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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你怎的知我要经过廉江?”
“有一个人算过你必经廉江城,因此托我在此专候。”黄天泽神秘地说道。
“什么人竟能算出我必经此地?”黄绍竑疑惑地望着黄天泽,“想必四哥到庙里烧过香,求过签?”
黄天泽只是笑而不答,好一会才摇着头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把队伍停下,跟我到前边那个小酒馆里慢慢谈吧。”
黄绍竑遂命令部队派出警戒,原地休息,又着陈雄到廉江城去与粤军洽商,说明自己也是粤军,刚由广西退回粤境,准备到化州方向去,请予放行。黄绍竑安排好了之后,这才跟着黄天泽到路旁一家小酒馆里去,拣僻静之处坐下,黄天泽要了两份酒菜,见四座无人,便从贴胸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交给黄绍竑,说道:
“这是玉林李司令德邻致你的信函。”
黄绍竑拆开展阅,信中洋滋着李宗仁热情的问候和对黄绍竑目下所处环境的关怀,特托天泽兄专程前去慰问。并说出于同窗之谊,袍泽之情,他愿助黄一臂之力,以度难关。
黄绍竑看毕,只是不断地拐着胡须,却并不说话。
“季宽,”黄天泽见黄绍竑不说话,忙劝道,“李司令在玉林五属整军经武,修明地方吏治,民众能安居乐业,因此很受地方爱戴,我看他将来前途无量。他见你身处窘境,才请我携带信函在此专候,希望你能到玉林去和他一道共谋大业。”
黄绍竑仍然沉默不语,他不断地将着腮上的胡须,由于用力过重,已经把几根又粗又硬的胡须拔断了,但他似乎还没感受到。可以看出,他正在权衡着下最后的决心。
“季宽,”黄天泽又说道,“你这几百人,军不成军,伍不成伍的,无依无靠,这样下去,不是自取灭亡吗?李德邻对我说:‘你告诉季宽,到廉江城后,如果继续东进,就要经过化州、高州,前途困难重重,后果不堪设想,请他慎重考虑。’李德邻现在是给你雪中送炭啊!”
“如果我去投奔李德邻,他准备给我什么职务?”黄绍竑用那双冷峻的眼睛盯着黄天泽问道。
“李德邻对我说,如果你愿意把队伍开过去合作,他将任命你为他的第三支队司令;如果你不愿与他合作,他准备赠送你一笔可观的军饷,何去何从,由你自决。现在,夏煦苍正带着李德邻赠你的那笔军饷,在陆川县的车田圩等候,你若不愿回广西的话;可派人跟我到车田圩去把军饷取来。”
李宗仁是仁至义尽,黄绍竑还能说什么呢?在此山穷水尽的时候,李宗仁向他伸出了救援之手,他若不抓住这只手,便要从绝路上滑落下去,他的前途,他的性命,都将化为乌有。尽管黄绍竑富于冒险精神,又是个极不安于现状之人,当然也不甘愿屈居李宗仁之下,但此时此地,别说李宗仁向他伸出一只热情的手来,便是什么人向他抛过来一只如丝的救生线索,他也会紧紧抓住不放的。
“我决定投奔李德邻!”黄绍竑好不容易才从嘴里吐出这句关系重大的话来。
“好!”黄天泽舒了口气,既为完成李宗仁的使命而高兴,又为胞弟黄绍竑的前途有了着落而宽心,“夜长梦多,事不宜迟,今日你便可绕道而行,直奔广西的陆川县车田灯去会夏煦苍。”
黄绍竑却摇着头,说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黄天泽见黄绍竑如此说,深恐有变,忙说道:“一言既出,驯马难追,季宽你说话可要算数呀,怎么又变卦了?”
“李德邻现在自称是广西自治军第二路总司令,而我的部队自百色被广西自治军第一路总司令刘日福包围缴械后,我与白崇禧、夏威重整旧部,从部之后,一直和自治军作战。部下官兵,对自治军皆心怀深仇大恨。四哥,你可知道,我为何蓄着这一腮的大胡须?”黄绍竑抚着腮上的黑须,心情显得悲壮激昂,他接着说道,“自治军刘日福缴了我们的械,我在百色不幸被他们抓获,后来多亏朋友从中斡旋,方才留得一命,这是我从军以来最大的一次耻辱,我留着这胡须,便是永不忘记那次的耻辱与仇恨!我与我的部下怎么也不曾想到,转战千里,与自治军拼死拼活,到头来还得投靠自治军!”
