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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请用早餐吧。”副官指着小圆桌上刚摆上的热牛奶、点心、热粥和卤牛肉片。
白崇禧看了一眼,烦躁地摇着手:“端下去!”
“长官想吃点什么?”副官也知道白崇禧心情不好,一边收拾小圆桌上的食物,一边望着白崇禧问道。
“栖霞寺的素豆腐!”白崇禧毫不思索地答道。他说话的口气,仿佛是给部下一道军令,令其攻占一座战略要地一般,不容你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长官,桂林已被共军……”副官正想说出“占领”这两个字,但他见白崇禧脸色铁青,吓得忙改口道,“做素豆腐的冷锋铻先生现时尚在桂林,他的炖素豆腐的手艺又秘而不传,长官部的厨师,做不了啊!”
原来,桂林栖霞寺向以素豆腐闻名,那豆腐做的色如赤玛瑙,汤似紫葡萄汁,晶莹皎洁,气息如兰,香而不俗,色味透骨,沃而不腻,汤面不见半点油腥,回味绝无豆腥之气。据说国府主席林森到桂林曾品尝过月牙山的素豆腐,犒赏了几十枚袁大头,因此更是遐迩闻名。白崇禧每次回桂林,也爱到月牙山麓花桥背街冷锋铻家吃素豆腐。现在,桂林老家已经失陷,那诱人食欲的素豆腐再也吃不上了,白崇禧本来心烦火躁,转而迁怒于副官:
“为何不把冷锋铻家一同随军带走?”
“长官,即使把冷锋铻带来,也无济于事啊!他的素豆腐要专用花园村的老水豆腐来做,而花园村的老水豆腐,又要专用花园村的井水……”
是呀,副官的话是讲得有道理的,桂林的素豆腐虽好,你是带不走的,正象桂林山水一样,你能把独秀峰、漓江带走吗?白崇禧能说什么呢?!抗日战争时,他把桂林丢给了日本人,待他回来时,只见昔日繁华的山水文化名城,只剩无数的瓦砾残垣。如今,他又把经过四年建设刚复元气的桂林丢给了共产党,耻辱啊,他将兵数十万,身为党国栋梁,竟连自己的家乡也守不住!
“咚”的一声,白崇禧一拳打在那张小圆桌上,副官刚收拾好还没来得及端走的牛奶、点心、白粥、卤牛肉片,全被震翻在地上了。
“我要打回桂林去!”白崇禧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眼里闪着两道凶光……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后,白崇禧的心情才变得稍为好转一点。这其中的原因,并不是恶化到不可收拾的战局有了什么令他欣慰的转机,而是美国参议员诺兰将从香港飞抵南宁,和他商谈美援的问题。据说,美国政府已决定将火炮几百门、飞机几十架及大量军用物资直接拨交白崇禧,帮助华中部队防守雷州半岛。美国中央情报局也将另发给华中长官公署特别费一百万美元。白崇禧在穷途末路之中,听到这一消息,正象一位病入膏育的人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又振作起来了。这天晚上,他请李品仙、夏威、黄旭初来他的房间打麻将,商谈如何使用这批美援的问题。李品仙和夏威都是华中军政长官公署的副长官,从柳州跟白崇禧逃到南宁后,仍和白住在总部的大楼里,只有黄旭初另搬到民生路广西银行楼上住。他不愿再和李品仙住在一起,横直他的这个广西省主席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了,李品仙想要,尽管让他拿去好了。因此当白崇禧派副官打电话叫黄旭初来总部打麻将时,黄即推脱身体不适,难以奉陪,婉言谢绝了。白崇禧的牌桌上,只好由他外甥海竞强来顶黄旭初的缺。
“旭初这个人,看来跟我们合不拢了,他与黄季宽是容县小同乡,不知最近他们有无秘密来往?”李品仙一边搓麻将,一边无话找话讲。
“这倒是没有的事。看来,旭初最近情绪消沉,当然锣,到了这步田地,他这个省主席也难维持下去了。”夏威和黄绍竑也是容县小同乡,他一边替黄旭初辩白,也同时是为自己辩白,与已投奔共产党的黄绍竑眼下并无什么暗中来往,但一边又在为争夺省主席这个职务不放松一点机会。
“嗯,”白崇禧以手搔头,沉思了一会,接着望着李品仙,说道,“看来,是得要调整一下部署了。鹤龄,你以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和桂林绥署主任的身份,再兼起广西省主席怎么样?”
