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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那透着杀气的眼珠一转,急令机要参谋:
“给天津发急电,查实二十日有何日本轮船开航南下及行驶路线。”
两个小时后,机要参谋来报:“天津急电,已查实二十日离津南下的是一艘名叫‘日清’的日本轮船,该轮由塘沽启航,经天津驶往日本门司,再经上海抵达香港。”
蒋介石那充满杀气的眼珠又骨碌一转,立即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抽出毛笔,亲手拟了一份“中正手启”电报,这是发给上海警备司令熊式辉的电令:
“据报白崇禧三月二十日乘‘日清’轮从天津南下经沪,着即派一快轮到吴淞口外截留,务将该逆搜出,解京究办。如该日轮拒绝搜查,则令海军炮艇将其击沉,国际交涉,以后再办。”
蒋介石本来是最怕日本人找麻烦的,但是为了捉拿白崇禧,他也顾不得引起国际纠纷了。至于日本人嘛,不过是割地赔款罢了,只要消灭了可恶的桂系,蒋介石甘愿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
广西容县山嘴村,是黄绍竑的老家。这是具有桂东南农村特色的一个村子,村前屋后,有婆娑的荔枝树和龙眼树。这是四月初边的日子,清香的荔枝花刚刚开过,地上铺着淡黄淡黄的小花瓣,枝头上已打起密密麻麻黄豆般大小的青果。村前有几株合抱的古榕,树干垂着长须,枝蔓仍在长着嫩绿的新叶。有人曾为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三人看过老家的风水,李宗仁家住临桂县树头,黄绍竑家住容县山嘴,白崇禧家住临桂县山尾,李、黄、白三人,李为头,黄为嘴,白为尾,他们三人在桂系团体中融为一体,而三人的地位又摆得明白,自然可以配合默契,运用自如。
现在,这“头”、“嘴”、“尾”都聚在黄绍竑的老家,三人坐在那间小巧的木楼书房里,谁也没有说话。楼下左边那中堂里,壁上挂着一只古老的时钟,喊嚓喊嚓地摆动着。天井旁的屋檐下,一个精致的竹编鸟笼里,一只羽毛乌黑发亮,黄嘴红脚的八哥,正在反复鸣叫着,那声音似乎是在告诉人们:
“李黄白,打败仗,归老巢。”
黄绍竑那一肚子气正没处出,他把桌子一拍,吼一声:
“六仔,快把那鸟给我砸死!”
六仔是家中的佣人,二十岁左右,人很精明,跟黄绍竑在外面走过。这只八哥鸟,是前年他跟黄绍竑在广州鸟市上买来的,灵巧极了。黄绍竑一回家,他便会对黄叫着:“季公,季公,您好,您好!”黄绍竑每次回家,总少不了要站到鸟笼前,吹吹口哨,和它亲热一番。“张、黄事变”,黄绍竑死里逃生,从香港经越南逃到广西龙州,乘船直下梧州,准备进攻广东。部署既定,李济深的命令尚未下达,黄绍竑便驱车临时回容县老家住几天。他一进屋,那只八哥鸟便欢快地叫唤起来:
“季公平安归来!季公平安归来!”
六仔忙对黄绍竑道:“前几天,它一直烦躁不安,不吃不喝,忧愁地叫着,听那声音,好象是在说:‘季公有难,季公有难。’都把我们吓坏了。主人今天回来,它才变得这么高兴呢!”
