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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甘愿鼎力相助,恐怕都算不上问题。科长如此想着,便觉出李兵分量的重要。求助心切,科长不知不觉中,有知有觉地害怕起了李兵。这从科长和他爱人近期常串李兵家门和他爱人怀里常抱着李兵周岁孩子之类小事可见一斑。科长爱人已经打算来年转业,现在正是打基础作准备的黄金时节呢。可以说,在爱人胜利转移之前,科长将一直对李兵抱大希望,同时又担心失望。由此看来,李兵对科长入骨的害怕实在有点冤枉。可问题是他眼下并没看透科长深远的心思。科长在爱人未明确转业之前自然不会暴露自个心思,这叫稳妥起,方可赢得了。至于以后他们之间是否是还会滋生出新的害怕主题,现在对双方来说,都还是一个硕大的谜。顺便讲一下,李兵和老王也是互相害怕着的,李兵怕老王主要是怕科里的“江山”转眼易主,易到老王头上。刚才讲过,这是很可能的,偌若可能一旦成为现实,那么李兵现在对科长的怕即刻就会变成对老王的怕,是否是?就是。
老王怕李兵,主要是因为李兵的爱人的姐夫,也就是李兵的大姨夫在老王爱人的单位里当头目。很难相信,之外他们就没有害怕了。总之,李兵和老王之间是也互相害怕着。俱乐部主任上官江,是办公室里头唯一的顶可怕也顶不可怕的一个奇怪人物。这厮,年纪不大不小,今年27岁(和李兵同年纪),1979年入伍。先在机关当电影放映员两年,后入军区干部教导队学习三年,毕业提干回到老部队,在基层当勤务排长一年半,1985年调回机关俱乐部,负责电影队、图书室、文化宫等工作。手下有一个志愿兵,三个男兵,两个女兵。新婚。夫妻分居。牛郎织女。阿今在认识他之前,还不知有“上官”之姓,看名字,以为他姓上,名官江。再琢磨这名字:官江,有点官气,心想他一定出身达官贵人之家。后来才伶清,上官江的父亲官职并不大,只是一般的营级干部。但资格很老,是“老三八”。据说,“老三八”在抗战时期就是营长,到前两年离休时,还是营长,没准称得上是军中最老的营长。“老营长”的父亲打过北伐,祖辈还在李中堂的大清海师里领过军晌。总之,显摆起来,这是一门名副其实的军人世家,上看三代,吃的都是军粮。再看上官江,实足是个军人世家子弟,身上遗留着武士的血液、精神、性格,一身硬骨,满腔真情,为人正直无私,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有股与邪恶格格不入的劲头。早在基层当勤务排长期间,他曾经给部领导写过一份洋洋万把字的检举揭发材料,反映他们部队的阴暗面,从个别领导以权谋私、营私舞弊、官僚主义,讲到整个部队盛行的歪风邪气。点面结合,有名有姓,有证有据,措词慷慨激烈,态度诚恳强硬。为此,部机关专门组成调查组前去调查,果真发现他们部队存在着许多问题,比如领导间吃喝成风,私分公物泛滥,官僚主义昌盛;个别领导已严重违反部队纪律。部机关党委对此进行了严肃处理,主官政委和财务股长因乱搞男女关系和贪污公款公物受到降职处分,并当年转业;个别部门领导因受贿赂钱财高达千元以上,各自受到党内或行政处分。上官江因此被领导表扬、报纸宣传,闻名全部队。过后,很快被调到部机关。到机关后,上官江的秉性照样可敬可畏,以前机关放映租赁片,往往得送掉三五十张关系票,他主管后就免了。以前,政治部经常拿电影费当奖金发,他不,他将钱用来买图书、活动器具,以充实图书室、文化宫。以前,俱乐部主任不坐班,他坐班。以前,图书室、文化宫三日两头不开,名存实亡,他来后三日开两日,室内整洁宜人。以前,图书、活动器具有人借走不还,流散现象厉害,他规定逾期不还罚钱,丢失损坏照价赔偿。诸如此类。
