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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到了,翠仙下车,二人随后,同进琼仙住宅来。瑶瑟看那房子全是西洋款式,上下共是三层。侧面树木栽得齐整,室内亦摆设得精致。二人随着翠仙来到琼仙寝室门首。翠仙唤道:“妹妹开门,俺来也。”琼仙听得翠仙声音,从床上跃起,开了门,双脚跪在翠仙面前,哭道:“姐姐别挂心,要还妹妹一个自由来。”翠仙慌忙扶着道:“贤妹妹,听俺道来。方今国家势如累卵,朝不保夕,俺等姐妹正要顾全大义,破除私见。况且因人之善以为善,亦不失英雄美德,妹妹何自苦如此?这非俺所属望的。”琼仙听说,越发悲道:“姐姐说的话儿,妹妹难道不知道吗?妹妹于今一不怨天,二不尤人,只怨妹妹自恃聪明,天儿高地儿厚都不知道,于今瞧破半文不值。妹妹于今发个愿头,自愿求学世界,遍访名师,学问不成不愿再踏中国一块土。姐姐还要原谅些儿!”说罢,伏地大哭。湘云、瑶瑟呆呆儿觑着,不能措一辞。翠仙叹口气道:“贤妹求学,志则高矣!如此悲切,前途殊有亏损,起来且再商量。”琼仙那里肯起。刚才几人扶得起来,又哭向第二楼去了。翠仙见此没法,只得嘱咐湘云,好好款待瑶瑟,且回洗脑院安歇。
看壁上挂钟,已打十点。湘云收拾一间精洁房子,请瑶瑟就寝。正是欢娱嫌夜短,寂寞苦更长。瑶瑟有事在心,一夜那曾合睫。挨到五更时候,忽闻外面报道:“琼仙夜半私出,不知何处去了。”正是:止因小辱成大忍,敢道巾帼不丈夫。
欲知后事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淡花村大卖维新菜 演说坛祸及来宾身
话说瑶瑟闻听琼仙私出,不知去向,心中更加不快。冷浸浸从床上扒起来,止见满院慌张,湘云也面带十分忧容。少时前去追赶的都已回来,共道没见踪迹。满院大小没精打采的,湘云也叹声没法。少时用了朝膳,瑶瑟告辞要行。湘云也无心坚留,止得使人前去知会社长。
少时汤翠仙乘着马车前来。下得车,执着瑶瑟的手说道:“非是俺不坚意相留,原奈这时心乱如麻。贤佐义气云霄,凡事原谅。”说罢,侍女用盘托出黄金百两,宝剑一柄。翠仙指道:“这物不足以得国女,聊表区区爱慕之心。”瑶瑟辞道:“荷蒙首领如此错爱,妾已大过所望。所有重赐,不敢拜受。”翠仙笑道:“贤佐如此,便非英雄推诚相待。”瑶瑟不得已,止得收了。
少时又牵进一匹马来,翠仙道:“俺欲将贤佐电马屈留在此,暂行仿造。特恐有妨贤佐国事奔走,今将俺自骑亚刺伯骏马一匹,聊供贤佐骑坐,不知意下如何?”瑶瑟笑道:“既蒙首领见赏,区区微物,何足挂齿?得此乘坐,拜赐多矣。”翠仙命设酒饯行,瑶瑟坚意不肯。取了枪,三人互挽共出洗脑院来,珍重而别。
话说瑶瑟上马迤逦来到前程,少不得饥食渴饮,夜住晓行。是时正当初夏,天气燥热,出得一身臭汗,急欲赶进城市,将息再行。次日来到一个闹处,名叫紫罗县。城内居民不下四五千户,却光景也闹热,似个重要商镇。城内也有什么小学堂,师范传习所,夜学馆。瑶瑟看了一回,心内倒也欢喜。前面有个酒楼,名叫淡花村,多少楼阁,十分精致。瑶瑟下得马,将马吊在栏杆上,取下行李,行进酒楼来。即有知客前来招待,引至第二楼坐定,问道:“贵客还是单饮,还是待客?”瑶瑟答道:“过往旅人,止是单身。”
