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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生兄,你对目下广西局势的发展,有何高见?”李宗仁问道。
“德公与季宽必能削平群雄,统一八桂。”白崇禧手摇蒲扇,谈话有如奇兵突出。
“何以见得?”李宗仁被白崇禧这句毫不含糊的话说得心里一阵震动。
“黄季宽此番袭取梧州,虽有很大的冒险性,但必能成功。”白崇禧说话声音不高,但却非常有力。“季宽占据梧州,已得地利,但力量尚小。此时,德公可仍以中立自居,作屏障以掩护季宽,否则广西境内的陆、谭旧部,沈氏残余便会直逼梧州,季宽将无法立足。此全仗德公之力。”
李宗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白崇禧又说道:“浔、梧两地,乃广西最富庶之区,德公与季宽将其控制在手,则如汉高祖之入关中,可王天下。”
白崇禧见李宗仁已为之动,便又摇着蒲扇,现出几分孔明的姿态来,继续说道:
“目下陆荣廷已到邕发号施令,但他与北方曹、吴的通路尚未建立。他的义子马济正在湖南借助吴佩孚之力组建武卫军,因此,陆荣廷必定要北上桂林,才能直接得曹、吴接济。但桂林现时被沈鸿英占据着,陆、沈向不睦,陆到桂林,必定爆发与沈鸿英的冲突。陆、沈交兵,德公可于此时与季宽合兵袭取南宁,将省府之地夺到手上,则不仅广西而西南亦将震动。”
李宗仁暗暗称奇,佩服白崇禧的战略眼光,他一动不动地倾听白氏说话,连蚊子叮在脸上也没发觉。白崇禧喝了口茶,仍旧轻摇慢转着手中的大蒲扇,说道:
“我军攻占南宁,正在交兵的陆、沈双方,见我来势凶猛,咄咄逼人,可能暂时停战言和以图我,我军兵力单薄,难以两面作战,可用合纵之术,分化陆、沈,我军可以联沈倒陆,或联陆倒沈,分进合击,将陆、沈各个击破,便可一统广西。”
“健生兄,你真有孔明之计,敬佩,敬佩!”李宗仁拱手称赞。
“德公过誉了!”白崇禧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大蒲扇摇得有如孔明那把鹅毛扇一般。
李宗仁寻思,白崇禧才智过人,如果让他留在黄绍竑身边,于己终将不利,不如把他从黄绍竑那里拉过来,以免后患,想到这里,李宗仁便说道:
“健生兄,我看你就留在我这里,当我军的总指挥如何?”
白崇禧当然明白李宗仁的用心,李、黄之间,白崇禧当然乐意投效李宗仁。但是,如果白崇禧此番玉林之行竟“乐不思蜀”的话,李、黄之间的矛盾将无法调和,两人如不能合作,则一统广西的计划将无法实现。白崇禧个人又毫无实力可恃,纵然他有管仲之才,孔明之智,又何以能成大事?
“德公,我和季宽都是你的部属,我在他那里和在你这里不都是一样吗?目下,袭取梧州的计划即将实施,事关重大,刻不容缓,我得马上回去协助季宽。”
李宗仁也想到此时如不放自崇禧回去,在黄绍竑面前亦不好交代,便说道:
“你明天就回戎圩去,对季宽说,俞、伍两部兵力还不够用的话,我这里还随时可抽兵增援,让他放手去干!”
