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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点颜色看看!
片刻的犹豫之后,他选择了后者,这才符合他迟孟桓的身份。根据他驰骋商场十多年的经验,对待傲慢的客户不可一味迁就,适当地给一点刺激,打掉对方的气焰,反而会促使生意迅速成交——他毕竟不打算放弃这位小姐!
“林小姐说得不错,上帝是全世界的上帝,教堂的大门朝所有的人敞开,我无论向哪一位牧师提出入教的要求,相信都不会被拒绝,倒也不是非要麻烦林牧师不可。而且你也知道,迟氏曾经不惜巨资,赞助多项公众福利事业,这在香港有目共睹,现在,如果我把大埔的那块地皮无偿地捐献给教堂,不但受洗入教绝对不成问题,还可以落下一个‘慈善家’的美名,我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下来,双眼映着月光,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倚阑,观察着她的反应。
倚阑听他说到“地皮”,心中猛地一震!三天前,就因为迟孟桓的这块地皮,她在父亲面前丢了脸,差点送了父亲的命,也使她遭受了痛苦的折磨,再也不愿意提起了,尤其是当着易先生和阿宽的面触及她心中的伤疤,太让她难为情了!但是,她却没有想到,迟孟桓竟然改变了策略,以冷漠对冷漠地敲打她,那意思是说:你父亲没有什么了不起,不用他,我照样受洗入教;那块地皮我也不是非要赖着送给你不可,你还别不识抬举……“
倚阑被激怒了,她的两手发冷,白皙的面颊已经全无血色,嘴唇在微微发抖。她要脱口而出:要入教,你爱找谁找谁,地皮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想到易先生就坐在后面的轿子里,她不愿意在老师面前失态,极力控制着心中的愤懑,不让自己发作。
“迟先生,为公众做慈善事业,这很好啊,”倚阑淡淡地说,好像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那就祝你顺利吧!……”
这句话说出口,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缠绕她许久的苦闷终于解脱了!
“不,林小姐!”迟孟桓微微一笑,却说,“可是我并不打算那样做。香港有二十五万人,一块十五英亩的地皮,分成二十五万份,只不过是一小撮泥土,还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它归于一个人所有,就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在香港,地皮可比黄金还要值钱啊,更何况转眼之间它还要大幅度升值!所以,我仍然不改初衷,坚持原来的选择,把它赠给我尊贵的朋友,美丽的林小姐!上次到府上拜访,我已经向你表达了这个意愿,你不是也已经默许了吗?”
倚阑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迟孟桓到底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这个魔鬼怎么摆脱不了呢?
此刻,后面轿子里的易君恕坐不住了。对于迟孟恒这个人,他虽然只在那天见过一面,但凭着他的冷眼旁观,还有阿宽寥寥数语的介绍,就已经看透了这个人。如果说当年迟孟桓的老爹摇着小船帮助英军攻打自己的祖国是迟氏家族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那么,今天迟孟桓本人的表演则淋漓尽致地勾画出了他卑鄙的面目!
易君恕默默地下了轿子,背着双手,向前踱过去,站在倚阑的身旁,冷冷地注视着迟孟桓。
而此时的迟孟桓全副心思都在倚阑小姐身上,却并没有留意,不知道除了阿宽、轿夫之外,还有另一个男人。阿宽和轿夫算什么?在他眼里,仆人根本就不算人!他完全可以无所顾忌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许,林牧师不在场的这次路遇是他攻克倚阑小姐的最佳时机!
“林小姐,我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了吧?”他贪婪地望着倚阑,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幽幽地闪光。
倚阑一个冷战,她已经无可忍耐,无可退让,必须作出明确的回答了。但是,面对迟孟桓这样一只贪婪的恶狼,仅仅说一声“不”就能把他斥退吗?
“迟先生,你的意思,我早就明白了!”倚阑冷冷地说,“在你来说,无论是申请入教,还是赠送地皮,也无论是捐赠教会还是赠送私人,都是一样的,你是在做一笔生意!”
“呃……”迟孟桓有些尴尬,心里奇怪,我私下里和老莫谈的话,她怎么知道?“林小姐,你真聪明,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一句话说到了根本上!”迟孟恒索性不遮不拦,讪笑着说,“其实,迟某在商言商,也勿庸讳言,人生在世,不都是在为各自的利益奔忙吗?”
