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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恩伯赶忙起立,立正,接过电报一看,这才吓得有点发抖,蒋委员长电喻:
“严令所属作最大之努力,为战略上适切之协同,促成绝对胜利,以利全局。蒋中正”。
“电告委座,恩伯立率全师南下,到台儿庄东北方向夹击矶谷师团。”汤恩伯不敢怠慢,即命参谋处长向蒋委员长报告。又吩咐道,“同时给李长官一电,告知我部已遵命南下。”
“是!”参谋处长去了。
李宗仁得知汤恩伯已全师南下,这才略略放下些心来,可是副参谋长黎行恕来报:
“德公,孙连仲请求撤出台儿庄,到运河南布防。”
“不行,汤军团援军已到,孙部必须死守台儿庄,决不许后撤一步!”李宗仁指示道。
黎行恕出去不久又返回来,说道:“孙连仲部伤亡惨重,仍要撤退,孙本人要和德公亲自通话!”李宗仁心头一沉,即匆匆走到作战室,拿起电话筒,孙连仲听到李宗仁来了,即说道:
“报告长官,第二集团军已伤亡十之七、八,敌人火力太强,攻势过猛,我们已打退敌人六次攻击,予敌大量杀伤。可否请长官答应暂时撤退到运河南岸,好让第二集团军留点种子,也是长官的大恩大德啊!”
李宗仁心中一阵悲凉,他明白台儿庄的形势已严重到了怎样的地步,否则,孙连仲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大战爆发前的一天,李宗仁曾到距台儿庄不远的车辐山视察,他亲眼看见孙连仲将总部设在离台儿庄仅五里的一个小村内,便知孙连仲死守台儿庄的决心坚不可摧。现在,他心里虽然同情孙连仲的困境,但是,汤军团已经南下,估计明日中午即可进至台儿庄北部,如同意孙连仲此时放弃台儿庄,岂不功亏一篑。李宗仁严厉地命令孙连仲道:
“孙总司令,敌我在台儿庄己血战十余日,胜负之数决定于最后五分钟。援军明日中午可到,我本人也将于明晨来台儿庄督战。你务必守至明天拂晓。这是我的命令,如违抗命令,当军法从事,严惩不贷!”
孙连仲见李宗仁严令他死守台儿庄,便不再请求撤退,只是悲壮地答道:“好吧!长官,我绝对服从命令,整个集团军打完为止!”
“孙总司令,我命令你不但要坚守到明天拂晓以后,今夜还必须组织敢死队对敌实施夜袭,以打破敌人明晨拂晓攻击的计划,则汤军团明日中午赶到,方可前后夹击敌人。”
李宗仁说完后,心头稍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打了几十年的仗,似乎还是第一次对部下这么苛刻。
“报告长官,我的预备队已全部用光了,夜袭实在抽不出兵力啦!”孙连仲无可奈何地说道。
“孙总司令,我现在悬赏十万元,你将后方凡可拿枪的士兵、伙夫、马夫、担架兵和前线士兵全部集合起来,组织一敢死队,实行夜袭。这十万块钱将来按人平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好自为之。胜负之数,在此一举!”
“是!”孙连仲大声答道。
孙连仲放下这只电话筒,又拿起那只电话筒,给三十一师池峰城师长下达命令:
“李长官要我们死守台儿庄,已悬赏十万元,你今晚必须组织敢死队,向敌人发动夜袭!”
“总座,总座,台儿庄城内西北门、北门、东门、东南门都已经落入敌手,我们已被压迫到北站、西关和南门,三十一师全师都快打光了,今天白天已很难支持得住,晚上无法再抽出兵力来夜袭了!”池峰城在电话中不断喘气和咳嗽,“请总座在黄昏前让我们退过运河吧!”
“不行!”孙连仲几乎咆哮起来了,“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上前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敢退过运河者,杀——无——赦!”
“是,总座!”
池师长放下电话筒,咳嗽不已,一口接一口地咯着鲜血,他的勤务兵用一条被硝烟熏黑了的毛巾,替他擦着嘴唇。他一把推开勤务兵,命令道:
“请参谋长来!”
勤务兵在火线上把参谋长找了回来,池师长命令:
“你立即派人,给我将运河上的桥梁拆除,晓谕全师官兵,破釜沉舟,死守台儿庄,直到最后一人。有谁敢退过运河,即就地正法!”
