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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情况再说。”
黄雪邨到底是李宗仁的心腹之人,他眨了眨眼睛,马上便领会了李宗仁给蒋介石这个电报的真正意图,这是李对蒋斗争的一种策略。李宗仁以退为进,企图以出国考察为要挟,摸一摸战后老蒋的底牌。黄雪邨看得明白,却装得胡涂,笑道:
“主任要出国的话,可得把我也带上啊!”
“嘿嘿!”李宗仁发出几声干笑,没再说什么。
电报发出三天后,日本正式宣布投降了。街上又是一阵阵鞭炮声响,学校的师生们拥上街头游行祝捷。李宗仁案头的电话机也欢快地跟着响了起来。
“德邻兄,你好!”电话机把蒋介石那浓重的奉化口音由重庆输送过千山万水,直达汉中行营李宗仁的耳畔,蒋介石也掩饰不住自己那兴奋和激动的声音。
“委座,你好!”李宗仁声调平静,他估计蒋介石此时打来长途电话,必和那封电报有关。
“嗯,这个,你的电报我早就收到了。”蒋介石用充满情感的声音说道:“这八年,你辛苦啦!”
“委座领导抗战,劳苦功高!”李宗仁也敷衍了一句。
“这个,战后建国的任务重大。这个,国家遭遇严重破坏之后的重建工作,还需付出极大的努力,因此你还要出任艰巨,出国休养,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将来可以放手的那一天,嗯嗯,我们兄弟再一道下来休息……”蒋介石在电话中与李宗仁称兄道弟,叙起手足之情,“德邻弟,汉中行营乃是抗战的组织机构,胜利了,这机构便要撤销了,至于将来你的出处问题,中央方面正在研究之中,请你放心好了。总之,成后建国,任重道远,你还得象北伐和抗战一样,助为兄一臂之力啊!”
半个月后,白崇禧由重庆打电话来告诉李宗仁,中央已决定要李到北平担任总领华北的行辕主任。白崇禧在电话中喜滋滋地说道:
“德公,北伐时我们在北平坐不住,这回可要坐稳啊!”
“怎样才能坐得稳呢?”李宗仁一听蒋介石决定派他到北平去总领华北五省、三市的党政军,心里自然兴奋,忙向白崇禧问计道。
“当年我们坐不住是因为东北问题没有解决。”白祟禧只一句话便把问题点清楚了。
“噢!”李宗仁点了点头,心中豁然开朗,因怕电话受到监听,不敢多说,只讲了一句:“这个问题,我要向委员长提出。”便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蒋介石亲自打电话来征询李宗仁对出任北平行营主任的意见,李宗仁欣然受命,并关切说道:
“东北为最重要之地区,负责接收的人,尤应慎重遴选。”
“你看接收东北谁最适当呢?”蒋介石灵机一动,忙问道。
李宗仁没想到蒋介石会直截了当地向他询问接收东北的人选,他内心认为最合适的人物,当然是白崇禧了,如白氏出关总领东北,他坐镇故都,便等于控制了大半个中国。但是,他深知蒋介石是绝不会让李、白同时去东北和华北的,因此稍一思索,便说道:
“我看黄绍竑还可以。”
“啊?嗯嗯,这个,这个,中央还要考虑。”蒋介石仿佛被马蜂蚕了一下似的,“哼”了几声。便撂了电话筒。
李宗仁忖度,黄绍竑在民国十九年便离开了李、白,投入蒋氏幕中,而且颇得蒋的信赖。为了收拾广西,蒋曾命黄绍竑做广西军务督办,并送了黄二十万块钱。因李、白一直在广西硬撑着,黄绍竑也不忍和李、白刀兵相见,便拿着蒋介石的钱在上海吃喝取乐,又到香港买了一幢洋房,还到菲律宾走了一趟。蒋介石见黄绍竑回不了广西,便让他当内政部长,后来又任命为浙江省主席和湖北省主席。抗战爆发,蒋介石组织作战机构,任命黄绍竑为作战部部长,后来又调他去当阎锡山的副手——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长城抗战失败,黄绍竑回到南京,日军已攻占苏州、嘉兴,正向南京、杭州进迫,南京已开始最后的撤退,蒋介石又命黄绍竑重回浙江省任省主席。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底黄绍竑到达浙江的时候,杭州已快要沦陷了,不久他率省政府退到金华。抗战这些年,李、黄、白绝大部分时间不在一起,他们大概也知道,这是蒋介石对他们分而治之的一种策略,只要这三个广西人不搞在一起,蒋介石的内部便不会大乱。偶尔黄绍竑也到重庆去开会,可以碰到白崇禧,但和李宗仁会面,可就不容易了,因为李一直在前线指挥作战,徐州会战后,李宗仁到武昌东湖疗养院治病,曾与李济深、黄绍竑有过短暂的聚会。那时,黄绍竑已在浙江省主席任上,很想做些抗日工作,不想刚到任半年,便突然接到蒋介石的电报,斥责黄的省政府“声名狼藉”。黄绍竑一气之下,便去电要求辞职,蒋介石不准。黄绍竑便到武昌向蒋面陈衷曲,正好也住在东湖疗养院。李宗仁、李济深、黄绍竑好不容易有机会聚在一起,他们每日闲谈,或论国事,或下围棋,有时雇上一叶扁舟泛舟荷花丛中,垂钓消遣。白崇禧也时常抽暇前来谈话。这四个不同寻常的广西人聚在一起,马上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他不但命军统、中统暗中派人监视他们的行动,而且要陈诚前来打招呼。某日,正当李、黄、白和李济深在聚首畅谈的时候,陈诚突然闯了进来,用半开玩笑的口吻笑道:
“你们这几个广西佬住在一起,外面惹出很多闲话,十分刺耳,我奉委员长之命今夭特来赶你们出院!”