“健公,”李品仙心头一阵惊喜,但马上装出满脸难色,“这个烂摊子,我干不了,还是让旭初硬撑下去罢!”
“鹤龄,这是为了党国利益,同时也是为了我们团体的利益,现在,大批美援即将运到,我们一定要好好使用起来。我们在广西搞了二十几年,很有基础,这是我们反共复国的基地,我们撤到海南岛以后,扼守住雷州半岛,便随时可以光复两广,再举北伐大业。因此,在此非常时期,必得由一个强有力的人将广西的党政军民统兼起来。你很合适,不要再推辞了,我明天就发表你兼任广西省主席一职!”
“我一定忠于党国,忠于健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李品仙见白崇禧并不结记北伐时拆台的旧恨,而是把他的资格、地位和信任都摆在夏威、黄旭初之上,他感到受宠若惊,忙将手里抓着的几块麻将牌死死地抓着,象宣誓一般站了起来。
夏威见李品仙在白崇禧面前抢到了广西省主席的职务,心里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借口出去上厕所,一去再也不回来了,剩下白、李、海三人凑不成一桌麻将牌,只好不欢而散。
一架银灰色的小型专机在南宁机场降落,身着茶色风衣、风度翩翩的美国参议员诺兰出现在机舱口的舷梯上,他向前来欢迎的白崇禧、李品仙等人挥了挥手,随即走下舷梯。
“您好,白将军!我能在您的家乡广西南宁见到您这位坚强的反共将军,感到十分高兴!”诺兰用流利的华语向白崇禧打了招呼。
“您好,诺兰先生,我能在我的家乡接待您这位来自我们最崇敬的友邦的使者,同样感到十分高兴!”白崇禧善辞令,热情地走上前去和诺兰紧紧地握了手。
白崇禧陪着诺兰乘车从机场回到华中总部他的住处,就在当年黄绍竑擎杯高呼“精诚团结”、推李宗仁当联军总司令的这间厅堂里举行宴会,欢迎诺兰。白崇禧满面春风,频频举杯向诺兰敬酒。大概这是他自武汉、长沙、桂林、柳州败退以来,最感欣慰的时刻了。想当年,李宗仁、黄绍竑和他三人在这里组织联军总指挥部时,手下不过几千人枪,而且四面都是陆荣廷、沈鸿英的势力。现在,他手下五个兵团虽在溃退之中,但还有十几万人马,又得到美国的支持和援助,反共复国是大有希望的。
“白将军,上个月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白尔吉中将曾到广州和李宗仁代总统商谈美援问题,现在,美械装备已运抵香港,但不幸的是,广州己陷落,偌大的中国南疆除广西南宁之外,也都沉沦,南宁弃守,看来也是时间问题了,对这批美械装备,不知白将军准备如何发挥它们的作用?”诺兰的刀叉上正叉着一块喷香的烤乳猪,那双蓝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白崇禧。
白崇禧听出诺兰话中的意思,对他统率的华中部队乃至整个国民党军队的不信任,也许这正是美国朝野人士目下对中国的共同看法。要想取得美援,而且源源不断地取得,首先必须打消他们对自己军队的不信任态度。于是,他呷了一口白兰地,随即慢慢地放下杯子,看着诺兰,说道:
“诺兰先生,在我们商谈如何发挥这批美械装备的作用之前,我想谈谈我个人的一些经历,如果您感兴趣的话。”
“很好!”诺兰一边嚼着烤乳猪,一边说道,“我早就听说白将军的经历饱含着传奇色彩,遗憾的是我既不是一位记者,也不是一位传记作家,哈哈!”