“是!”参谋长去了。
池师长又命令传令兵:“你马上给我传令,集合师部所有能拿枪作战的人员,我要训话!”
师部卫士、医生、通讯、伙夫、马夫等勤杂人员四十余人,全部持枪来到池师长面前。
“有怕死的没有?”
池峰城一个个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些后勤官兵。这四十余人紧紧地闭着嘴,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现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世界上最耻辱的两个字是“怕死”!
“没有怕死的,那好!”池师长骄傲地一笑,“你们今天就跟我去死!”
池师长说完把他身上那件咖啡色的绒线衫猛地脱下来,扔到地上,又把领子沾满污垢的一件衬衣也脱了下来,光着上身,拿过一支手提机枪,又在腰上挂了几枚手榴弹,大吼一声:
“跟我来!”
台儿庄被翻了个儿,被火烧了有十几次,每一寸土都是焦的。台儿庄里中国守军部队建制已经打乱,士兵们手握大刀,腰挂手榴弹,从火海里冲出来,带着一身呼呼的火焰,扑向敌人。每一座残壕里,只要还有人活着,便有步枪的对射,手榴弹的袭击,大刀的砍杀,徒手的搏斗。死去了的,也都一个个怒目圆睁,紧紧地握着大刀,或抓着尚未拉开导火索的手榴弹。在一条小巷子口,一堵断墙下站立着十几名手握大刀的中国士兵,敌人吓得不敢前进,忙放了几梭机枪,但中国士兵们仍未倒下,敌人逼近一看,这些中国士兵早已战死,但却一直站立着没有倒下……
敌人猛攻了大半天,只前进了一百公尺。在那一百公尺的焦土上,摆满了中国军队官兵和日本军队官兵的尸休。矶谷师团长忙把攻击台儿庄的指挥官福荣大佐找来,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无能!无能!一个小小的台儿庄,你打了十几天,也没打下来,真丢尽了大日本皇军的脸!”
福荣大佐委屈地说道:“中国军队之战斗精神,其决心勇战之气概,实属罕见。他们凭藉散兵壕死守,在皇军猛烈无比的炮火轰击下,全部守军顽强抵抗直到最后。以至于此狭窄的散兵壕内,重叠相枕,力战而死之状,虽为敌人,睹其惨烈之状亦将为之感叹,曾使翻译劝其投降,应者绝无!”
矶谷师团长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他在滕县时见到中国军队顽强抵抗视死如归的精神,已印象很深,没想到在台儿庄又遇到一个同样强硬的敌手,如果这样打下去,何时才能灭亡中国?他正在发愣,幕僚长来报:
“我军侧背发现中国军队,其番号为汤恩伯的第二十军团!”
矶谷师团长暗吃一惊,他邀功心切,全师由滕县南下直扑台儿庄,背后空虚,如被中国军队切断后路,便有被前后夹击的危险。他的师团在滕县攻坚已遭到相当程度的伤亡,在台儿庄又苦战了半月,付出了比攻滕县更大的代价,很难再经得注中国军队的包围攻击。他忙向幕涂长命令道:
“报告军部①,请速派第五师团由临沂南下增援!”
①矶谷师团即第十师团,与扳垣师团即第五师团,皆隶属日本华北方面军第二军。
“是!”幕僚长应声而退。
矶谷师团长即对福荣大佐命令道:“在中国军队尚未完成合围之前,你无论如何要在今日黄昏前,结束台儿庄的战斗!”
“是!”福荣大佐领命而去。
徐州长官部作战室里,李宗仁和白崇禧都紧紧地盯着地图出神。副参谋长黎行恕来报:
“德公、健公,攻打临沂的坂垣师团突然避城而走,星夜南下,出现在台儿庄西北方向的向城、爱曲附近,袭击汤军团第五十二军之侧背。汤军团长已急调第八十五军一部协助五十二军在爱曲,作字沟一带阻击敌人。”
白崇禧听了,也不说话,只管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划了几个大箭头,然后扭头对李宗仁道:
“德公,你看如何?”
“命汤军团再次让开大路,放坂垣师团进入台儿庄以东地区,然后以五十二军在南,八十五军在北,并列向矶谷、坂垣师团背后攻击,吃掉敌人这两张王牌!”李宗仁看了白崇禧在地图上画的箭头,眼睛一亮,他非常赞赏白崇禧这个大胆的应变计划,但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委员长答应给我们调来的第七十五军,何时可以开到?”