黄天泽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你担心部下不明真相,会发生哗变。”黄天泽沉思了一会,说道,“既如此,我跟你留在军中,一同开导官兵们,不管怎么说,眼下你只有这一条路了。”
“不必!”黄绍竑果断地摇着头,“倘发生意外,连个传信之人都没有了。四哥可由廉江即日往陆川车田圩夏威处等我,五日之内,我若不到车田,便是发生了不幸,四哥也不必去搜寻我的遗骨,只与李德邻报个信则可:就说我黄绍竑没有失信,只不过天有不测之风云,此生不能与他共谋大事!”
“季宽弟!”黄天泽紧紧地抓着黄绍竑的双手,热泪盈眶,不忍分离。
“四哥,你走吧!”黄绍竑说得那么平淡,那么随便,仿佛兄弟之间,并无手足之情可言。
黄天泽见天时尚早,更知黄绍竑路途多艰,随即勉励了他一番,便就这小酒馆里告别,径直往广西陆川县车田圩会夏威去了。
黄绍竑与兄长别过,回到部队,陈雄也从廉江城回来了。据陈雄报告,他到城内与粤军的官长交涉了半天,总算获准通过。但粤军不准他们入城,须在武装监视之下绕道而过,否则将予以包围缴械。陈雄忧心仲仲地说道:
“季宽,廉江虽然可以通过,但是前边的化州、高州、信宜都是广东西部的重要县份,那里一定会有更多的粤军驻守,他们也能让我们通过吗?”
“反正天无绝人之路!”黄绍竑冷冷地说了一句,关于投奔李宗仁之事,他此时连陈雄也只字不提。
既然廉江驻军同意过境,黄绍竑便决定立即通过,以免发生不测,他整顿好部队,马上出发。这支几百人的部队,虽然军服破烂不堪,但由于经过千里转战,现在肩上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加上部伍严整,更显得凛不可犯。廉江城上的粤军,虽严阵以待,但也不敢轻易动手,黄绍竑便顺利地通过了廉江城,却并不折向广西陆川方向,而是按行军路线,仍向化州方向前进。黄绍竑明白,不能转弯过快,否则便会翻车的。当夜宿营,他独自一人,挑灯静观粤桂边境地图,直到半夜,方才睡去。次日,黄绍竑仍旧下令向化州前进。他自己则一路走,一路思考计策,待部队行到一处名叫石角圩的地方时,他立即发出命令,停止前进。原来,这石角圩乃是南北两条大道的交叉点,向东是去化州之路,向北则是进入广西境内陆川县的道路,昨晚黄绍竑夜观地图,苦苦思索,便是选定石角圩作为进入陆川之转折点。现在,石角圩已到,黄绍竑命令部队集合,进行训话:
“弟兄们,我刚才得到确实情报,廉江城的粤军已与化州的粤军联系好了,准备夹击消灭我们。现在情况紧迫,必须变更行军路线,转向北方,进入广西的陆川境内暂避!”
黄绍竑面色严峻,表情沉着,说完之后,用眼睛迅速扫了一只廷全体官兵,还好,官兵们并无异样举动,仍象过去危急时刻那样向他投以信赖的目光。大概是因为昨天在经过廉江城时,粤军戒备的姿态给黄绍竑部下官兵的印象太深刻了,因此黄绍竑稍稍一提“敌情”,部下便信以为真,跟着向北,折向广西境内的陆川县。
从石角圩向北走之后,全是乡村便道,也无重要城镇,因此途中没有遇到粤军阻挠。黄绍竑又约束部队,除到大些的圩镇食宿外,沿途并不惊扰百姓,一路行程,倒也顺利,三天之后便进入广西陆川县境,首途便抵达桂粤边境的大圩镇——车田。
部队还未进入车田圩,黄绍竑便老远看见夏威和黄天泽从好前的那蔸大榕树下向他跑来了,夏威一跑到跟前,便把黄绍竑一把抱了起来,欣喜若狂地说道:
“季宽,你到底来了,李德邻算得真准啊!”
黄绍竑把夏威的肩膀摇了摇,感慨万端地说道:“煦苍,我们今天能在此重新见面,也是一大幸事啊!”
