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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与白崇禧相貌相似的卫士,躺到病床上。
白崇禧在人带领下,乘上医院的一辆红十字救护车,直开北平火车站,他的四名着便装的卫士早在车站等着他了。白崇禧在救护车上再次易服,穿上长袍,戴顶宽边礼帽,戴副墨镜,拄根黑亮的手杖,走进了火车站。
白崇禧在唐山附近的小镇开平车站下车,这是北宁线上的一个小站,以产煤出名,车站两侧,堆着小山一般的煤堆。白崇禧和他的四名化了装的卫士,从车站径直到了廖磊的第五十三师师部,门岗挡住了他们。
“这位是由北平来的诸葛先生,是廖师长的挚友,特来拜访。”一卫士向门岗说道。
从卫兵室走出一名值星排长,见这位客人架子很大,不敢怠慢,忙把客人领到客厅坐下,立即进去通报去了,白崇禧一进客厅,抬头见正面墙壁上那帧“崇禧门下”的巨幅照片仍挂着不动,心中不觉暗喜。一会儿,身材壮实,腰扎宽皮带,脚上打着人字绑腿的廖磊来了。他看着这个不同寻常的陌生客人,心里顿生疑团,那双卧蚕眉低低地压着眉眶骨。白崇禧迎上前去,把墨晶眼镜轻轻摘下,唤了声:
“燕农兄!”
“啊——”廖磊正要叫“总指挥”,但见白崇禧的这一身打扮,知道来的不同寻常,忙挽着白的手,一直走进办公室里去了。廖磊把门关上,急忙问道:
“怎的这般打扮?”
“一言难尽!”白崇禧取下头上的宽边礼帽,救歇一声,随即由一只皮匣子里取出几根黄灿灿的金条,放到桌上,对廖磊道:“我此来特地是给你送别的。惭愧得很,两个月来,也没法给你的弟兄们发饷,不是我白崇禧克扣侵吞,实在是没有办法呀!这几根条子,是我向北平商会的一位朋友暂借的,你把它们兑换权且给官佐们分几个钱吧!”廖磊那红脸顿时激动起来,抓着白崇禧的手,叫道:
“总指挥,你这是干什么?”
“唐孟潇要回来,已派人给李鹤龄打了招呼。当初我曾对你说过,只要唐孟公召你去,你便随时可去。今天我特地由北平来给你送别,恕不能和弟兄们一一见面了!”白崇禧深情地说道。
廖磊抓着白崇禧的手,使劲地摇着,那脸变得更加红了,激动地说道:
“总指挥,我廖磊一生崇拜关公,重信义,轻生死,只愿投效刘玄德、诸葛亮,干一番大事业。可惜我在湘军中棍了十几年,满目所见,除了争权夺利,贪财渔色外,不知何人为刘备、孔明。我自投入桂军,见德公厚重宽宏,你则智如孔明,义及关、张,我总算找到了当今的刘玄德和诸葛亮啦!谁就是拿枪打我,用刀逼我,我死也不再走了!”
白崇禧本是个重感情之人,今听廖磊这一番话,竟籁籁流下眼泪来,他说道:
“燕农兄,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可是,目下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利呀!”
“关公过五关斩六将,水淹七军,连拔三城,可也有走麦城的时候。总指挥,你放心,死,我听你的命令,活,我听你的指挥!”廖磊拍着胸膛,关公义气,溢于言表。
“李鹤龄的态度如何?”白崇禧估计,李品仙一定把唐生智要回来的事对廖磊说了。
“他要变龙变蛇,一天变化五次,既可上天,又可入地,神通大得很哩!”廖磊忿然说道。
“嗯……”白崇禧点了点头,坦然说道:“人各有志。”
“只要我按兵不动,我看他什么都变不了!”廖磊又拍了一下那宽厚的胸膛。
白崇禧当然希望廖磊能左右形势,使李品仙不能变“龙”变“蛇”。李、廖两师若不动,唐生智便是手捧着老蒋的钱库,也断然不敢回到军中来。只要能顶住这一阵,如果武汉形势有好转,白崇禧在平、津仍可立足。过了这道难关,他便能在北平发起国民会议的倡议,在政治上转守为攻,军事上也就活了。不过,白崇禧并不盲目乐观,他知道廖磊虽忠于自己,但是,廖磊统率的五十三师的官兵几乎是清一色的湖南人。改编的时间太短,唐生智对部属仍有相当大的影响,纵使廖磊要跟白干到底,如果他的部下要跟唐生智走,那也毫无办法。加上李品仙正在变化“龙、蛇”,这对廖部不能不产生极大的动摇作用。白崇禧想了想,说道:
“燕农兄,我知道你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但你部下情况如何?你的参谋长周武彝据说最近到了南京,又去了上海,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呢?”
