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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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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主要是恭喜你高升啦!”
  “老叔!”茶水章盯着李莲英,“这又是您的保举。我好好的茶水房不让干,愣把我搁火上烤。我是那个材料儿吗?”
  “是万岁爷自个儿看上你,硬是从老佛爷身边把你要过去的。”李莲英端着小茶壶一边喝水一边笑着说,“其实老佛爷心里舍不得,但为了你前程,才让你去的。你在寿茶房是八品侍监,熬到头儿不过赏你个七品。到了养心殿,上来就是宫监,正六品!连升几级呀。你说哪头儿挑子热?”
  “反正我说不过你。咱们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就是别倒出来!”
  “还有美事儿呢。储秀宫这边儿,你的钱粮照发!”
  “这里边儿又憋着什么宝呢?”
  “说对了。养心殿那边儿有什么大动静,你别忘了赏我个信儿!”
  “什么?”茶水章一愣,“闹了半天,你让我给你当眼线呀?”
  “这有什么不好。一手托两家。”
  “得了吧,我老章干不了,您另请高明吧。”
  “不不,就是你了。”
  “我还是留在储秀宫烧水,这就跟老佛爷辞去。”
  “你呀你,”李莲英笑得一口水喷出来,“你混!你也不琢磨琢磨,要不是老佛爷,我敢往皇上身边儿卧个底吗?老佛爷瞧上你了,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还得告诉你,要是干砸了,别往老佛爷那儿推。我也不认账!”茶水章呆呆地坐在那儿两眼发直,这才想起慈禧昨儿晚上说的话,顿时觉得自己被李莲英装进了套子,而且一定是他出的馊主意。看见对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脸上说不出的凝重,李莲英放开嗓门大笑起来,伸手拍着茶水章的肩膀:“害怕了?是不是担心现在暗中替老佛爷做事,有一天老佛爷不在了,万岁爷掌了大权,让万岁爷知道就完了……”
  “老叔!你我多年的交情,既跟定你,出什么事我都不在乎。”茶水章硬着头皮说,其实心里非常厌恶这种差事。
  “好好!”李莲英满意地点点头,“就要听你这句话。你让我放心,我也让你放心,以后无论出什么事,我也绝不会供出你。你只要自己小心,不要让万岁爷和他身边的人知道这一层关系就行了。”
  “老叔,”茶水章犹豫半天,终于硬着头皮说:“我想来想去,觉得你还是把我调回老佛爷身边好。”
  “为什么?”李莲英眯着两只长眼,额头下面像裂了一道缝。
  “跟你说实话,我这人嘴笨心实,实在当不了这份差事……”
  “看你又来了。忘了老佛爷怎么说的!”
  “老佛爷说得不错,我天生没出息,只能是个烧水熬汤的命,不像你,生就做大事的料。”
  “老哥!”李莲英盯着茶水章,神色凝重地,“你该明白,有些事一旦起了头,非做到底不可。就像我,既然坐上这个位子,只要不被别人拉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老叔!您想过没有,老佛爷跟万岁爷是一家子,娘儿俩,无论什么事闹翻了,不多会儿就好了,你我夹在中间,到头来两头不是人。你说是不?”茶水章不敢说自己不愿当眼线,反过来以站在李莲英的立场上说出其中的利害。
  果然,茶水章这几句话一下子说到李莲英心里。他盯着茶水章,半天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近来接二连三出事,秀子的死和吟儿闯下的祸,搅得他心烦意乱。昨晚上慈禧出人意料地饶了吟儿,他当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后来一查才知道昨儿是道光老祖宗显孝贞皇后的祭日,这样吟儿才捡回一条命。这件事令他担心,随着慈禧年纪越来越老,脾气也越来越怪,经常心血来潮,说变脸就变脸。正如茶水章所说,眼下皇上主理朝政,她是既想放下心来享清福,又放不下心不管朝政,心情非常矛盾。特别围绕着新政之争,她骨子里不赞成,但又不愿正面出来反对光绪。朝廷上不顺心的事积在心里,只能在一些小事情上发作,故意找光绪的茬。