“民国五年夏,我从保定军校毕业,投在当时广西的统治者陆荣廷麾下充当一名小小的连长。五年之后,才升为营长。那时,正是陆荣廷第一次垮台的时候,广西到处都是自治军。我们的部队驻在广西百色,被自治军刘日福的部队围攻溃败,全团剩下两百人枪,由我率领,不幸的是当时我巡哨又跌伤了左腿,只得丢下部队到广州就医。这支几百人的部队由我的一位同学黄绍竑带领,几经周折终于投奔了李宗仁。我们这两支部队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千人枪,而当时陆荣廷、沈鸿英在广西的兵力却比我们多好几倍,他们占据着桂林、柳州、南宁的大片地方,实力非常雄厚。我们利用陆荣廷和沈鸿英的矛盾,由我和李宗仁率两路人马,一举攻克南宁,那是民国十三年六月的事了。李宗仁、黄绍竑和我三人当年就在这间房子里组织联军,我和黄绍竑共推李宗仁为总指挥。”
“哦,我曾听说过,据说气氛相当热烈,那场面,大概象中国古代三国时候的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吧。”来自美国加州的诺兰是个中国通,很喜欢在中国人面前引经据典,白崇禧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插上一句。
“唔,是有点那个味道。”白崇禧见诺兰对他的话颇感兴趣,马上接着说道,“只用半年多的时间,我们这几千人的队伍便将陆荣廷、沈鸿英的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统一了全广西。后来北伐军兴,李宗仁任军长,我则出任蒋介石总司令的参谋长兼前敌总指挥,率领我八桂健儿,由镇南关一直打到山海关了心啊!”
“了不起,真了不起,白将军不愧是位战功卓著的伟大军事家,是当代中国的孙吴!不过,我倒想问问白将军,在您的经历中,有过失败的时候吗?”诺兰把双手抱在胸前,那双蓝眼睛里闪烁着诡橘的咄咄逼人的冷光。
“中国有句古话: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常胜将军的。”白崇禧本是个能言善辩之人,他马上接过诺兰企图刁难他的话,说道,“诺兰先生,我坦率地告诉您,在我的经历中,曾经有过惨败,全军覆灭的惨败,败得逃到香港蛰居,连一兵一卒、一寸疆土都丢光了。”
“啊,想不到白将军是位难得的坦率之人,对于您刚才说的惨败,不知是否指的是这次国军在华中乃至在广西的失利?”诺兰别有用心地问道,因为他是奉美国政府之命来华调查美援使用情况的,他关心的不是白崇禧过去的胜败,而是眼下的情况。
“不,不!”白崇禧心里顿了顿,他象头上长了疮疤,偏偏戴着帽子,深怕别人指着帽子问头上是否长着疮疤一样,忙不迭地摇着手,说道:“诺兰先生,在我一生的经历中,和共产党打交道没有惨败过,和日本人打交道也没有惨败过。关于后者,国军在抗战中所取得的两次震惊世界的重大胜利,一是台儿庄大捷,二是昆仑关大捷,这两次战役都是我亲自参与了指挥的,对此,历史早已作了定论。”
诺兰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么,白将军刚才所说的惨败,到底是败在谁人之手?”
“败在蒋介石先生手上!”白崇禧毫不犹豫地答道。
“啊——”诺兰惊奇地耸了耸肩膀,“愿闻其详。”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白崇禧象一位商人谈起他往时的蚀本生意似的,用惋借的声调说道,“民国十八年春,我率北伐军打到北平、天津。李宗仁将军坐镇武汉,李济深将军坐镇广州。蒋先生认为我们‘桂系’势力将对他造成威胁,于是千方百计地要消灭我们。他先扣留李济深将军于南京汤山,进而收买驻武汉的桂军将领倒戈,在平、津,则请唐生智出马,运动我所指挥的部队,迫使我只身逃出唐山,潜返广西。回到广西后,我和李宗仁、黄绍竑在容县黄的家中小住,蒋先生接着派大军进逼广西。此时李宗仁暂往香港以待时局,我则和黄绍竑指挥桂军,企图一举攻下广州,以扭转被动的局面。无奈劳师远征,寡不敌众,终于败退回桂。蒋先生发表俞作柏为广西省主席,李明瑞为广西区编遣主任,杨腾辉为副主任,率军自海道南下,然后溯西江而上,抵达桂平,而何键的湘军也深入桂境,直逼柳州。我们的部队已失去战力,这年五月下旬,我和黄绍竑两人两袖清风,从南宁逃出广西,经越南到达香港,和李宗仁将军住在一起。我们终于失去了一切——军队和地盘!”白崇禧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后来李、黄、白三人很快又重振旗鼓,东山再起,夺得了广西地盘——当然,还有自己的军队,是吗?”诺兰卖弄地接着白崇禧的话说道。
“是的,诺兰先生。至于以后的情况,国人早已众所周知,毋须我再多言。我的意思,还是刚才说过的那句话:胜败乃兵家常事。”白崇禧做了个很有风度的手势,象一位极有造诣和涵养的教官,正在启迪听者的思维。
“白将军,我相信您的话是有说服力的。不过,我想请您谈谈另一个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和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