少时取出点心三四品,摆在席上,拿出一张菜单摆在瑶瑟面前。瑶瑟往上一看,上面写着海城春月,下面排列数十菜品,有所谓东坡肉、阿哥菜、老佛瓜、相爷杂各色名目。瑶瑟不觉奇异起来,唤酒保前来问道:“这东坡肉倒还吃过,至于阿哥菜、老佛瓜、相爷杂,又何所取义?”酒保答道:“客人不知,我这酒楼虽不十分繁华,所往来的都是些维新志士,所以我家菜品,共分两派:第一是保皇派,第二革命派。客人看的便是保皇派了。”瑶瑟听了更加惊奇道:“呵!原来菜品也有保皇,也有革命。你且说那阿哥菜是怎的?”酒保道:“那阿哥菜,是我们大阿哥蒙尘西安最赏识的黄芽菜,凡我臣子吃了这菜,便如亲对主上,增长爱君之心。”瑶瑟点头道:“且说那第二。”酒保道:“第二是老佛瓜,原来是老佛爷最赏识,百金一个购买的。我国推翻新政,虐杀志士,全出于老佛爷一人之手,凡属维新志士,无不痛恨。所以食了这瓜,便如亲食其肉,增我等仇敌之心。”瑶瑟点头道:“且说那第三。”酒保道:“第三是相爷杂,原是李相爷在美洲赏识的。李相爷于维新事业始终旁观,为中立党。食了这菜,生我等儆戒之心。”瑶瑟不住的点道:“好个名目,好个意义!你且说那革命派又是怎的?”酒保听了,叫声:“呵呀!”将瑶瑟相了一相,飞跑到内室去了。
少时托出一盘纸烟,一副金丝眼镜,一副麻雀牌来。取出一张条纸,一枝笔,摆在瑶瑟面前道:“请老爷叫局,单局也好,双局更佳回张状元、李探花、十八罗汉、四大金刚,色色都全。老爷,好色艺呀!”瑶瑟笑道:“我不叫局,止是单饮。”洒保又将瑶瑟相了一相,说道:“老爷莫非假充革命派么?”瑶瑟含笑答道:“快拿菜单来,别要罗唣。”酒保又将瑶瑟相了几相,且行且语道:“怪事,怪事。”少时取出菜单来。瑶瑟拿来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道“料理世界”。下面写着料理之历史,料理之性质,料理之理论,料理之方针及其目的。入后排列数十品,第一是学生火腿。瑶瑟想道:学生火腿想是学生吃的,这品必好。用铅笔在单上打个圈。再看第二是文明味噌。瑶瑟想道:这品不知如何?但有文明二字,想必好的。用铅笔也在上面打个圈。再看第三品是革命花羹。瑶瑟惊道:“为何革命花,又有羹来?”酒保笑道:“我道老爷必是乡里革命派,难道革命花是罗兰夫人,用兰花做的羹也不知道吗?”瑶瑟摆头道:“这品不甚好,且罢。止做两品来尝,好时再添。”酒保道:“老爷喝酒,有顶上自由血。”瑶瑟越发惊道:“什么自由血,难道血也喝得的?”酒保笑道:“从不见这般外行革命派老爷,这种国民话不懂得,必定要说葡萄酒。”瑶瑟恍然大悟,含笑不止。少时办出菜来,瑶瑟随意用了些儿。
忽闻楼外人语喧哗,络绎不绝。瑶瑟唤酒保来问道:“外面为何如此热闹?”酒保道:“那是讲洋教的。老爷是革命派,正听得着。”瑶瑟想道:什么洋教,敢莫是外国传教师么?又问道:“教堂在何处?”酒保道:“在东边钓鱼巷。这里出去往左走,过条正街就是了。”瑶瑟想道:离此不远,何不前去听会。估算在此盘桓数日,即将行李交与酒保道:“我这行李,好好将去与主人收着,移时便来,一发谢你。”酒保道:“老爷止管去,我这里没个杂人。”
瑶瑟起身下楼,步至街前。止见纷纷众人,牵老扶少,都说听讲洋教去的。瑶瑟夹在众人丛里,移时来到一个巷内大公馆门前,壁上帖着五个大字道“国民演说会”。瑶瑟看了大悟,心中笑道:什么洋教,原来是演说,可见我国人民智识一斑。众人挨进会场,场内听客已满。瑶瑟不得已,挤到东阶站着。移时里面拍了几声掌,即见一人上台,头戴一顶花冠,眼夹一副金丝眼镜,身穿高领窄袖长衫,足穿一双皮靴。取了冠,与众人微微点头,开口说道:“我看今日之问题,非西洋的而东洋的,非白种的而黄种的,非成立的而破坏的。故我等个人不可不豫定其方针,振作其目的,养成国民一般之程度。对于政府之行为,不可不用积极的,而对于个人之决心,不可不用消极的。”言未已,满堂大笑,都道:“不懂。”那人又道:“诸君,诸君。登此二十世纪活泼之舞台,见此优胜劣败之结果,欲解决此独一无二之问题,下一个圆满无缺之定义曰:”国民教育,个人教育而已。‘夫外界之激急,必根据的内容之腐败;而势力之膨胀,到底判定的各个之精神。“言至此,满堂又大笑道:”这人讲天话,不懂,不懂。“那人又将开口,众人齐掩耳道:”不懂,不懂。“那人满面发红,抱惭而退。