不几天,李宗仁即小院赶往黄陂县内的小镇宋埠,回到第五战区长官部去了。黄绍竑亦回浙江。直到这年年底,李、黄到重庆开会时,李济深约了冯玉样、周恩来、秦邦宪、陈绍禹、叶剑英,李宗仁、白禧崇等人到神仙洞他家里茶会,他们才又聚了几天。李宗仁知道,黄绍竑在浙江过得并不痛快,虽然山高皇帝远,但蒋对黄仍盯得很紧,黄绍竑组织青年政工队、团队、办的兵工厂,全都被蒋介石派人接收了,黄绍竑气得只好跑到福州去养病。照李宗仁的估计,抗战胜利后,不但他和蒋介石共“安乐”不易,便是已投蒋多年的黄绍竑,恐怕在蒋身边也不好混下去。因此李宗仁便向蒋介石推荐黄绍竑到东北去,如李、黄两人分掌东北和华北大权,白崇禧在中央活动,黄旭初坐镇广西,李品仙坐镇安徽,这盘棋局就要胜过北伐的风云时代了。殊不知猫精老鼠更精,蒋介石如何能让李宗仁下这盘棋呢?在发表李宗仁任北平行营主任后不久,蒋介石便命亲信熊式辉出任东北行营主任。李宗仁一看,心里凉了半截。但白崇禧由重庆打来电话,仍颇为乐观,他告诉李宗仁,已任命何柱国去东北当行营参谋长。李宗仁听了,心里这才由凉变热。原来,何柱国也是广西人,与黄绍竑、黄旭初同为容县老乡。他在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在东北军中任职,曾任东北骑兵军军长,颇受张学良信任。抗战中,何柱国任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当过李宗仁的部下,两人关系十分密切。后来,李品仙当第十战区司令官,何柱国任副司令官。因此,何柱国虽属东北军系统,但李、白却把他当做自己人看待。黄绍竑与白崇禧既不能去东北作总管,现在派何柱国去东北行辕当参谋长,何是东北军的著名将领,与东北各界人士均有联系,他去当东北行营的参谋长,也就等于桂系在东北插进去一只脚了。李宗仁正在暗自高兴。不想,过了几天,白崇禧又打来电话,神情沮丧地说道:“何往国在熊式辉家的一次宴会上,被人暗中下毒,毒瞎了双眼,不能到东北赴任了!”李宗仁大吃一惊,这才对东北死了心,怀着一肚子闷气,由汉中飞往北平赴任去了。
李宗仁到了北平,这才发现自己被把兄蒋介石高高地挂在故都的半空中,上不沾天,下不着地,令不出勤政殿。他辖下的五省、三市和两大战区,什么也管不了,就是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要成立个十几人的武装班,需领取十几支枪,李宗仁签字批准了,后勤补给机关居然敢拒绝发放,气得李宗仁差点拍烂了桌子,但也无用。他幽居北平,终日无所事事,除了喝酒解闷外,便是寻幽访胜,凭览古迹。遥听着关外国、共两军殊死决战的枪声,接到的却是国军不断惨败的消息。到了民国三十五年底,东北战局日蹙,在北满,国军完全孤立在长春和永吉两点上,主力则局限于四平、沈阳、营口、锦州一带,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一筹莫展,连电向蒋介石告急。蒋介石这才想起李宗仁曾向他推荐黄绍竑出长东北之事,败局日露,他只好请李宗仁出关去收拾东北残局。
李宗仁把白崇禧请到北平密谋一番,向蒋介石提出了缩短战线的作战方案,蒋没有采用,李宗仁也就趁机不去东北当替死鬼。蒋介石无奈,只得把手中最后一张王牌陈诚打到东北去,将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和保安司令杜聿明撤回来。陈诚初到东北,倒也抱着一番雄心壮志,大吹要“建设三民主义新东北”。他锐意整军,扩充军队。同时又重演其排除异己之故技。大概东北共军已窥知蒋介石中途易帅之企图,正当陈诚在大吹大擂的时候,共军一场凌厉的秋季攻势,便消灭陈诚部队十万人,吓得陈诚胆战心惊,无所适从。