“周参谋长以军队代表名义被邀到南京准备出席三中全会。他不会另有目的吧?”廖磊道。
“我看必是老蒋邀他去有所布置,很可能他与唐孟潇在南京或者上海见面密商回部队的事。”白崇禧道。
“啊……”廖磊也觉这事有些蹊跷,因周武彝也是湖南人,与唐生智关系密切。
“我看这样吧。”白崇禧又想了想,说道:“为了切实掌握部队的思想动态,你明天在师部召集一次营长以上军事会议,摸摸他们的底,然后再作决定。”
“好。”廖磊也觉这样做比较稳妥。
“此外,我在你这里的一切行动,必须严守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住在这里。”白崇禧道。
“是。”廖磊对白崇禧言听计从,就象关公站在孔明帐下听令一般。
第二天上午,廖磊按照白崇禧的盼咐,在师部召开营长以上军事会议。廖磊的第五十三师本是由第三十六军缩编的,师以下设旅,全师三旅九团,加上师直属部队,共三十余个营,约一万五千人。全师旅、团、营长四十余人,齐集在师司令部的会议室,会议由师长廖磊亲自主持。白崇禧则象正月初八那天,总部的副官卫士们给他请“顺星”那样,躲在幕后窃听。
“今天把诸位请来开会,要商量一件大事。”廖磊说完,把目光扫了扫这四十几位部下。廖磊作战晓勇,能身先士卒,吃苦耐劳,在军饷上亦不克扣官兵,因此颇受部下拥戴。但他执法森严,不讲情面,对违纪官兵,常予重罚,部下又多畏惧,官兵每不敢正眼看他那副关公似的红脸。由于廖磊对军风纪要求很严,开会时,部下们都正襟危坐,腰板挺直,大沿帽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桌上,开会时不准抽烟、喝水,更不准窃窃私语。廖磊说过开场白之后,坐在前面的三位旅长颜仁毅、凌兆尧、张节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廖磊接着说道:
“我们跟随白总指挥已经一年多了,李、白二公,都把我们当作子弟兵对待。李德公为人宽厚,沉着果断,胸有雄才大略,堪称当今刘备;白总指挥机智超群,上晓天文,下识地理,博古通今,指挥战事,所向无敌,不愧当今孔明。”廖磊又指着会议室墙壁上挂的那帧“崇禧门下”的巨幅照片,接着说道:“故宫里有座崇禧门,我们跟着白总指挥打天下,实乃天意。目下,我们虽面临一些困难,但只要我们一心一德,精诚团结,坚定不移跟随白总指挥走下去,至少可以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前途是非常乐观的!”
廖磊开会,很少让部下有发言的机会,说的是开会,其实每次都是听他训话。而他训话的内容,又几乎离不开《三国》里的故事,不过每次都能推陈出新,翻出些新鲜花样来。廖磊讲完话后,与会者沉默了一小会,第二十七旅旅长凌兆尧站起来说道:
“报告师长,你带我们投奔刘备也罢,曹操也罢,孙权也罢,但无论投奔谁,都要使弟兄们有饭吃,有饷发呀!两个月了没发饷,连年都没法过,你叫我们怎么向弟兄们交代呢?”
第二十八旅旅长张节也站起来说:“再不给弟兄们发饷,这个队伍我没法带了!”
第二十六旅旅长颜仁毅,原是廖磊当第三十六军第一师师长时的团长,他见凌、张二旅长均大胆站起来说话,也只得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说道:
“报告师长,听说第五十一师刚刚发了饷,他们哪里来的钱?”
“报告师长,我的一个小同乡在五十一师当团附,听他说,唐孟公已经回来了,唐孟公带了很多钱来给我们发饷,这事不知是否是真的?”一个团长站起来说道。
“唐孟公给我们发饷,我们就跟唐孟公!”座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跟唐孟公回湖南去!”早已暗中与唐生智的代表串通好了的营、团长们,一齐高喊起来,再也不愿听廖磊的《三国》故事了。
站在幕后窃听的白崇禧。宛如再一次听到那位星相家“食神不利”“太阴不明”的可怕预言一般,他双膝一软,跌坐在沙发上,脸色煞白,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过了几天,蒋介石一封电报打到廖磊师都,着廖磊将反抗中央、阴谋叛乱的白崇禧“解京究办”。廖磊将蒋介石打来的电报默默地交给白崇禧,然后说道:
“总指挥,你先走一步吧,我把部队交待好就去!”
