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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死魂灵”旁边的眼镜注意到这一细节,及时插进来轻声地问:“杨文峰,你想看自己的档案,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杨文峰抬头看着眼镜,眼里露出一丝感激和希望,结结巴巴地说:“我想知道我是谁。”
“住口!”“死魂灵”暴喝一声,声音把房间震得嗡嗡响,“杨文峰,你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了!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我看你是想知道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吧。”
他说罢,脸上露出鄙夷,伸手到面前的桌子上翻出了杨文峰三天前写的简历。
“杨文峰,我告诉你,不要试探我们,也不要考验我们的耐心,实话告诉你,我们掌握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多很多。横在你面前的道路有好几条,但只有一条是活路!”
杨文峰抬头看着怒容满面的“死魂灵”,眼里一时之间竟然流露出强烈的同情。
国字脸“死魂灵”看到杨文峰眼里的同情,心中充满了厌恶和暴戾之气,他把那几张简历狠狠摔向杨文峰。纸张在房间里飘飞起来。
“我看你是不想配合的,你连一张简历也写得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的简历?”杨文峰不解地随着房间里飘落的纸张张望。
“是的,”眼镜开口说话,“你的简历写得看起来很详细,可是很多都是无法证实的,有些甚至是无中生有。”
“是吗,怎么会这样?”杨文峰脸上露出了疑惑。
这表情看在暴跳如雷的国字脸“死魂灵”眼里,又好气又好笑,他气馁地一屁股坐下来,任凭旁边的眼镜唱主角。
眼镜伸手从档案里抽出了杨文峰的简历复印件,扶了扶眼镜。
“你于1965年出生于湖北随州市的草店公社,后来随父母亲移到天河口公社,在那里读完小学和初中,小学和初中期间,经常发表优秀诗歌歌颂社会主义成果,这些都有记录,你在简历里也提到了,我们量刑时会考虑的。”
杨文峰看着眼镜,真诚地点点头。
这时的国字脸“死魂灵”已经强迫自己平息下来,接下来的审问由他主持。
“你的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是公社医院的医生,你的家庭出身不好,属于地主阶级,虽然我们早就取消了成分划分,但当时作为地主的后代,也就是地主‘狗崽子’对你影响却非常大,对不对?这点可以从你小学和初中的政治表现里看出来,你那么小就坚决支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而且坚决支持清除地主富农子弟,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当时是迫于无奈,是为了急于和自己的阶级划清界限,所以你不会被划成三种人……”
“我当时才不到十岁,”杨文峰干巴巴地插进来。
“哦,这倒是。不过三岁看大,那时的经历对你整个人生一定有很大的影响的。”国字脸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和扯得太远,但却并不认输,“年轻时的蛛丝马迹就是后来一切的根源,我们不能不重视。好,继续继续,你初中毕业时,赶上好时代的来临,否则你一个地主后代,人民是不答应你上重点高中的。你于1981年考上了湖北省随州市第一中学,在那里两年中,你拼命读书,终于于1983年考上了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我说的没有错吧?杨文峰?”
“没有错,没有错。”杨文峰连连点头。
国字脸看出杨文峰的思绪渐渐飘远,于是问了一句,见杨文峰被他的问题拉回来后,他继续指着桌子上的档案说。
“杨文峰,如果要追究你思想变化的罪魁祸首,就要从1983年你进入复旦大学校园讲起,那些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相信你不会忘记,一时之间,康德,斯宾诺莎,黑格尔,弗洛伊德等等这些人的名字和他的学说充斥了大学校园,有那么一段时间,你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是人民、是我们国家、我们的党含辛茹苦地培养你们读大学,培养你们成人……你们开始躁动不安,开始反思,开始反对异化,开始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拿你来说,杨文峰,你忘记了自己是谁,或者你错误地自以为自己是谁了!你知道我们国家要培养一个像你这样的大学生,需要多少个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工作一年吗?”