就是这样一个难得的公道的正派的好人,科里的人仍然怕他。他们怕他的秉直无私的性格、精神,他们担心自个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隐私秘密让他发现,然后被揭示出去,然后或身败名裂,或羞愧难当,或令人嗤笑,贻人口实。他们共同有一种感觉:他迟早甚至很快会发觉自个的不是不正之处,于是自个就会倒霉一场。他们这种被正直击败的不祥感觉和害怕当众出丑的压抑感,一直在为他而生,而保留,而持续,而发展。因此,他们不敢当他面随便放松自个,以前借的书去还了,以前要的东西不要了,开会时深思熟虑地讲每一句话,发表每一个意见,做每一件事体,唯恐一个疏忽,一个小不小心,暴露出自个不能见人的阴谋诡计,撞上枪口,倒上霉头。他们为他曾经的行为和现实的名望所威慑、疑惧,不寒而栗,不言而喻。同时,他们又钦佩他,钦佩他铁面无私的品格。当然,更希望他早日捉拿住别人的什么把柄,对别人猛烈开火。总之,人们都把他当作自个的朋友,同时又是对手。如果哪阵子,他或探亲或出差或生病住院,外出了,不在科里,人们一方面如释重负,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疑虑他不在家,有人就会放肆损人利己,科里马上会发生与自个无益甚至有害的事故。其实,多少时日过去,科里并没有因为少了他而发生什么可怕事,也没有因为他的存在而出什么乱子。平时光,他既没有出丑别人,也没有殃及自个。有时节,他明知道谁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却并不见他向上检举告发,只是当其本人的面,指责或劝告而已,远没有跟他们各自想象的一样可怕。尽管这样,他们各自内心那种不祥的感觉,依然一直谨慎地保留着,深深地潜伏在每一个人的心底,好像过去了今朝过不去明朝似的。他似乎成了他们间的一颗定时炸弹,谁都不知它哪天哪时会轰然爆炸。至于具体到何时光会爆炸、会爆炸在谁的身上,对此,他们并不知道。事实的确如此。
再讲在日常工作同事中,他们同样也怕他。科长怕他是因为他时常不把科长当作自个领导看。或者讲科长自认为是这样。俱乐部隶属宣传科管辖,本来俱乐部的一切活动、开张、规定,都是经过科长过目表态才实施落实的,可上官江把任后,经常自作主张做什么、决定什么。原先从不这样,他突然这样,科长便不免多虑,想他是否是看不起自个想跟他搞对抗?想他是否是已经看穿自个所以才不把自个放在眼里?想他这样自行其事会勿会损伤自个在科里和部里和威信?想他这样下去会勿会出乱子?想他有些作为会勿会叫领导看不顺眼?想他背后是不是有只大脚在帮衬他?
诸如此类。
其实上官江的想法是,俱乐部是个独立单位,科长只作宏观指导,具体事务工作俱乐部主任有权自主自行。如果叫科长操心诸多琐碎小事,一方面是给科长添乱,让科长陷于具体事务中不能自拔,该干的干不成,实际上损害了领导形象;二方面是说明自己无能,也降低了自己的形象。也许他想的是对的。
老王怕他是因为他敢当面批评老王的工作态度和作风什么的。老王搞教育搞得有点不大对头,他经常埋头给领导、上级机关写总结、讲话稿、经验报告、政工研究、理论资料,却很少时光,化很少精力组织部队实在的学点什么。大家都觉得老王这种做法不切实际,可就是没人情愿出面指点他不是,包括科长。大家认为管别人家事体是吃力不讨好,犯勿着。而上官江却犯上了,他经常当面指责老王工作顾上不顾下,务必虚不务实,搞形式主义,做表面文章。云云。老王知道自个做工作的确有大半心思是想讨好上级,图个名誉。但以前从没让谁发现自个这种心思——他以为别人家不讲他是因为没发现,而上官江却一下子发现了。于是他想上官江是否是特别重视自个的言行?想他是否是有什么特异功能?担心他是否是还发现了自个其它问题?想他哪天是否是也会向领导告发自个?想他的存在和影响会勿会最终导致自个当不成科长?诸如此类。
其实,上官江并没有什么特别功能,也没有发现老王其他的什么不是,更不打算检举揭发他。他只是认为,老王工作方法不大对路,自个作为同事应该帮助他、提醒他尽早发现不是之处,好叫他有改正的可能。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这挺容易叫人误解是否是?就是。