比如光绪成天不理皇后,专宠珍主子,为了这慈禧让他暗中派人盯梢,查出珍妃一个月到底和皇上在一起多少天。其实这些事对皇上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历朝历代,从来没人过问,而她偏偏要管。他不敢不听命慈禧,但这样做肯定会得罪光绪,因此无论他怎么做,正如茶水章所说,到头来他只能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他十三岁进宫,今年整四十一个年头。想到自己已经五十四岁,官居内廷二品,这可是大清国历朝历代所没有的,他不能不感激慈禧特别的恩宠。但另一方面,慈禧今年已经六十二岁,虽说身体很硬朗,但毕竟不年轻。皇上才二十六岁,不用说眼下万岁爷主政,就是他暂不问朝政,这大清国江山迟早也是他的天下。他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其实心里早就想好了一个万全之策。他嘴上却没有说,脸上更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他看一眼茶水章,仍在揣摸他说的话,并在心里再三提醒自己:千万别小瞧了这个人。
  茶水章回到茶水房,站在窗前瞅着鸟笼里那只画眉,这是吟儿送他的。听着小鸟无忧无虑的叫声,想到明儿他就要离开这儿,从此再也不会回到储秀宫了,心中涌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他十八岁进宫,连头带尾二十三年,干过各种差事,就数伺候慈禧时间最长,连头带尾十四年,先是在长春宫,后来搬到储秀宫,他已经习惯了寿茶房,这儿似乎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特别像现在,外面刮着西北风,屋里炭火烧得红红的暖暖的,炉边冒出淡蓝的火舌带有一种特别的木质的香味,一溜红泥炉上的砂锅冒着热气,热气中透出各种各样的香味儿。他不用舌头尝,凭着气味儿便能分辨出汤水的咸淡酸甜,知道哪个砂罐该添哪些料,什么时候加水,哪个炉子要压火、添炭等等。总之,他好像命中注定属于这儿,他也乐得在这儿呆一辈子。这一切,将随着他的离开结束了。
  他本来以为回万岁爷身边当差,自己一心一意好好侍候万岁爷,尽一个当奴才的本分就行了,没想李莲英却暗示要他当眼线,皇上那边有什么情况要向他报告。他心里生出一种怨恨,恨李莲英不该做了套子让他钻。他早就听说慈禧与光绪政见不同,但其中的是非曲直他不清楚,正如朝廷的事国家的事他不清楚一样。他也不想弄清楚,这些大事是主子的事,从来没奴才的份,何况大清国历代都有严格的规矩,内臣干预朝政者都要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
  在慈禧与光绪的复杂纠葛中,他不敢背叛老佛爷,也不想对不起万岁爷。过去他在茶水房烧火,对他不是个问题,现在却无法回避这一现实,偏偏李莲英又找到他,硬要将他拖进这个他竭力避免卷人的漩涡中。怎么办?他苦苦思忖着,似乎干也不行,不干也不妥,越想越觉得前面的路非常凶险。
  他双手捧着水烟袋,闷闷地吸烟,一边望着挂在窗前的鸟笼中那只活蹦乱跳的画眉,心里不由得羡慕起笼中的鸟儿。尽管它关在笼子里,自己站在笼子外,从某种意义上说,鸟儿比自己要自由得多,也自在得多。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人轻轻叫他。他慌忙转身,只见吟儿来了,因为他心思太重,那一双听力极好的耳朵居然没听见她的脚步声。
  “章叔!”吟儿伸手挑着额前的发丝,苦涩地一笑,再往下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没话找话,“您在这儿听鸟叫呢。”
  “是呀,瞧着它那活泛劲儿,叫不叫都让人高兴。”
  “那是。”她难为情地笑笑。正如他所说,笼子里画眉压根儿没叫。
  躲过了前天晚上那一场死到临头的大难,她一下子瘦了许多,平时白净的脸皮子顿时变得灰暗,像生了一场大病。瞅着她那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想起她关在这儿的经历,茶水章一方面替她庆幸,另一方面觉得她可怜,为了不让她伤心,他故意不提前晚上的事儿,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问:“老佛爷这会儿让你在哪儿当差?”