“死魂灵”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感情,仿佛是洪水一般不打招呼地汹涌而至。杨文峰微微发愣。
“你毕业了,分配到上海市外事办,我们有你在那里的详细档案资料,你看,虽然你只干了一年多,但你的档案袋装得满满的,哦,就是这个。”“死魂灵”国字脸处长得意地举起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在空中晃了晃。然后盯住杨文峰的脸,想看他的反应。作为一名国家安全部的特工,他拥有一个最强有力的权力,就是可以细细研究品赏中国公民的档案袋里的东西。他也知道,中国公民最害怕的就是那个档案袋,无论你是总书记,还是农民,你都无法看到自己的档案袋。而那个档案袋则装着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灵魂。你的敌人掌握了那个档案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置你于死地。很多中国公民特别是犯了错误犯了罪的中国公民,一看到审讯员拿出他们的档案来,就筛糠似地发抖,然后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似地软了下来。
可是“死魂灵”国字脸处长没有在杨文峰脸上看到他想看到的任何表情,相反,他看到了自己无法想象更加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表情。
杨文峰此刻看着档案袋的眼神是痴迷的,而且充满好奇和向往。
“死魂灵”颓丧地放下档案袋。“你是1989年初辞职的,后来的情况不是很明确,你领取了出国护照,去留学,后来听说又回来了……总之,从你出国的那一刻起,你抛弃了自己的档案,我们也就失去了你的踪迹……”
三人都在桌子前低头研究了一阵。国字脸抬起头时,表情更加严肃。
“后来你的情况档案里没有记载,而你三天前给我们写了你的详细‘简历’,我们也作了充分的调查研究。现在我们要求你必须老老实实,如实回答问题,因为我们发现你的简历里不但处处是漏洞,而且你写的工作单位和地点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被证实!”
杨文峰的双眼被迷茫的雾气笼罩。他脸上的表情是思考和回忆。然而他却始终无法想起来,前几天,有好几次,他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好几次让他差一点想起来什么,然而不是他自己害怕的下意识地退缩回去,就是记忆临时背叛了他,他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六
火车在山谷间蜿蜒飞驰,小李子一动不动地站在车顶上,任凭秋风划面,心情激动不已。以前和古光老人骑火车从来不超过十分钟,那十分钟火车奔走的远近,也就是小李子这一生中走出的最远距离。大概绕过三座山的样子。
现在火车已经行驶半个小时了,已经把三四座大山抛得无影无踪,经过五六条山谷,小李子仍然岿然不动,仿佛是不愿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想放开心情尽情感知和享受这种自由自在,这种穿山越岭,这种无拘无束奔放的感觉。十七岁的小李子到底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而且又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山里的孩子。火车七转八转地飞驰了一个小时的时候,他已经激动得没有时间回想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千锤百炼的双腿一点也不感觉难受,头发上竟然出现了深秋入夜的霜冻,但小李子觉得自己的心里仍然是热乎乎的,充满了好奇和对明天的期望。
火车在鄂西北山区蜿蜒了三个小时,小李子就这样聚精会神地体会和感觉了三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和大山浑然一体,而大山不会动,自己却可以自由驰聘。他心里霎那升起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豪和骄傲。
火车停在随州市火车站时,小李子这种感觉受到挑战。这里已经没有大山,到处都是灯火点点。小李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灯。当然这一晚上他看到了很多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的东西。
火车在凌晨十分进入武昌火车站,这时小李子已经坐在火车顶上,这时的他已经被眼前的奇异景色吸引住,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中穿行的火车,已经失去了火龙威力,看到一条条大马路上川流不息的各式汽车和长江上慢吞吞荡来荡去的船只,小李子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火车在武昌火车站停了十五分钟,小李子有好几次想下车,但还是忍住了。十五分钟后,火车一声汽笛声,又缓缓地启动了。