黄绍竑满心欢喜,赏了六仔十几枚东毫,又和笼中的鸟儿亲热了好一阵子。想不到,这次黄绍竑带着李、白一同来到老家,这八哥鸟竟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来,黄绍竑一气之下便要处死它。六仔当然不忍心下手,但又不敢违抗主人命令,只得把鸟笼取下来,连笼带鸟寄放在村中一个亲戚家里,经常偷偷跑来,悄悄地教那八哥鸟说“话”:“李黄白,打胜仗!李黄白,打胜仗!……”
黄绍竑心里烦到了极点,他见六仔出去执行命令去了,大约那只八哥鸟已被掐死了吧。他想着,心里更烦了,一会儿坐着,一会儿又在椅子上蹲着,他说这是跟陈济棠学的,不过他可没陈济棠那份抽水烟的耐性,一下子又跳起来,在室内乱转。白崇禧伸开双腿,两掌手指交叉,托着后脑勺,半坐半躺在一张发红的竹椅上,一双疲惫失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说他睡去了吧,那双眼分明又开着,说他正在沉思大事吧,那双眼却又丝纹不动,象一双石雕像的眼睛。
白崇禧仍然沉浸在惊涛骇浪之中……
从塘沽登轮,风浪滔滔,“日清”轮驶往日本门司。白崇禧心情格外沉重,加上风浪的折腾,抵日本门司时,他已憔悴不堪了。船长通知他:“白将军,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已派代表在码头迎接您!”白崇禧听了大吃一惊,这船长怎么知道他是白将军,而田中首相又怎么知道他今日抵门司呢?那船长笑道:“在塘沽时,廖磊将军把您带到船长室来,说你是诸葛先生,要我一路好心照顾。后来,我又接到日本国驻上海领事馆发来的密电,查询大名鼎鼎的白崇禧将军是否在旧清,轮上,我就估计您是小诸葛白崇禧将军了。”
白崇禧又是一惊,他在船长面前暴露了身份不算,而且还惊动了日本驻上海领事馆,想来,蒋介石已得知他乘轮南下经沪的消息了,蒋必派遣特务及武装人员,不惜以任何手段对付他,他要照原计划安全通过上海,已经不可能了。在日本,他又没有落脚之处,而更重要的,他所携带的金钱不多,别说他要在日本过寓公生活,便是流浪亦不可能。他知道蒋介石与日本人关系密切,前年蒋下野时,曾东渡日本,与日本首相田中义一有过接触,蒋介石得到日本政府的支持才返回国内的。现在,田中义一特派使者到门司来迎接他,这意味着什么呢?“把我抓起来,引渡给蒋介石?”白崇禧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仍在呆呆地站着不动。他不愿意上岸去。一会儿,一个日本官员来到了船长室,他自称是田中首相派来的代表,已在城里为白崇禧安排好了住宿的旅馆,请白立即登岸好好休息,并有要事商量。那官员道:
“白将军,我们田中首相很赞赏您的军事天才,他很愿意和您交个朋友,特派我来帮助您安全回抵广西。”
白崇禧见那官员说得如此诚恳,便跟他下船,到城里一家旅馆住宿。第二天,白崇禧登船,直向上海进发。蒋介石派出大批人员,等候在吴淞口外,只待张网捕“鱼”。好不容易等到了那艘“日清”轮的到来,船长见状,早有准备,笑眯眯地让他们上船搜查。俗话说捕风捉影,说的是某人说话或做事时用似是而非的迹象做根据,李品仙在塘沽码头亲眼看见白崇禧上的“日清”轮,蒋介石经过查实,也得知白崇禧上了这条船,蒋介石这时对白崇禧是志在必得,绝不会干捕风捉影之事。可是奉令上船搜查的那些人,查了半天,连白崇禧的影子也没有看到,你说怪也不怪?事后,上海一些报纸对此曾作过种种揣测,有的说白崇禧藏在“日清”轮船长室的一只衣橱内,躲过了蒋介石特务的搜查,有的说白崇禧化装成一只大胡子日本大佐,混过了搜查;还有的说白崇禧临时在海上换船,根本就没进吴淞口……因白崇禧曾任上海警备司令,在四·一二清党时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上海人又特别爱新鲜,因此白崇禧自清党后再一次成了上海人感兴趣的人物。一时街谈巷议,报纸上更是投读者之所好,象赌彩票一般,作出种种耸人听闻的奇谈怪论和毫无根据的预测。白崇禧则在蒋介石和上海的人们都捉摸不透的迷雾下,早已到了香港。到香港后,为了探听广州的情况,他曾秘密到广州会见第八路军总参谋长邓世增。得知李济深被囚汤山后,蒋介石已任命陈济棠为广东编遣区主任,以取李之军权。陈济棠已在海虎军舰上就职。徐景唐则警告陈济棠不要开军队进广州,否则冲突就不可避免。此时,黄绍竑已亲率桂军进抵三水、肇庆一带布防,准备做拥李派的后盾。但是李济深的参谋长邓世增却徘徊犹豫,举棋不定。白崇禧见粤军中拥李将领群龙无首,知广东事不可为,乃重返港乘“大明”轮溯西江上梧州。船抵三水,忽见黄绍竑上船,白崇禧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去,拉住黄绍竑的手,喊了声:
“季宽!”
“健生!”黄绍竑对此时此地见到白崇禧,真是又惊又喜。
白崇禧把黄绍竑拉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后,急切地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上船?”
