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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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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地抽几袋烟。瑞王跟老佛爷在东一间说了足足一顿饭时间,最后在李莲英陪同下走了。看得出瑞王一脸的沮丧。李莲英一边送瑞王,一边低声吩咐吟儿快回慈禧身边侍候敬烟。
  吟儿早有准备,很快装好烟,跪在地上将长长的烟嘴递到慈禧嘴边。老人咬住烟嘴,默默吸了两袋烟,突然低下头看一眼吟儿。
  “是秀子教你敬烟的?”慈禧声音很小,眼神有些恍惚。
  “是,是秀姑姑教的。”
  “难怪连手法都一样。烟丝儿不干不潮,纸眉子不紧不松……”慈禧叹了一口气,看一眼吟儿手中的铜烟袋。吟儿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再给她装一袋烟递上。
  “有人说秀子以死抗命,存心跟我作对……”慈禧望着团团烟雾,像自言自语又像对吟儿。吟儿吓得低着头,两眼盯着慈禧那双花盆底鞋连大气也不敢出。
  “吟儿,你说呢?这事儿怨我还是怨她自己?”她越是不敢出声,慈禧偏偏点了名要问她。
  “这……”吟儿不知所措地半张着嘴。
  “这里没人,你只管说。”
  “回老佛爷话,这都是命!”吟儿从秀子想起倩儿,然后想到自己,那么多好人家的女儿,偏偏让她们碰上了,不是命是什么。
  “嗯,说得好,是命,全都是命。”慈禧连连点头,脸上多少有些欣慰。也许秀子早该死了,如果她头一次死,便死在她手中,而这一次死,却死在瑞王家,怎么能说她跟自己作对?恰恰相反,秀子临死还顾及她这个当主子的,这是她的孝心啊。
  慈禧默默地望着窗外。过了好一阵子,突然挥挥手对吟儿说:“这儿没你事了。”吟儿慌忙磕头请安,然后侧着身子向门边退去。就在她挑起门帘的一瞬,突然见慈禧眼窝里湿湿的泛起一层泪雾。她深知老佛爷从不轻易流露自己心思,更不愿意让人知道内心深处的隐情,因此慌忙低下头,装作儿什么也没看见转身走了。
  望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吟儿耳边突然响起秀子那句话:“……有一天我不在了,你细细回味我的话,也许能品出一些味儿来。”这话乍一听前言不接后语。现在细细想来,秀子所说的以及她没说出口的,包括她的死,她似乎早就预感自己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一连好几天晚上她都做噩梦。梦见秀子那双忧郁的眼,老盯着自己总也不说话,她怎么问她都不开口。一次吟儿从噩梦中惊醒,坐在炕上直喘气,双手合在胸前,嘴里喃喃地念着:“秀姑姑!求求你,别吓着我。”她一边念一边躺下。没想真灵,那一晚上她再也没做噩梦。吟儿心里奇怪,第二天想来想去,突然想起秀子一定是来向自己讨香火的。她自小死了父母,十三岁不到便进了宫,世上没有任何亲人,也没有家,宫中就是她的家,我是她宫中唯一的弟子,她不向我讨香火向谁讨?
  宫中规矩严,除了皇家爱新觉罗氏祖先,绝不准许替任何外姓氏族烧香磕头,就连享有最高权力的慈禧也不例外。每逢叶赫那拉氏祭祖,慈禧只能幸驾西山碧云寺烧香磕头以表示自己的心意,因此吟儿想替秀子点一炷香,烧上一些纸钱谈何容易,要让人发现了,告到上头那肯定是掉脑袋的事儿。
  第二天吃过晚饭,吟儿独自向后殿的佛堂走去。冬天五点开饭,饭后到天完全黑下大约有个把钟头,这段称之为“后蹬儿”的时间里,一天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宫女和太监们利用这个空当忙自己的事,如剃头剪指甲洗衣服和整理房间,或三三两两躲在下房里聊天等等。
  她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穿过后院。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念叨,求秀子在天之灵保佑她,果然,她一路上没碰见任何人。出了后院门,向东一拐便是佛堂。佛堂里平时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在那守着,除了慈禧隔三五天来一次,平时几乎都闲着。到了佛堂门前,她已经想好了,万一老太监在里面,问她什么事,她就说早上来这儿时丢了头上玉钗,瞅空来找一下。当然,最好他不在。她知道老太监闲得无聊,常常趁着这后蹬儿的闲暇上别处聊天,只要他不在,她便能替秀子还了这个愿。
  吟儿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见佛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亮着佛龛前的长明灯,门缝里溢出一缕浓郁的檀香味儿,她轻轻推开门,故意咳了两下,见里面没有动静,这才低声叫着“黄公公”。她沿着佛堂四周走了一圈,正如自己预料的那样,黄太监不在这儿。她走到门边向外四下张望,外面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心里不由得松下一口气。