  出了这么大的事,吟儿自然受到惩罚,刘姑姑将她暂时从慈禧身边调开,让她去做粗活,就像她刚来时跟着平儿抹地擦灰之类的。她说了自己的情况,然后神秘地告诉他,说道光老祖宗的皇后娘娘救了她,因为那天是显孝贞皇后的祭日:“昨晚上的事儿太玄了!多亏了李总管,要不是他在老佛爷面前提起这件事,我早就完了。”
  说到这事儿她仍然惊魂未定,茶水章笑了笑,心想李莲英也太能讨好人了,明明是他想到了这一点,说动了慈禧,功劳却让他抢跑了,茶水章本想问她这话儿从哪儿听来的,想想觉得没意思。他心里清楚,是慈禧不想她死,才借着这个由头饶了她,要是换另一个人,或是慈禧没有心存这个念头,哪怕十个吟儿也没命了。所以吟儿得救的原因不在他这儿,更与李莲英沾不上边,甚至连老佛爷也算不上,这是她的命,她命中注定不该死。
  “章叔!听说您高升了?”她问。
  “瞧你说的,在哪儿不是当差,升得再高也是奴才。”他脸上笑,心里却非常苦,特别想到今后两头为难的日子,更加觉得还是这间茶水房好。
  “也不能这么说。都是奴才,奴才跟奴才大不一样。”她说。
  李莲英、崔玉贵这些人也是奴才,秀子和自己也是奴才,这能比吗?当然,后面这些话她没敢说,只能藏在心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起前天晚上的事,说章叔对她非常关照,说他心地好,将她对他的感激和谢意说了一番。她几次想提起求他捎口信的事,又不敢说。其实她来看他,除了心里感激他,替他送个行,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从他那儿讨回那支玉簪。死到临头,她无奈中托他带给荣庆,并让他捎话给他。现在大难逃脱,越想越觉得不妥,他明儿就要离开这儿,虽说都在宫中,再想见面就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了,所以想趁他没走之前将玉簪讨回来。
  长期在宫中当差的茶水章,一向能从别人嘴里听出别人没说出的话。他见吟儿围着前晚上的事说了一圈,说了许多不沾边的活,偏偏不提她求他给荣军爷送信的事,而且嘴上说要告辞,却一点没有走的意思,心里立即明白了一多半。她来这儿为了那支玉簪。宫女与外面男人互通私情是犯法的。她那晚上死到临头,顾不得许多,这会儿没事了,自然要向他讨回去,不留下把柄。想到这儿,他主动提起送信物的事:“现在没事了,前晚上你托我办的事大概不用办了吧?”
  “章叔,我……”一提这事儿她脸腾地红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茶水章看出她神色挺为难,知道她说是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既然如此,他何必太认真。他让她在门口等一会,转身进了睡房,取了玉簪走出来递给她,一语双关地叮嘱她:“吟儿!这是老佛爷赏的,千万收好了。”
  “谢谢章叔,我……我前儿晚上急昏了头,吓坏了,满嘴胡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您千万别在意。”她嗑嗑巴巴地解释着,甚至想说根本没荣军爷这个人,话到嘴边觉得太矫情,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他既然肯答应帮她捎话到宫外,总不至于反过来害她。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但想到这次佛堂哭祭,恰恰是平日对她非常关照,俩人像亲姐妹似的平儿告上去的,心里又本能地警觉起来。
  “其实那会儿我也上火,什么也没听见。”茶水章接着对方话头,索性将她托他捎信到宫外的事推得一干二净,这不仅对她好,对自己也好,因为一旦事发,她要治重罪,他也跑不了。
  吟儿站在那儿,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玉簪,心里说不出地激动,前天儿将它交给茶水章,现在又回到自己手中,正如自己经历的这场大难不死的劫数。怨不得人人都说章叔人好。吟儿望着他那张忠厚的脸,想起自己进宫后他处处关照自己帮自己,特别是那天晚上面临大难,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帮她,现在她没事了,不等她开口便将玉簪还给她,井一口咬定他什么也不知道。想到这儿,她双膝一软,两腿不由自主地面对他跪下:“章叔!谢谢您,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刚过了一个坑,又碰上一个坎。
  当吟儿听嫂子说荣庆家要退婚,顿时呆若木鸡,浑身像浇了一头凉水站在刺骨的寒风中。她好不容易从前一阵的大难中回过神,成天兢兢业业地从头做起,在宫中干着最粗最重的活,没想到一声惊雷从天上劈下。
  呜呜的东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天色愈加灰暗,眼见要下雪了。吟儿与家里人在城墙豁口见面后,一路匆匆赶回储秀宫,心情比这下雪前的天空更加凝重和灰暗,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她站在下房向南的窗边,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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