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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济桓略思片刻,便说道:“生下之儿,不论男女,若我助韦司令守城胜利,取名‘可卫’;如我战败牺牲,则取名‘可伟’。盖前者表示城可保卫,后者表示人虽死而精神伟大也!”
第二天,陈济桓便和怀孕的妻子依依惜别,带着一名随从,急急奔桂林而来,到桂林后也不待歇息,便径直到桂林防守司令部来向韦云淞报到。韦云淞见这位只有一条腿的老伙计自动前来请战,心中且惊且喜。原来,自从白崇禧召开桂林防御作战会议后,决定了采取内线作战,依城野战之手段,把主力控置于城外实施决战防御的方针。白的这个方针,并非从贯彻蒋委员长“死守桂林三个月”的电令出发,而是为了保存桂军实力,避免被敌围歼于城内。蒋介石为了压白崇禧以桂军死守桂林,除了派他的嫡系部队进入广西全州作前敌防御外,还慷慨地拨给了桂军两师美械装备,又允许白崇禧扩编军队,蒋忍痛不惜付出一笔本钱。白崇禧权衡利弊,深知有得必有失,他如果不付出一笔相应的本钱,不但在最高统帅面前无法交差,而且在广西民众乃至全国人民面前也无法交代。因此他处心积虑确定的这个作战方针,既巧妙地达到了保存桂军实力,应付蒋介石“死守桂林三个月”的命令的目的,又可在国人面前摆出一副坚决抗战的姿态。根据这个作战方针,白崇禧把第三十一军较强的第一八八师和第四十六军中较强的第一七五师抽出城外机动。这两个师刚换上美械装备、实力较前更强,师长海竞强和甘成城又分别是白崇禧和夏威的外甥,白崇禧当然是不愿意牺牲这两个师的。他准备一旦留在城内死守的部队打光了,便由这两个师立即扩编成两个军。奉命留在城内死守的是桂林防守司令部,司令韦云淞;第三十一军军部,军长贺维珍及所属的第一三一师;第四十六军军部,军长黎行恕及所属的一七○师;另外配属了若干炮兵部队。守城部队不足两万人。第四十六军军长黎行恕见白崇禧抽走了实力较强的海、甘两师,守城部队名为两军,但只有两师,而且一七○师是后调师,绝大部分是刚补充进来的新兵,守城部队兵单力薄,凶多吉少。他凭着多年在李、白身旁任高级幕僚的关系,经过一番活动,白崇禧批准黎率第四十六军军部离开桂林。任桂林防守司令的韦云淞也想走,他向白崇禧推荐以第三十一军军长贺维珍为桂林防守司令。白摇着头说:“世栋,你不能走,你要以吃黑豆的精神来守桂林,你的防守司令职务,是我向委座保荐的,你一定要保持光荣!”韦云淞见白崇禧不放他走,便说道:“健公,吃黑豆的精神固然要发扬,但桂林市区这样大,兵力这样少,一七○师又多是新兵,我的防守司令部目下连卫兵都没有一个来守,你叫我如何守桂林呢?请再给我增加一个师吧!”白崇禧初时不允,经韦云淞再三请求,白才狠了狠心,把已调出城去的海师和甘师各抽了一个步兵营给韦云淞作守城预备队。
却说蒋委员长闻报白崇禧从桂林城中抽出第一八八师和一七五师作城外机动部队,心中疑虑顿生,他从重庆打电话到桂林询问:
“健生兄,你怎么把守城部队拉到外面去呢!”
“报告委座,这是根据总结衡阳防守战的经验教训作出的安排。”白崇禧从容不迫地说道,“衡阳防守战,由于我方缺乏外围部队的部署,致使孤守城池,被敌合围受歼,这次防守桂林,不能重蹈衡阳防守战之覆辙,宜依城野战,采取攻势防御。因此第一八八师和第一七五师与城内的第一三一师和一七○师乃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攻守防御总体系。”
“嗯,这个,这个,”蒋委员长一时找不出白崇禧的破绽,只得说道,“桂林一定要死守三个月,你转告韦司令云淞,我不日将派人到桂林去,为他授勋!”
白崇禧心想,仗还没打,你怎么就派人来授勋呢?我现在要的是兵,而不是韦云淞的勋章。他说道:
“桂林守军兵力单薄,虽然将士有死守之决心,惟恐全军壮烈殉国后城破,请委座尽快派生力军前来增援。”
“这个,这个,你放心好了。”蒋委员长安慰白崇禧道,“我己决定从印缅战场抽调两个美械装备的远征军回来增援你。”
“委座,远水难解近渴呀!”白崇禧说道,“汤恩伯的几个军不是驻在贵州吗?”