随后又有一人走上台来,头上蓬蓬里披些短发,身着一件学生制服,稽首向众人说道:“诸君,诸君。死在目前,君知之乎?目今我国大势全归各国掌握,海口港峡既为各国所夺,要塞国防亦为各国所撤,铁道延布于腹心,军舰直泊于内港。北有俄,南有法,长江一带已成寄腹之肉。不到一年,东三省便是全国模样。诸君,革命!诸君,独立!革命死,不革命亦死。与其迟死,不如早死;与其弱死,不如硬死!”言至此,瑶瑟拍掌喝彩。中有一人大声呼道:“胡说!明是煽造妖言,诱民惑众,孔子忠孝二字,难道都不懂得?”台上那人说道:“孔子之道,天子以安天下、定社稷为孝,臣子以尽瘁国家、致君泽民为忠,并不闻忠于夷狄、孝于外族。”瑶瑟又拍手喝彩。那人又奋叫道:“你们不是排击洋人,实是谋叛朝廷!”台上那人又道:“朝廷便是洋人,洋人便是朝廷。你看我国行政用人,那件出于朝廷之手?洋人要如何便如何。洋人要杀便杀,洋人要撤参便撤参,洋人要土地便土地,洋人要银钱便银钱,不过把朝廷做个傀儡,镇压我们,使我们不敢反抗。诸君,诸君,还要认贼为父,视敌……”说未了,场内一声鼎沸道:“差来呀!”止见几个差役,手拿刑具,肩搭锁拐,如虎如狼,走上演说台,大声叫道:“革命党休走!快快受死!”将那般人一并捉下。
忽有一人指点差役道:“东阶上还站着一个,一不做,二不休,一发斩草除根!”瑶瑟闻言大惊,从人闹里一溜,溜出场外。飞足奔过正街,来到淡花村酒楼门首。止听得后面足声杂踏,追踪而至。瑶瑟惊慌失措,不及取得行李,栏杆上解下马,跃身而上,打上两鞭,死命逃难。正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也不辨东西南北,有路便行。行不到五六里,后面发声喊,数人骑马追来。惊得瑶瑟魂不附体,叹道:今番死也!尽力加鞭,泼风也似,来到一个所在。不好,不好,止见前面一条大河,进退无路。正是:不是水穷山尽处,也是魂销魄散时。
欲知瑶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捉革命追赶女豪 屠男类截杀古渡
话说瑶瑟被众差役所赶,来到一条大河,河水扬扬,一望无际。后面马蹄扑扑,喊声大起道:“革命党快快下马受缚!”瑶瑟叹道:“前无进路,后有追兵,今番死也!”正在沉吟之际,忽见夕阳斜岸,咿唔一声,芦苇之中,摇出一只船来。船上一个妇人,赤着双足,抹一脸白粉。身穿一件红绸紧身,衣头上乱插野花。手中摇橹,口里唱着《二郎歌》来道:“大郎不爱钱,一生穷困死;二郎不爱命,疆场革裹尸。咱老娘憎命又憎钱,生性正爱打不平。赤洗世界贱男子,扫尽奴才根!根!献忠爷爷报天恩。”瑶瑟大声叫道:“那位娘子把船搁岸来,渡我过去!”那妇人闻言,对着岸上把瑶瑟一相,微微笑道:“你是逃难之人,咱老娘有好舱,有好舨,坐得人,渡得马,要与咱老娘多少银钱?”瑶瑟叫道:“好娘子,银钱多少不论,快快渡我过去。”那妇人微微点头,瑶瑟牵着马跳上船去。刚才开得两丈,一阵响声,差役已到,一声喝道:“快快把船与老爷拢岸来!”那妇人答道:“快快把岸与咱老娘拢船来。”瑶瑟战战兢兢哀求道:“娘子可怜我是逃难之人,切莫拢岸。少时重重谢你。”那妇人微微点头。差役又喝道:“兀的艄婆,敢莫载着革命党,还不快拢岸来!”那妇人微微笑道:“革命胆,革命肠,咱老娘都载了,止是不拢岸。”岸上差役大怒道:“兀的瞎眼艄婆,老爷奉了县大人的公干,你不拢岸,老爷便要你死!老爷明日便封了你的鸟船。”那妇人又微微笑道:“咱老娘生长芦花边,阎罗的娇媳,上帝的爱女,长子大彼得,次子拿破仑,霸王是我釜中肉,黄巢是我刀下鬼。船便不拢岸,看你咬了咱老娘几根大茎毛!”忽又一个差役大声叫道:“呵呀!原来是捣命母夜叉三娘子。三娘子,失敬,失敬!你且拢岸,我们止拿命革命党,得了赏金,尽数与你。三娘子,认得在下张虎么?”那妇又冷笑道:“咱老娘一双猪■子,难道是人是鬼都不认得?好孙子,莫妄想罢!阎王面前那有放回的鬼,这是咱老娘七祖八代,想不到,撞不着的。”说罢,尽力摇橹,那船弹也似流到河中来。瑶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