他们一直畅谈到午夜之后,雄鸡啼唱,此起彼落,不知东方之既白。
第十六回 智取梧州 黄绍竑大闹花艇宴 威镇西江 李济深扶植讨贼军
却说黄绍竑将部队驻扎在戎圩,等待时机,因李宗仁那里,经白崇禧去疏通之后,已无后顾之忧,黄绍竑除派少数侦察人员来往探听西江下游情况外,乃集中全部力量打梧州的主意。为了便于动手,他曾向邓瑞征建议,请调所部进驻梧州城内,以加强城防力量,但为旅长冯葆初所拒。因那冯葆初是梧州的地头蛇,为人极狡诈,他深怕黄绍竑进城后抢了他的地盘,便扬言如黄部进城,他不惜以刀兵相见。邓瑞征因正为肇庆城被围困,无力解围而伤脑筋,如梧州城内发生自相火并,不独梧州无法固守,便是自己的性命恐也难保,因此他仍令黄绍竑暂驻戎坪,非有命令,不得进城。黄绍竑见邓瑞征不放他入城,便当邓瑞征仍不信任他,反而更加警觉。忽一日,只见大队沈军从梧州下游开到戎圩,黄绍竑闻报大惊,疑是邓瑞征已窥破他的秘密,派兵来解决他,忙着人去探听。经打听,才知道肇庆城已被粤军第一师用地道埋设炸药炸开,沈军旅长黄振邦于城破时被俘枪杀。眼下粤军第一师师长李济深正指挥陆、海军,沿西江追击沈军,已逼近梧州,开到戎圩的这些沈军乃是旅长黄炳勋率领的八、九百人残部,他们在肇庆战败后,沿江退回广西,因梧州守军冯葆初部不允其入城,不得已乃退到戎圩来。黄绍竑听了,心中大喜,便对白崇禧道:
“今晚动手,先消灭黄炳勋残部,然后出兵抢占三角嘴,截断西江,控制梧州上游。”
“粤军距梧州还有一天路程,现时梧州城内又驻有冯葆初旅,城外周围又有新近由西江下游退回的部队,邓瑞征坐镇梧州,敌人兵力占绝对优势,是否再等一天发动?”白崇禧道。
“不!”黄绍竑果断得不容白崇禧有丝毫其它的打算。“在肇庆城破之后,粤军以水、陆劲旅沿江追击,沈军已成惊弓之鸟,我们在他鼻子底下动起手来,便可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吧!”白崇禧有些勉强地答道。
“你把讨贼军的旗帜准备好,明天凌晨三点钟动手!”黄绍竑对白崇禧吩咐道。
入夜,黄绍竑便躺到鸦片烟榻上,慢慢地抽着鸦片,正是“横床直竹,一灯孤照”,他感到心荡神怡,每一条神经都处在高度的兴奋之中。因为,抽鸦片烟与冒险精神在他心理上有着某种共同之处―都是一种刺激,不抽鸦片,不冒险,似乎黄绍竑的生命便没了活力!白崇禧的建议,当然是对的,沈军兵力占绝对优势,粤军又还远在百里之外,此时发动袭取梧州是危险的,再等一天,便是最好时机。但是,如等到粤军兵临城下,再作大举,梧州势必要被粤军占领,这块地盘,恐怕就没他的份了。再者,盘踞梧州城内的冯葆初与邓瑞征貌合神离,不知这“地头蛇”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如果他也象黄绍竑那样,暗中早与粤军勾结,待粤军兵临城下时,突然竖起粤军旗帜,那么黄绍竑只有望城兴叹了!冒险本是黄绍竑的特点,现在又利害相关,更促使他下定决心,提早动手,是胜是败,先不管他!
黄绍竑在烟榻上,一直躺到凌晨三点钟,烟瘾虽然过足了,但仍不愿起来。这时,戎圩周围,突然响起一阵阵密麻的枪声,黄绍竑感到很惬意。他玩弄着手中的鸦片烟枪,象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古玩。他这支烟枪,确是非同寻常,是他在百色时所得,据说非常名贵,抽起烟来,可发出宫、商、角、微、羽种种奇妙的声音,象一名高超的乐师吹奏出令人飘荡销魂的神曲。黄绍竑正在玩赏他的烟枪,白崇禧推门进来了。
“黄炳勋残部已全部被我缴械,黄炳勋本人已被俘,如何打发他?”白崇禧道。
“挖个坑,趁黑埋掉!”黄绍竑冷冷地说道。他从烟榻上起来,利索地穿上军服,佩上手枪,精神十足地对白崇禧道:“将部队进逼梧州,拂晓前占领三角嘴,截断西江。我亲率俞作柏、夏威两营打进梧州去!”
黄绍竑部攻占三角嘴后,与梧州城区尚隔着条抚河,这时天已大亮。突见西江之上,族旗飘飘,鼓角齐鸣,战舰如梭,黄绍竑见了不由大吃一惊。白崇禧忙道:
“必是粤军的追击部队日夜兼程提前赶到了!”
黄绍竑心中忐忑不安,又见梧州城内平静如常,并无抗击粤军的举动,忙派人潜入城内去打听邓瑞征和冯葆初的动静。不久,打探情况的人回报:由于粤军水陆并进,日夜兼程追击沈军,加上我军昨夜突然行动,将黄炳勋部包围缴械,打出讨贼军的旗号,邓瑞征见前有强敌,自己后院起火,天亮前弃城向信都、八步一带逃去。守城沈军旅长冯葆初原是个赌徒,为人狡猾,极善钻营,他见沈军大势已去,拒绝跟随邓瑞征逃走,仗着自己在梧州人熟地熟,见风使舵,连夜改换旗帜,派人与粤军联系,投向粤军,仍占据着梧州城区的地盘。黄绍竑听了,气得暴跳如雷,忙向俞作柏、伍廷飏、夏威、韦云淞等人下令道:
“打进梧州去,把冯葆初埋了!”