“汤恩伯的部队需要整训,目下不能动用。”蒋委员长说完便放下了电话筒。
白崇禧冷笑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干!”
过了几天,蒋委员长果然派人给韦云淞送来一枚胜利勋章,韦云淞本是中将,奇怪的是,授勋的命令上竟将韦的军阶写成了“上将”。韦云淞惶惑不敢受,使者笑道:
“这是委座的意思,打完仗即正式发表。”
韦云淞暗道:“只怕打完仗要变成追认了!”他感到守也无法守,走也无法走,只得硬着头皮先成立他的防守司令部。可是,谁都知道守桂林必死,能活动出去的,都离开了桂林,这个时候,谁愿意往火坑里头跳呢?韦云淞竟找不到人当他的参谋长。没有参谋长,便等于没有司令部,指挥机构成立不起来,还能打什么仗呢?韦云淞急得直骂娘,他找白崇禧要参谋长,白叫他自己找。本来,第四十六军军长黎行恕就是一个颇为理想的参谋长,但他已从火坑里跳了出来,岂有再跳下去。眼看日寇在衡阳励兵秣马,已经整补就绪,很快就要进军广西了,而桂林防守司令部连参谋长都还没有物色到。正当韦云淞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时,这位只有一条腿的陆军中将陈济桓却毛遂自荐,一瘸一瘸地送上门来了。
“让我来干参谋长吧!”他拍着胸膛,当仁不让地说道。
韦云淞看着陈济桓那条假腿―因是木制的,坐着时不能弯曲,心里真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本来,他和陈济桓自从守南宁出名后,人们便将他们呼之为“危城(韦、陈)能守”,韦云淞内心里当然愿意陈再一次来作他的副手,重演一次“黑豆节”的壮剧,但是时势不同了,人也不同了。当年打的是滇军,其战力根本不能与日军相比;而当年的猛将陈济桓,如今已成残废,韦云淞懊恼不已。但他又有些迷信思想,因为当年他和陈济桓守南宁,也是守三个月,而今蒋委员长要他守桂林,也正好是三个月,特别是在他正为找不到参谋长而发愁的时候,当年的老搭档陈济桓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他面前,自告奋勇,要求出任参谋长,这真是天巧地合,韦云淞不由产生了几分侥幸的心理。但是,他并不急于接受陈济桓的要求,他还不知道陈的真正目的——也许,陈是在矿山里呆得久了,感到寂寞难耐,静极思动,想出来出出风头,或者捞上点什么好处。他告戒陈济桓道:
“老弟,目今守桂林不同于当年守南宁啊,兵凶战险,我看守桂林是九死一生。你是个只有一条腿的残废军人,没有作战任务,何必跑来冒险?”
想不到陈济桓陡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道:“司令,我当了这大半辈子军人,仗虽然打了不少,功也立了不少,可打来打去,都是中国人打中国,实在没有什么意义!现在抗日战争,关系中国国家和民族的存亡,真是匹夫有责。我一定要参加守城,与桂林共存亡。我是跋子不能逃跑,胜则生,败则死。”
陈济桓接着把胸膛一拍:“誓把我这一百多斤水和鬼子拼了,衰仔才做方先觉第二!”
陈济桓这番热血之话,使韦云淞既感动又惭愧,他想了想,说道:
“老弟,我是真心实意盼你来帮忙,可是,不知你考虑过没有,你是个‘黑官’呀,军委令没有备案,统帅部是不会给你任何待遇,更不会承认你的中将军阶的,因此你的职务便成了问题,不仅我不能为你出力解决这个问题,恐怕连白健公也插不上手帮你的忙啊!”