火车离开武昌站后开始朝南前进,武汉的灯火渐渐远去后,小李子陷入了沉思,他并不是一点都不了解什么是现代化的城市,小李子也看过一些关于城市的报纸和书籍,但今天是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置身于城市之中。那些需要仰视才可以看清楚的高楼,那些疾驰而过竟然没有互相碰撞的汽车,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都让小李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以前在大山里,虽然有巍峨的高山和雄伟的峡谷,然而那里的主人始终是他小李子和古光爷爷,可是在这新鲜的可怕的城市里,人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好像只是陪衬物似的。小李子本身正是从仰视高楼的时刻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渐渐也就不再想自己。
渐渐地,小李子伏在火车车顶上迷糊过去,一觉醒来,火车已经进入广东境内。气温明显升高。小李子脱下了一件衣服,扎在腰间。
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火车到达终点站,火车门打开后,旅客从小李子身下的火车中涌出。小李子乘人不注意,从火车另外一边翻身跳下,然后从火车底下爬过来,上到站台上,他随着熙熙攘攘的旅客向火车站外走去。
来到火车站广场上,小李子回头看了眼,像电影中人民大会堂的火车站正中的大楼顶上,“广州站”三个红色大字闪闪生辉。“广州站”三字左右稍微低矮一点的候车室楼顶上各有一排红色大标语。左边的是“统一祖国”,右边的是“振兴中华”。小李子把眼睛向下移到广场上,这里至少停了四台头顶上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广场上到处是衣着穿戴和自己差不多的农村打工仔,他们有些围坐在一起,有些排好了队伍准备踏上归乡或者继续流浪的火车。
这一切晃动的景象让小李子有点眼花缭乱,要知道,在他十七年的岁月里,每天都是开门见山,那巍峨的山峰总是岿然不动。现在小李子眼中所见都是瞬间万变的。
小李子就这样成为广州四百万外来工的一员,成为两个亿进城的农村民工的一名。
七
小李子并不是忘记了个人恩怨,而是这段时间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存在。一切都充满新奇,一切都不可思议。新的生活充满新奇、刺激和向往。他感觉到一切都是如此出人意料的顺利甚至可以用“美好”两个字来形容。
初来乍到,小李子不但身无分文,而且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一套。可是,小李子有的是力气,在广州这个农村人口进城打工的天堂,有了力气是不愁没有饭吃的。小李子第一天就在火车站附近的红棉劳务市场找到了工地工干。浑身是劲的小李子怀着兴奋的心情一边干活,一边东张西望,很快就从身边的民工口里知道,他自己现在干的工作就是在盖高楼大厦。小李子兴奋极了。
在一些湖北和四川来的民工的介绍下,小李子晚上到新市劳务市场附近找到睡觉的工棚,收费壹元,席地而睡。小李子虽然昨天在火车顶上呆了一夜,现在脑袋还没有完全静止下来,可是由于白天的兴奋和劳累,还是很快呼呼入睡。
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工棚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个农村进城的年轻民工,为了节约电费,工棚里没有灯,但这没有问题,因为工棚不但四面透风,而且躺在地上,可以透过房顶上的破洞看见外面的立交桥和高楼的顶端。
这时,如果有人,例如社会学家、民意调查人员、御用学者又或者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的人刚好路过这里,他们可以借助汽车的反光和城市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仔细观察这些呼呼大睡的农村青年的脸庞的话,他们一定会松一口气,一定会感到欣慰。因为那些农民青年的脸上,分明都挂着心满意足的平安和幸福的表情。
其中,小李子脸上的幸福表情就尤其突出。由于一个人顶两个人干,又力大无穷,小李子从下火车到现在,已经赚了三十块钱,除了吃盒饭用掉两元,住宿又花去一元,他现在口袋里整整装着二十七元人民币。而小李子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赚这么多钱。当工地包工头恳求他明天一定要回去挖土时,小李子却自有打算。从火车站到新市的公共汽车上,他看到到处是工地,到处是百废待兴的景象,他差一点忍不住笑出来。他身上有使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