夏威随即将李宗仁的委任状交给黄绍竑:“这是李德邻任命你为第三支队司令的委任状。”
黄绍竑接过委任状,一把揣到衣袋里,并没说什么,他至为关心的是军响,他的部队从上到下,除了几百杆步枪和少许子弹外,已再没有叮当作响的东西了。除了军饷之外,李宗仁的信用也是他极为关切的,因此一迸入陆川县,他便四处派出便衣人员进行侦察,特别是车田圩周围一带是否有李宗仁设伏的部队,他虽然决定投奔李宗仁,但对李不能不存戒心,这年头,谁都想吃掉谁啊!夏威见黄绍竑接过委任状后显得冷漠,料想他眼下关心的是军饷问题,便把手一招,随即走过一个挑着一担沉重物品的精壮挑夫,夏威命那挑夫放下担子,便把担子两头扎封得严密的萝筐揭开盖,两手各抓了一把东毫和光洋塞给黄绍竑,说道:
“这是李德邻送你的军饷,他惟恐你还不想去玉林,想到广东那边去闯闯,因此送你的全是可以在广东通用的东毫和光洋。李德邻要我转告你:千万不要勉强,如你还要走的话,就不必去玉林,大家都是同学,后会有期。”
这时,派出去打探情报的便衣人员也纷纷回报,车田圩周围远近并无其他军队。黄绍竑心潮翻滚,方才真正相信李宗仁确是一番真心诚意,他一边手拿着一块锃亮的光洋,叮叮当当地敲着,那响声,仿佛是一只古筝弹奏出的清脆悦耳的乐曲,黄绍竑又把那些光洋和东毫在手里掂了掂,口里不住地说着:
“李德邻啊李德邻,我黄绍竑算服你了!”
黄绍竑接着下令,部队在车田圩暂时住下来,他准备在此宣布就职,并着手改编部队,夏威已经痊愈,就此归回部队。
此地百姓均是黄姓人家,经打听,曾是黄绍竑家族的远祖支派,因此对黄绍竑的部队颇为欢迎,于是杀猪宰牛,大宴部队,全军官兵,受此款待,更是喜气洋洋。黄绍竑也在请客。入夜,司令部里摆着一桌相当丰盛的酒席,黄绍竑坐在上首,夏威、韦云淞、陈雄、陆炎和陆清等都在座,除陆清外,其余都是黄绍竑的亲信。席间,黄绍竑显得异常兴奋,一杯又一杯地请大家干。他那满腮胡须,沾着酒滴,在四支大蜡烛的黄光映照下,发着光亮,好象挂着一串串小小的珠子。他那两张嘴唇,油亮而泛红,那双眼睛,发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冷光,在摇晃的烛影之下,显得寒碜碜的,使人不禁联想起“烛影斧声,千古之谜”的往事。酒过三巡,黄绍竑突然站了起来,他举着酒杯,走到陆清面前,说道:
“陆统领,难得你一路辛苦跟着我们,现在,让我敬你一杯!”
陆清猛地发现黄绍竑那双眼睛冷得怕人,再看他腮上的胡须和那张泛红的嘴唇,俨然是一个魔鬼,陆清吓得结结巴巴地说道:
“黄……黄统领,不……不必客气……”
黄绍竑“嘿嘿”两声冷笑,把那杯酒硬送到陆清嘴边,说道:“喝吧,这是我敬你的酒!”
陆清已经看出黄绍竑不怀好意,随即挥起一拳,打掉黄绍竑送到面前来的酒杯,跟着又飞起一脚,踢翻了那张摆着酒肉宴的八仙桌,桌上的四支大蜡烛和那些盛着菜肴的盘盘碗碗全都滚翻在地,屋中一片漆黑。陆清趁机冲出屋外,可是立即被把守在门口的黄绍竑的卫士使了个绊子,“噗”地一声放翻在地,陆清刚要叫喊,黄绍竑早已奔出屋外,用椅子对准陆清的脑袋狠狠一砸,陆清还没叫喊出声,便被砸得昏死过去。黄绍竑对那几名卫士挥挥手,冷冷地说道:
“抬出去,趁黑夜到野外挖个坑,埋掉!”
卫士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仍在抽搐着的陆清,又扛上铁锹,往野外去了。
夏威、韦云淞、陈雄和陆炎等人都被黄绍竑突然的一手弄懵了,夏威因刚回队,尚不知陆清的来历,心有余悸地问道:
“季宽,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雄却有些愤然不平地说道:“陆清是老民党,他的部队和我们田南警备军又是有香火渊源的,而且在同驻灵山县的这段时间里以及作伴随行的十多天中,又没发现他有不可靠的迹象,为什么要开这样的杀戒?”
“嘿嘿!”黄绍竑冷笑了两声,“难道还让李德邻把他封为第四支队司令吗?”
韦云淞有些迟疑地说道:“他还有一百多人枪啊!”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明天我自有办法处置他们!”黄绍竑显得非常轻松自如地说道:“诸位,刚才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为大家助兴而安排的,请入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