…………
又一片枯叶被风刮落到地上,伴随着尘埃,不住地翻滚旋转,然后一头栽进那条臭水沟里去了。李宗仁背皮有些发凉,他觉得坐困北平的结局,很可能象那片枯落的杨树叶一般。此时的华北平原,已大半落入共军之手,毫无斗志的国军仅占据着少数几座大城市,东北、华北都面临着相同的命运。李宗仁手头无兵可用,但又不甘心失败,他曾和白崇禧私下商量,请白向蒋介石建议,把桂军精锐第七军和第三十一军调到北平,以挽回华北败局,但白崇禧却叹道:“德公,你的想法或许是对的,但是为事势所不许。”
李宗仁无可奈何地抬头望着光秃秃的杨树。那上面尚有屈指可数的几片残叶,在风中悲凉地挣扎着,他不知哪一片是蒋介石,哪一片是白崇禧、黄绍竑,哪一片又是他自己!那几片叶子,又很象中国一个个地区,他不知哪一片属于东北、华北、西北、华东……但不管怎样,都会随着秋天的过去而凋落,先落下的那一片必然是东北,然后是华北……整个国民党政权和蒋介石的势力,已经面临到了严冬的威胁。李宗仁认为,蒋介石是挣扎不下去的,要使国民党起死回生,就得来一番改造,就象这杨树一样,只有到了春天,才能长出满树的绿叶,他盼望的正是这一天。
“这鬼天气,把脸都吹裂了!”
郭德洁站立在风中,不时用手绢轻轻地扪着她那擦过高级脂粉的脸,皱着眉头,向李宗仁发牢骚:
“几个穷教授,也费得着出大门外来迎接,风沙都钻进眼里来了!”
她用手绢擦着眼角,也不知是真有沙粒飞进了眼里,还是故作姿态。李宗仁倒很有耐心,他笑道:
“老蒋要的,我们要不到;老蒋不要的,我们才能拣起来。这故都北平,老蒋不要的只有这些穷教授和血气方刚的学生啊!”
“啊了”郭德洁不解地问道:“这些教授、学生,他们既不当权,又不能吃粮当兵为你打天下,为何要如此重视他们?”
“德洁,你有所不知。”李宗仁耐心地开导他的夫人,“这故都北平,乃是近代中国学生运动的圣地,五四运动以后,所有学潮无不以北平为马首是瞻。‘三·一八’‘一·二九’曾闹得轰轰烈烈。目下,内战频仍,通货膨胀,人民生活的痛苦日甚一日,感觉敏锐的青年学生不断集会游行,学潮势如野火,这股势力,绝不可小视。”
郭德洁是个聪明伶俐之人,很能领会李宗仁的意图,她点了点头,说道:
“你将兵几十年,想不到还能掌握这些秀才呢!”
李宗仁又轻轻说道:“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曾在北平燕京大学数十年,他是中国通,向来重视知识界的舆论……”
郭德洁又点了点头,这时,几辆轿车驶进北长街,李宗仁说道:
“我的客人来了,你得好好招待哩!”
“放心吧,我会使他们满意的。”郭德洁轻松地笑了起来,仿佛那刚刚还吹得皮肤欲裂的西北风,这会儿突然变得象春风一般温柔了。那几辆小轿车在李公馆门前停下后,李宗仁夫妇便从大门口的阶下走向车子前,笑容可掬地和从车里出来的教授们一一握手。这十几位教授,全是北平有名的大学教授,个子有高有矮,身材有胖有瘦,有的鬓发苍苍,有的英俊潇洒,有的穿着风衣,有的持着手杖。李宗仁夫妇热诚地把他们迎进公馆内的大客厅,在两张大圆桌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