“且慢,粤军既已接受冯部投降,我们如再进攻城区,难免不会引起粤军误会。我看杰夫今日必到,还是待他回来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为好。”白崇禧忙说道。
黄绍竑听自崇禧说得在理,只得按下怒火,将部队暂时扎在三角嘴,对梧州城里虎视耽耽,愤恨之声不绝。恰在这时,陈雄回来了,白崇禧忙说道:
“杰夫,我们正在等你的消息呢!”
“好消息!”陈雄兴奋地说道,“粤军第一师师长李任潮①请二位到军舰上晤面。”
①李济深字任潮。
“啊,”黄绍竑用眼睛盯着陈雄,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好意思!”陈雄仍笑着道,“我这次由广州赶到肇庆,搭乘李任潮的座舰,途中多次交谈,得益匪浅。该师第三团团长邓择生②乃是保定军校同学,他曾向任潮建议说,广西局势目下虽极为复杂混乱,但陆荣廷、沈鸿英这些军阀早已失去人心,其他各地自治军实力不大,容易收拾。为彻底平定广西混乱局势计,还须利用桂人治桂的办法,将广西新起的而又较有朝气的黄绍竑、李宗仁两部扶植起来,使之团结一致,靠拢革命,协力剿勘其他自治军和土匪,统一全桂,既可使大元帅府不致陷于两面作战,东忧西虑分散兵力,又可将两广力量联成一起,发展革命势力,使革命事业成功更速。对邓择生之建议,任潮深然其说,决定采纳。目下,广州大元帅府已任命李任潮兼任西江善后督办,统理西江方面之军事、政治和财政等事务。任潮特令我来,邀请二位前去商讨今后的合作事宜。”
②邓演达字择生。
黄绍竑听了,好比在暑天饮下一杯凉茶,与合中那股火气,顿时被冲散了。他偕同白崇禧和陈雄,径直到停泊在西江上的一艘内河浅水兵舰上去拜会李济深。
原来,李济深也是广西人,籍隶广西苍梧县。陆军大学毕业后,曾在北京政府陆军部工作,后经同学推荐,到粤军第一师当参谋长。师长邓铿因拥护孙中山北伐,被陈炯明部下暗杀,李济深遂继任第一师师长。民国十二年一月,杨希闵、沈鸿英、刘震寰等率领的滇桂军东下讨陈,李济深和团长邓演达等率粤军第一师官兵起而响应讨伐陈贼,将陈炯明逐出广州。孙中山返粤不久,沈鸿英举兵叛乱,被滇军击败。沈鸿英率残部由粤北窜回广西平乐、八步一带,并乘虚占据桂林。此时,陈炯明旧部杨坤如、翁式亮等又在东江叛变,推举叶举为总指挥,于五月九日发动了大规模的反攻。孙中山大元帅即抽调兵力,挥师东征讨贼平叛。为解除东征的后顾之忧,孙大元帅乃命李济深率粤军第一师和江防舰陇攻占肇庆,进据梧州,以粉碎沈鸿英重下广东的企图。
“请坐!”
待陈雄介绍过黄绍竑和白崇禧后,李济深便邀请他们在军舰的指挥室座谈。他身材不高,但相当结实,腰扎武装带,腿着齐膝军靴,两只肩膀宽厚,脸膛呈紫铜色,那双眼睛虽不显得锋芒四顾,但却很是严肃,两片嘴唇也是严严地紧闭着,虽会见宾客,脸上亦无一丝笑容,使人感到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军人,除了指挥杀敌,攻城掠地之外,他还有什么思想、主张及爱好,那是很难使人揣摩得到的。白崇禧见了不禁暗自忖道:“任潮这副模样和个性,怪不得他一个广西人,在粤桂两省视同仇敌的长时期里,能在粤军中担任要职,且得到不断升迁!”
“任公此番督师西扛,扫荡沈军,乃是解广西民众于倒悬、造福桑梓呀!”黄绍竑坐下后,向李济深说道。
“说不上!”李济深严肃地说道,“我们力量有限,也仅能到达梧州,便要准备回师东江讨伐陈炯明。今后广西的事情,恐怕还得寄厚望于季宽兄和德邻兄呀,这也是孙大元帅的意思。”
黄绍竑听李济深如此说,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白崇禧忙趁机探询道:
“任公率粤军班师之后,梧州防务未知拟交何人?”
李济深当然明白白崇禧这话的意思,他毫不含糊地说道:
“冯葆初是沈军旧部,因迫不得已才投过来的,而且所部又占据着梧州城内各要点,力量还不小。粤军撤退之后,如把梧州防务交给他,就无异于把两广的战略要点梧州城仍然交还沈鸿英,那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吗了眼下,我们可还没有心思来梧州游览观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