局长这才知道许部长为什么一直要追杀李昌威拿到杨文峰的包裹。最后许部长强调,他不认为杨文峰是敌人,因为敌人不但不会救他一命,而且以杨文峰的武功,根本不会被抓,也不会被关进政治精神病院。
三人看着墙上的超薄液晶显示屏里的杨文峰,一开始都很安静,但随着心理医生开始转弯抹角的引导和心理分析,听着杨文峰结结巴巴地一点一点说出自己的经历,他们三人都开始失去耐心。部长转过头来,询问一些事情。
“林将军那边情况怎么样?”
“他现在已经到了上海,”沙伟说,“你被刺那天,他上午就到了湖南韶山冲,本来以为他是为了洗脱嫌疑制造不在北京的假象,现在看来不是这样。林将军一行有三四个人一起过去。但等我们的人也秘密赶到了那里时,已经有上千人集聚在韶山冲,他们是从海陆空过去的,过去后才化零为整,集中搞什么纪念活动和座谈会,我们这才知道他们另有所谋……”
“另有所谋?”部长皱眉沉思着。
“是的,部长,他们兵分几路,最后突然集中在韶山,也就是毛主席出生的地方,他们的人有当地的党政军干部,还有从北京过去的高级领导人,巧合的是军委副主席正好在湖南的军事院校视察,据说,也连夜偷偷赶了过去……他们很多活动都是在深夜举行,而且他们都有军队和地方警察包围,所以我们根本无法靠近他们,更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能靠长筒望远镜和远距离窃听器搜集……。”
“没有办法接近他们?”
“许部长,很难,他们去韶山都有当地部队的层层封锁式的保护,我们无法接近中心,等你从军委主席那里得到手令后,我们再要求搜查,他们早就化整为零了,我们什么也没有搞到……”
“化整为零?林将军怎么走的?”许长征问。
“他倒是简单,离开韶山后,和几个军队老干部一路游山玩水,到了长沙,在湖南师范学院参观访问,后来绕道南昌后一路到上海去了……不过,据我们远距离观察,和他们一起去韶山的部队离开时,至少有三辆军用大卡车被包得严丝合缝,离开后又在一些军用警车的护送下,分头消失在不同的高速公路和国道上……”
“他妈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许长征皱着眉头开口骂道。骂过之后,三人又把目光转向墙上的电视屏幕。
过了一会,许长征开口道:“我们人手不够,权限也有限得很,军委主席现在也是朝不保夕,虽然看来林将军上面还有军委副主席,也许还有更高的策划者,但我们只派人盯住林将军就可以了,另外搞清楚那神秘的大卡车里隐藏着什么秘密。加强人手监控互联网,极左和极右的势力,反华和反共的人都在争夺互联网这个阵地,我们要善于从互联网找到信息和线索。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如何绕圈子,只要他们不在北京,能闹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想造反?想复辟?不要低估我们,美国中央情报局也一再败在我们手下,何况他们!哼哼,走回头路是不行的!”
沙伟和康伴智都狠狠地点点头。
“许部长,”沙伟汇报完毕后,康伴智及时插进来,“我上次上交的那份情报,您有时间的话,我想……”
许部长“嘘嘘”两声,用手指了指电视屏幕。屏幕上的心理医生说完“……仔细回忆一下写这本书的背景、动机、心态……还有,就是,第三本书的内容”后,转过头来,冲部长点点头。
杨文峰抬起头,眼睛里透出不知是深邃还是空洞的目光,让人琢磨不透。
“据我们掌握的资料,杨先生,你大学和大学毕业后都没有写小说的经历,也没有表现出对文学作品的特别爱好和优势。”心理医生翻阅了面前的档案说,“可是你在过去两年,也就是你失去了那十几年记忆,从医院被人赶出来之后,就突然发疯似地写小说……”心理医生停了下,观察了一下杨文峰,接着说:“请原谅我,使用了‘发疯’这个词,实际上我确实找不到更准备的词语来描绘你的创作行为:你在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