“我在梧州接邓世增电,去粤商谈李任公被囚后粤局之善后。到三水时,邓的副官长在码头等我,说陈济棠已就新职,广州不可去了。我见‘大明’轮恰于此时入口,就立刻上船准备回梧州。”黄绍竑道。
“德公呢?”白崇禧又问道。
“德公于三月二十五日由沪抵粤,准备乘飞机直飞武汉指挥,不想春雨连霄,飞机无法起飞。只得暂时回桂,目下正在梧州等我赴粤的消息。我们时时都在为你的处境担心,这下,你总算回来了!”黄绍竑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白崇禧也喘了一口长长的粗气,沉默了好一阵,他忽然向黄绍竑问道:
“季宽,九年前,我们在广东战败,狼狈逃回广西时的情形,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黄绍竑又叹了一口气,九年前,他和白崇禧都还是马晓军部的一名小小连长,旧桂系在广东被孙中山号令粤军击败,沿西江退回广西。
“前面那道河堤,就是我们夜里宿过营的地方。”白崇禧用手指着江岸上,说道,“那夜下大雨,我们没找到饭吃,又无处安身,只得率领弟兄们瑟缩在河堤上露营,饥肠辘辘,衣衫湿透,真是苦不堪言啊!”
黄绍竑不再言语,他知道下一站是莲塘峡,当年当营长的李宗仁和当连长的他与白崇禧率部拼命冲锋,为几万溃不成军的部队杀开了一条退回广西的血路。从那以后,回到广西,部队还是垮了。黄绍竑和白崇禧此时想的大不一样。黄绍竑想,他们会不会变成陆荣廷第二?白崇禧则想,只要回得来广西,就有办法。他们默默地想着,回到梧州,与李宗仁会面,大家又唏嘘了一阵子。接着,他们三人便由梧州乘车回容县黄绍竑的老家,召开军事会议,商讨时局。桂军由李宗仁率领北伐后,留下在广西的一部分队伍归黄绍竑统率,编为第十五军,黄绍竑任军长,下辖三个师,第一师师长伍廷飏,第二师师长黄旭初,第三师师长吕焕炎。如今,所向无敌的第七军和显赫一时的第四集团军及在平、津一带的第十三军、第十二路军,皆已灰飞烟灭,武汉已失,平、津易丰,李宗仁、白崇禧这两位叱咤风云的总司令和总指挥,成了两名光杆司令,连卫士都没有多带一人,狼狈逃回广西,故人相见,皆面面相觑,唏嘘不已,真如黄粱一梦,令人说不出个中滋味!李宗仁和白崇禧分别向大家介绍了平、津和武汉失败的经过,黄绍竑却一言不发,一双冷峻的眼睛,只盯着园子里一丛荔枝树出神,几只忙碌的蜜蜂,围绕着那黄豆粒般大小的荔枝青果,飞来飞去。他心里冷笑道:“花都落了,你们还来采蜜!”对李、白这次在武汉,平、津的失败,黄绍竑本来就有看法。当平、津打下后,东北易帜,张学良投了蒋介石,白崇禧深感在北方无立足之地,黄绍竑就极力主张要白将部队撤回湖南,控制湘局。但白崇禧却迟迟观望,不肯离开平、津。及待武汉方面发生驱鲁任何事件后,黄绍竑非常担心湖南被切断,又电夏,胡,、陶,力主他们放弃武汉,将部队主力控置于粤汉铁路两侧,桂系集中力量经营两广和湖南。可是胡宗铎、陶钧硬是舍不得湖北地盘,不肯将部队南撤。蒋介石突然囚禁李济深后,广东局势变得对桂系十分不利,黄绍竑有兼管广东的任务,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李、白在外同时垮台,陈济棠又把广东抢了过去。如今,李、黄、白只剩下广西一省地盘和一个第十五军,黄绍竑既痛心又伤心,对李、白没有接受他的意见,心里十分不满,因此会上一言不发。第十五军的三位师长伍廷飏、黄旭初、吕焕炎,见军长黄绍竑不说话,心中对前途感到渺茫,便也缄默不语。李宗仁见他们不说资,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于是宣布散会。伍廷样、黄旭初、吕焕炎三位师长各回原防,李、黄、白三人则在容县暂住,观察局势的进一步发展变化,以冷静地磋商对策。
李、黄、白三人呆在一起,整日里无所事事,真是育光聊赖。黄绍竑是主人,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也得整日与他们厮守在一处,除了每日三餐,喝上几杯酒外,便是呆在小楼上下棋。李宗仁对于棋、牌全都外行,黄、白对弈时,他嘴上叼支烟,坐在旁边看着,或者在桌边走走,有时便独自躺到那竹躺椅上去,在缭缭的烟雾中,发一阵呆。这天,黄绍竑的秘书送来几份港粤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