  她轻轻合上佛堂大门,转身走到佛龛前,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纸钱。吟儿是敬烟的,手边有许多草纸,她将草纸裁成巴掌大的方块块揣在怀里,算是给秀姑姑阴间用的纸钱,让她在地下不用受穷。她将纸钱在蜡烛上点着了,跪在地下一边磕头,一边烧纸钱,嘴里喃喃有词,求菩萨保佑秀姑姑下辈子能投胎个好人家……
  开始她哭秀子,后来由秀子想到自己和荣庆,心里愈加觉得伤心。最近没了荣庆的消息,她每次问母亲和嫂嫂,她们似乎有意回避。最近一次嫂嫂来看她说漏了嘴,说荣庆父母想替儿子讨个偏房,荣庆不肯,和家里人吵翻了。她追问嫂子详细情况,嫂子不肯正面回答,只是安慰她,说荣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想早点抱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再等她七年,荣庆二十八了,就是他自己愿意,他们家里人一定会逼他早早成婚的。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嫂子话的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她怕自己伤心才瞒着不说。一想到这儿,她心里不由得非常紧张,当时要不是冒出哥哥自请她入宫的事,她早跟荣庆结婚了,两人恩恩爱爱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啊!
  不怨天不怨地,这都是命!
  想起慈禧问她秀子的事,她说这是命,自己也一样。假如她早一天嫁到荣庆家,假如皇上的圣旨晚一天到,假如她哥不赌钱,或是他赌输了没向常五爷借钱,假如那天在宗人府选宫女时她没选上……总之,这许许多多假如中有一个假如发生了,她便不会在这儿,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成天想荣庆想得这么苦。哭着哭着,她哭起自己来,而且越哭越伤心。
  突然,身后传出一声响动。这是大门推开的声音,同时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她原以为看佛堂的老太监回来了,但从那推门的架势和来人的脚步声判断,她本能地觉得不对,伸手扑着地下的纸钱。她还没来得及灭了地下的火,身后响起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拿下!”那是李莲英从憋紧的嗓门眼里发出的。
  完了!吟儿心里直哆嗦,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她刚转身,几名太监一拥而上,将她两条胳膊拧在背后,一路押出佛堂。
  元六进京出差回来的当天下午,拖着荣庆一块儿来到街面上一家小酒店,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元六眉飞色舞地说起京里的事,最后说到他去见了荣庆二舅,恩海老爷让他带话给荣庆,要他安心留在这儿好好当差。
  荣庆一边听他说话,心里却闷闷不乐地想着吟儿,觉得世上的事太不公平,他跟吟儿天生的一对,硬是让人活活拆散了,嫁给了瑞王府那个傻男人。一想起这个事,他心里就说不出的痛苦,觉得老天瞎了眼!当初我为什么要救那个马背上的傻子,要是他摔死了,吟儿不就不用受这种罪了!话又说回来,纵然他不救,小七爷死了,吟儿也得按祖制替这位王爷的痴呆儿守一辈子寡啊。
  想到他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跟吟儿在一起,他一夜一夜睡不着,想着怎么样才能将吟儿从瑞王家救出来,然后跟她一块私奔,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跟她厮守一辈子,晚上想得好好的,甚至连怎么进瑞王家,怎么带吟儿私奔,他都想得清清楚楚。可早上一睁眼,立即觉得夜里想的事再荒唐不过,或者说根本行不通。
  “你怎么哪?心事儿挺重?”元六说得浑身是劲儿,见对方无精打采,一连打了几个呵欠,忍不住问道。
  “没事儿,正听你说话儿。”荣庆被他一点顿时醒过神,慌忙解释。
  “今晚上跟我上抱月楼,英姑娘还惦着你。”
  “得了,饶了我吧。”
  “那妞儿哪点儿不顺溜?”元六心里纳闷,荣庆为什么成天魂不守舍。听张妈妈说,那天晚上荣庆和英英睡了一晚上却没干那种事儿。这次他去京里一趟,虽说没向恩海大人打听这方面情况,从对方语气中,他猜出荣庆在京里一定有女人,他见对方不回答他的话,便单刀直入点了这个话题:“我早瞧出来了,你上次回北京一趟,事儿砸了!”