原来,陈济桓的中将军阶,是在民国二十五年两广联合反蒋时,由李、白授予的。广西部队出发抗日前夕,陈济桓已出任广西第二金矿主任,已不带军职,因此国民党的军事委员会,在桂军整编时,没有给陈济桓备案,陈的陆军中将军阶不能得到国民党中央军委会承认,他本人从此便成了一名“黑官”。韦云淞以为陈济桓想来桂林与他搭伙守城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能在军委会正式列名,抹掉那个“黑官”,以便当个光明正大的中将。因此他不得不提醒陈济桓,这个想法是不大可能实现的。
“‘黑官’就‘黑官”只要打日本鬼子,不管是’白‘的还是’黑,的,我都无所谓!“陈济桓笑道,”司令,如果因为我是‘黑官’,当不了你的参谋长的话,就发给我一挺轻机关枪,让我给你守司令部好了,反正我是不走了的!“
韦云淞对这个一心报国的人,还能再说什么呢?他命副官带陈济桓下去歇息,对陈说道:
“老弟,你先休息,我一定将你报国之心转报白健公,请他与军委会打交道,力争给你正式任命。”
却说韦云淞将陈济桓要求参加守城的决心转报白崇禧之后,白崇禧非常高兴,当即上报军委会请正式任命陈济桓为桂林防守司令部参谋长。可是旋接批复不准,原因是查陈之军阶未经军委会核准备案,且无学历和文凭——师以上参谋长必须有陆军大学之学历。韦云淞怀着懊丧不平的心情,把上报经过告诉了陈济桓,叹道:
“老弟,我说的没错,你一无户口,二无学历,三无文凭,还是回去当你的金矿主任吧,也好留得条命!”
陈济桓却坦然地笑道:“司令,我来参加守城,一不图升官,二不为发财,三不为扬名。没有户口也罢,没有学历文凭也罢,但我有一颗中国人的良心,有一股与日寇拼命的勇气,我什么官也不要当,你就发我一挺轻机关枪好了!”
韦云淞见陈济桓参战之意志坚决,无法将他劝走,不得已乃将情况再报白崇禧,白一听颇受感动,也不再请示军委会,便对韦云淞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行使点自主权吧,你即以桂林防守司令部的名义,发表陈济椒为中将参谋长。”
韦云淞无奈,只得照办,但他告诉陈济桓:“老弟,你还是个黑官,如果万一不幸牺牲,军委会非但不追认你的军职,恐怕连抚恤金也不能发的啊!”
“司令,”陈济桓激动地说道,“如果我守城战死,你把我埋在桂林随便那一座山下就行了,我死而无憾,其他皆身外之物,一概不要你为我操心!”
陈济桓便这样以一个“黑官”的身份,当了桂林防守司令的参谋长。他虽然身为“黑官”,但在桂军中战功累累,指挥勇敢沉着,以善守著称,此次又以残废之躯请缨守城,因此守城官兵无不敬服。他每日拄着手杖,拖着那条走起路来有些吱吱作响的木制假腿,四出巡视,检查防御工事,鼓励守城官兵为国杀敌。他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每一个山洞,每一个火力点,他都要亲自去看过。回到司令部时,他已累得大汗淋漓,那木制的假腿把肌肉摩擦得生疼。他倒在司令部的行军小床上直喘气。司令韦云淞见他累成这个样子,便劝道:
“老弟,还是留点力气来在突围的时候走路吧!”
“司令,委座不是要我们死守桂林三个月吗?”陈济桓见韦云淞在打仗之前就想到要突围,便很诧异地问道。
韦云淞没有回答陈济桓的问话,他对“死守三个月”的任务从一开始便毫无信心。但是,白崇禧要他守,蒋委员长也要他守,并且事先送来了勋章。他如果不战而逃,不被枪毙也得坐牢,而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他又没有陈济桓那种为国捐躯的勇气。因此他暗自盘算着,准备打到一定程度再向白崇禧请求准予“突围”,白为保存实力,也一定会向蒋委员长力争批准“突围”出去的。韦云淞自此无心守城,只是处处留意“突围”办法。他命人将库房中一辆破烂的战车弄出来修理,以便“突围”时乘坐。但那辆战车早已破烂不堪,无法修复。他又命人去弄来一只橡皮艇,以便在混乱之时乘橡皮艇渡漓江向临桂东乡方向逃命。对于“突围”方向,韦云淞确定以西北方向为宜,采用与日寇南进相左的方向,敌就不会远追。为此,他命人保留阳江上的德智桥,以便“突围”时得以利用。不想,参谋长陈济桓根本不体会到韦云淞“突围”的良苦用心,在他视察督导城防工事时,竟命人放一把火,将那座预备作后路的德智桥的桥面、桥析统统都烧掉了。韦云淞闻知,只得暗暗叫苦,却又不好指责陈济桓。因有陈济桓督率防守作掩护,韦云淞正好悄悄安排他的“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