黎行恕道:“估计明日上午可到。”
“干!”李宗仁把拳头往下一挥,命令黎副参谋长:“即电令汤恩伯,让开大路,把坂垣师团放进来再打!”
“是。”黎行恕答道。
黎副参谋长刚走,李宗仁对白崇禧道:“我很担心守台儿庄的部队不到明天便全部打光。”
“对!”白崇禧点头道,“敌人援兵到来,必定会拼死猛攻,请德公再次敦促孙连仲总司令,无论如何要顶住。”
李宗仁即时拿起电话筒,要通了孙连仲总部的电话。
“报告长官,池峰城师长已命人将大运河上的桥梁折除了,第二集团军决定破釜沉舟,背水死战。”孙连仲道。
“台儿庄里情况如何?”李宗仁问道。
“敌人除使用重炮持续轰击,数十辆坦克冲击外,还使用大量燃烧弹和毒气弹,台儿庄又一次变成了火海,与第三十一师的电话通讯已断绝,详细情况不明,我决定待火势稍住时,率卫士入庄作战!”孙连仲道。
“孙总司令,你务必坚持到明天早晨,我们的援军已经陆续赶到,我军很快就要反攻!”李宗仁放下电话筒,心情异常沉重。默默地在室内踱着步子,不断地抽烟。
白崇禧为了缓和一下空气,把桌子上的那台收音机的旋扭拨动了一下,想听听音乐。他特别爱好京剧,每当闲暇之时,就开收音机找京剧听。这几天战事紧张,他几乎把这个收音机忘了。现在到了紧张极点,他又突然发现了这台收音机。他刚拨了几下,只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洋洋自得地说着:
“同盟社台儿庄消息,……经几天来的奋勇作战,皇军已攻占徐州北大门台儿庄三分之二的地区。今天皇军又以强大火力,再次猛击台儿庄,已将残存的中国守军全部肃清。至发电时,皇军已克复台儿庄全部……”
“什么?”李宗仁一下奔到收音机旁边,挥起那只大拳头,差点要把这个信口开河的家伙砸碎。
白崇禧却焦急地拿起桌上的电话筒,立刻要通了孙连仲总部的电话,可是接电话的却不是孙连仲。
“你是谁?孙总司令呢?”
“我是孙总司令的参谋,奉命留守总部,孙总司令已率卫士冲进台儿庄督战去了。他说,他说……”那留守参谋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孙总司令说什么?”白崇禧喝问道。
“孙总司令说,他不准备再回到总部来!”
“……”白崇禧沉重地放下电话筒。
入夜,台儿庄的大火总算熄灭了,焦脆的土地上,仍到处冒着烟,被烧焦的尸体,东一堆,西一堆,还在吱吱作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烈气味。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和第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仍率部坚守在台儿庄的一隅。经过一天恶战,敌人不惜代价,已攻占台儿庄四分之三的地方,中国守军被压迫到台儿庄南关一隅,死拼不退。总司令孙连仲亲自督战,师长池峰城亲率士兵反复冲杀,由晨至暮,战况惨烈。战至黄昏,敌人终不能将中国守军消灭于台儿庄内,最后不得不中止了疯狂的攻击。夜幕降临,集中在南关一隅的中国守军尚浅存八百余人,除三十一师外,尚有三十师和二十七师的部分官兵,统一由池师长指挥。
“弟兄们,李长官悬赏十万元,令我们组织敢死队,夜袭敌阵,愿去的,马上报名!”池师长在暗夜中集合官兵训话。
军需官随即抬来了几箱子叮档作响的规大洋。八百余人全部报名,要求参加敢死队,夜袭敌阵。池师长把这几百人看了又看,最后挑选了三百名身强力壮身上没有负过一点伤的官兵。军需官按人头平均分配,把一块一块的大洋分发到那些敢死队员的手上。
“师长,我不要钱,我要参加杀鬼子!”一个左臂扎着绷带的河北老兵,跑到池师长面前,要求参战。
“你负伤了,不能去!”池师长拒绝了。
“我右手还可以拿刀!”那老兵固执地说道。
“我也不要钱,师长,你让我去吧!”
“俺一家老小都让鬼子杀光了,要钱也没处寄啊,师长,你让我去吧!”
几百人,凡能站起来的,纷纷请求参战。池师长又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