  “没那回事儿。”荣庆躲避元六目光,故意在脸上挤出一团笑容。
  “非得我点破吗?不吃敬酒吃罚酒,我说出来你可别不认账。你跑回京里,勾魂儿的是个妞妞!”
  荣庆愣了片刻,立即矢口否认。
  “我猜错了?”
  “错了。”
  “你别瞒我。”元六笑笑说,“我眼里有水,窑子里那丫头套不住你,必定是你心里藏着别人儿,让你牵肠挂肚,魂不守舍,吃不下睡不着。说不定那妞妞水性杨花,另攀了高枝儿!”
  “你是我大哥,无论什么事也不会瞒你。”元六的话一下子碰到荣庆的心病,心里不由得一惊,但他深知这件事要是透出去,害了吟儿不说,闹不好连自己家里人也陪进去。
  “真没有?”
  “真没有。”
  “没有才好呢。我这心算搁回肚子里了。”元六半信半疑地问,见对方神情认真,心想他是自己把兄弟,不至于存心骗他。于是,他又跟荣庆吹起京里的事,从天桥的戏班子,一直吹到八大胡同的妓院,然后又说起京城里听来的小道消息。皇上和太后政见不和,大臣们为了新政发生争执,而其中反对最凶的便是瑞亲王。
  “我看瑞王不是个好东西,”荣庆心里恨瑞王,明明儿子是傻子,偏偏还替儿子娶宫女。
  “我看也是。”元六一拍大腿,咧着大嘴叫起来,告诉荣庆说瑞王爷家里出了档孽事,京里上上下下传遍了。原来瑞王爷的七小子是个傻子,王爷偏要给他娶媳妇,还非求老佛爷赐婚。老佛爷将身边的宫女赏了他,万没想到,宫女过门半个月就在房间里上吊死了。
  “不会吧!”荣庆听说吟儿死在瑞王家,心里一惊,脱口冒出一句。
  “王八蛋才瞎说!等到有人瞧见,身子都凉了!不信下次见了你二舅问问他,这事儿他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元六根本没注意荣庆的表情,搓着两只大手,唾沫星四溅地继续说着,“别瞧瑞王爷是军机大臣,这会也毛了爪。正应了那个坎儿——‘炒肝儿不叫炒肝,熬心熬肺啦!’刚办喜事又办丧事,满堂红改了满堂白。”元六说完放声大笑。
  “喝!喝酒!”荣庆举着酒杯,觉得天昏地眩。他只见对方那张阔扁的大嘴上下张合着,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其实也不想知道,因为最最重要的是吟儿已经死了。他觉得吟儿是为了他才走上了这条绝路,回想那天在迎亲队伍中见到她,她两眼盯着自己,脸上表情怪怪的,特别她放下轿帘的一瞬,那眼神充满了某种诀别的毅然。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荣庆,你……你不能再喝了……”元六发觉对方眼神不对劲儿,说话时舌头也大了。
  “喝!我没事……再……喝二斤也没事……”
  荣庆摇摇晃晃地举着手里的酒杯,心里说不出地酸楚,他仰起脖子将杯中的酒一口干了,接着拿起酒壶又要替自己满上。元六正要伸手抢酒壶,营中统领的亲军突然气喘喘地跑进来,说统领大人有要紧事,让立即赶快回军营。
  “荣庆,下次再喝,跟我回营房。”元六拉着对方胳膊,要他跟自己一起走。
  “六哥!我没喝多。”荣庆说壶里还有酒,保证喝完了一定回去。元六无奈地笑笑,犹豫片刻,走到柜台前付了账,同时低声叮嘱酒店老板,说荣庆喝多了,喝完了这一壶酒,怎么也不能让他再喝了,老板跟他是熟人,自然一口应承,要他放心。
  元六走后,荣庆一个人喝着闷酒。不一会儿,他便喝完了一壶酒,扯着嗓门让店家替他拿酒来。老板亲自跑来,嘴里叫着荣军爷,你喝了不少,刚才六爷交代了,不能再让你喝了。荣庆拧起脖子叫起来,掏出一把铜钱往桌面上一拍:“怎么哪,怕我不给钱!”
  “明儿再喝,明儿再喝。”店老板陪着笑脸。
  “拿酒!”荣庆伸手推开店老板,“再说我揍你!”他见老板冲着他笑,就是不拿酒,气得从桌边站起,自己跑到到柜台上抢过酒坛子。店老板急了,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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