李兵怕他是因为他是办公室里唯一不怕也不求李兵的,起码李兵自个感觉是这样。李兵自认为自个老丈人是省委组织部长,别人家就应该怕他,起码得求他。求他的背后就是怕他是否是?就是。
科里其他人确实时勿时会求上他办点大事小事,小事诸如购买彩电、冰箱、火车、轮船票什么的;大事诸如请他帮忙转家属户口、转业进好单位什么的。可李兵发现上官江从不求自个办什么事,自个倒是要经常求他帮忙。文体干事和俱乐部主作工作上有很大牵连,李兵有时光组织什么赛,开展什么活动,独自个往往忙煞又不成事,有俱乐部一班人帮忙,便缓和多了。所以讲,李兵得求他帮忙。李兵觉得上官江不怕他也不求他办事,便有想法,想他是否是已经掌握着哪条够上毁恶意自个的罪状,所以才如此胆大。他想到自个在发财办闯的祸水,特别是账目问题,要是让人反映出去,那准会遭到像被上官江揭发的财务股长一样的处理。为此,他特别担心上官江已经从阿今或其他人那里了解了自个的账目问题,甚至他怀疑上官江当真已经知道,所以暂不告发只是因为自个并没有大的冒犯他。李兵这样想着,便觉得上官江简直太可怕了。其实,上官江并没有掌握李兵什么罪状,不过,要真是给他晓得发财办的真实内情,李兵会否会像财务股长一样遭殃,眼下谁都不好过早肯定或否定,估计差勿多吧。是估计。的确,只能估计。因为,即便上官江一定会朝上面告发,那还有个上头怎么处理的问题。处理李兵是否是能跟处理财务股长一样叫人痛快叫好,这是个疑问是否是?就是。
阿今在科里头顶不怕的就是上官江。
阿今觉得自个好端端地做人,没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没干过什么对不住人的阴世事体。有些事体虽说做得不尽光彩、磊落,但多半是受人之命,成全人家,自个并不居什么歪心歹眼,扪心自问,讲得过去。再想,上官江既没有科长一样权势能够决定、左右自个什么,也不像老王一样虚假势利、奸刁可怕,也不像李兵一样蛮横无理、仗势欺人。因此,阿今觉得上官江并不需要自个害怕。但也不是一丁儿都不怕,他怕上官江哪回不给自个报销上报社烧香的费用。阿今年年得为密切跟报社关系开销一笔经费,这笔钱是摆不上桌面的,自然不能从财务上支出。财务是做不了这样的账的——给媒体请客送礼,岂不是受人以柄,往脸上抹屎?所以,这笔费用宣传科只能自家承担,具体说是从放电影挣来的小金库里去支出。可电影费的小金库实际上是由上官江把管,阿今回回去报销,他总不爽快,还常常告诫下回不行了。阿今怕下回当真不行了。不行就要他自个儿掏,哪掏得起?不掏,也就是无法做好密切报社的工作,这又是要直接影响他工作成绩的。所以,这个腰包必须掏,而且必须要让上官江来掏,否则于己于公都不利。事情要办,费用在人家手上,阿今哪有不怯弱的余地?就这样,阿今到底还是怕着上官江的。其实,上官江也懂得这笔钱没道理让阿今自个掏,所以尽管回回讲不报,结果总还是回回给报。他只是指望阿今以后少报点,或者讲少上哪里去请客送礼什么的。他认为靠请客送礼上去的稿子,不可能当真推动部队什么建设。他这想法并没错是否是?
就是。
再讲上官江自打因为写检举信造出名气后,生活、社会齐齐给他增加了压力,人们另眼看他,事事特别待他,时时特别要求他。同样一件事,人家可以为自个利益堂而皇之地去做或不做,他则不行;同样一份利益,人家可以不择手段去争取,去得到,而且无可非议,他则不行,他要得到了或者去争取了,那很可能就要遭人指责非议。他似乎已经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不能平凡的生活。或者讲他是一个写过检举信的人,应该过敢写检举信人过的那种生活。
那种生活到顶是什么样子,谁都讲不出个所以然,但大伙都隐隐约约觉得,那应该和自个的生活是不一样的。这就是上官江独特的现实,与众不同的现实。无疑,是名气剥夺了他做平凡人的权利;是名气使他的生活变得特殊化,甚至艰难。生活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