“你要去哪里?”白崇禧问道。
“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廖磊泰然地说道。
“你不跟唐孟公了?”
廖磊摇了摇头,说道:“湘军中没有刘玄德和诸葛亮!”
民国十八年三月二十日清晨,廖磊腰插双枪,亲率师部警卫连,将身穿长袍,头戴宽边礼帽,戴墨晶眼镜,拄着手杖的“诸葛先生”,由开平小镇护送到塘沽港码头。一艘日本轮船满载乘客,即将启航。廖磊把白崇禧一直送到船长室藏好,然后和白紧紧握手告别。刚到门外,他又返回室内,嘱咐道:
“此轮由塘沽驶往日本门司,再经上海抵香港。到上海港时,望总指挥多加小心为妥!”
白崇禧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和廖磊紧紧地握了握手:
“请燕农兄多加保重,后会有期!”那日本轮船鸣了一声长笛,徐徐驶离了码头。李品仙带着几名卫士,匆匆奔到码头,正遇廖磊下船,从码头石级往上走。他们在半中相遇。
“总指挥走了?”李品仙气喘吁吁地问道。
“嗯。”廖磊看着李品仙那着急的样子,暗自庆幸自己早来一步。
“为什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呢?”李品仙两只眼睛只顾盯着徐徐出港的日轮。
“来不及了。”廖磊一边往上走一边说。
“他走了也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品仙喘了一口粗气,也往回走,他那话音中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遗憾。
李品仙回到唐山,即向蒋介石发出“号”电,这一封电报,差点要了白崇禧的命!
第五十回 兵不血刃 蒋介石轻取武汉 黄梁一梦 李黄白重归故土
蒋介石站在汉口江汉关对面的一幢大洋楼的阳合上,凭栏远眺,只见长江浩浩,汉水苍苍,隔江相向的龟蛇二山,仿佛两员神将,随侍在他左右。十八年前,革命党人曾在武昌打响推翻清王朝的第一枪,辛亥武昌首义与革命元勋黄兴先生所指挥的武汉保卫战,均已彪炳史册,与日月相辉映。蒋介石觉得,他此时屹立在这座大楼上,他的功勋名望,已与黄兴先生并驾齐驱。何况,黄兴先生亲自指挥的阳、夏之战,虽力挫清军的反扑,但最后仍以失利告终。革命军占据的汉口、汉阳均被清军夺去,若不是徐绍桢指挥江浙联军及时攻下了南京,中华民国还不知哪一天开国呢。蒋介石那时正在上海,跟陈其美攻打上海制造局。在同盟会里,陈其美与黄兴不怎么融洽,黄兴在武汉保卫战失利后,来到上海,准备策划江苏一带的作战,但是江浙联军中一些军官都嘲讽他为“败军之将”,拒绝接受他的指挥。这些事,蒋介石记忆犹新,他此刻站在高楼之上,有一种远胜黄兴先生的优越感。陪着蒋介石登楼远眺的杨永泰,最善于揣测人主之意,他见蒋介石一副踌躇满志之态,便笑道:
“介公,自辛亥革命以来,武汉三镇可载入史册者有兰件事。”
“哪三件事呀?”蒋介石笑眯眯地问。他此刻的表情很象一位热衷于功名的举子,本来知道自己考中了,却又装作不知,听任别人来传报。
“辛亥年武昌首义,民国十五年北伐军攻下武昌,再就是介公这次兵不血刃腰斩桂系,轻取武汉了。”杨永泰摇头晃脑地说道。
“嗯,这个,情况各有不同。”蒋介石似乎不大满意这种相提并论的说法。
“当然不同,当然不同!”杨永泰那脑子本来就特别灵,忙接着说道:“前两次是壮,流了许多血,死了许多人,毁了许多房;而后一次是巧,不费一枪一弹,不流一滴血,介公就拿下了武汉。当代与后世的历史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感兴趣和惊叹的莫不是这个‘巧’字,虽孙武之谋,诸葛之智,亦相形见细矣!”
杨永泰这个“巧”字,用得实在是太妙了,它不仅使孙武、诸葛相形见细,更使武昌首义和北伐军攻下武昌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