“迟先生说得真坦率!”倚阑说,“那么,你的那块十五英亩的地皮,也就决不会无偿地赠送给任何人,你用它又是要换取什么呢?”
“这……”迟孟桓一时语塞,被自己抛出去的绳索套住了,“送给你就是送给你嘛,我景仰林牧师和林小姐,愿意和你们建立真诚的友谊,友谊是不能讲什么代价的,要说代价,那也只能说,这……这是我情感的需要!”
“像你这样惟利是图的人,还谈得上什么情感?”倚阑一个冷笑,“我dad一再提醒我:世界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千万不要吃嗟来之食,那都是有代价的!你把什么‘尊贵’、‘景仰’之类的桂冠都加到我的头上,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小小的倚阑用不着你这般‘景仰’!我心里很清楚,如果倚阑生在别的家庭,也许就根本不会引起你这么大的兴趣,吸引你的并不是我,而是翰园。你愿意付出高昂的代价,不只是要收买一个倚阑,还要收买我的dad,最终要收买的是林氏家族这块招牌。我和dad非常珍视自己的家族姓氏,但是从来没有把它看作金钱和财富,而在你眼里,它不仅是金钱、财富,而且还是一件可以买卖的商品,它一旦到了你手,就是一块金字招牌,会为你赢得一本万利的收获!”
像一记重槌猛击鼓面,迟孟桓的心里“咚”地一声,被打个正着!
“就算你说得没错,那又怎么样?”迟孟桓涨红了脸,悻悻地说,“我并没有去偷,去抢!而是以礼相待,客客气气地和你们协商!你们翰园缺少的,正是我迟孟桓富有的,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难道我迟孟桓还配不上你吗?”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我却不愿意出卖自己!”倚阑斩钉截铁地说,“我并不羡慕你的富有,不属于自己的,我决不去奢求;属于自己的,我加倍珍惜。即使我不能为林氏家族增添荣誉,至少也不能损害它,拿它作为商品去出卖!”
迟孟桓脸色变了!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把他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猝然浇灭,酝酿已久的一笔生意在顷刻之间彻底破产,全完了,林氏家族的金字招牌、半山别墅的乘龙快婿、倚阑小姐的花容月貌,这一切都和他迟孟桓无缘了,刚才兴致勃勃地出门,哪里会料到等待他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林小姐……”迟孟桓呆呆地看着倚阑,“林小姐,你听我说……”
“迟先生,你已经得到了我的答复,不必再说了!”倚阑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脸去,背对着他,傲然说,“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打扰我!”
迟孟桓的面色铁青,两眼在冒火!堂堂的迟氏家族大少爷,竟然败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这口气,要是就这样忍了,不仅在林府大丢面子,连自己的轿夫都会看不起大少爷了!
“不!”迟孟桓突然声音沙哑地喊道,“等一等!”
倚阑一手扶着轿杠,向迟孟桓转过脸来。
“迟先生,”倚阑一手扶着轿杠,垂下眼睑,向迟孟恒投过来冷冷的一瞥,“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有,当然有!我要告诉你,你刚才说的一点都不错,我要买的就是老头子的那块金字招牌,而不是你!”迟孟桓横眉立目,怒气冲天,“你算什么东西?开口闭口林氏家族,英格兰是你的故乡,当我不知道你的底细?英格兰和你有什么关系?林氏家族和你有什么关系?”
倚阑一愣,皱起了双眉:“你说什么?!”
气氛突变,旁边的人们顿时紧张起来!
易君恕吃惊地望着迟孟桓,他穷凶极恶地说出这种话来,是什么意思?难道……
“迟先生!”阿宽急忙大叫一声,从倚阑的身后冲出来,伸手抓住迟孟桓的胳膊,“迟先生,求求你,日下留点阴德,不要再说了!”
“去!”迟孟桓一把推开他,“我本来一直把面子给她,可她偏偏不识抬举!好哇,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那就不必客气了!”他伸手指着倚阑,骂道,“呸!你充什么英格兰小姐?在华人里头你都是最低贱的,一个臭码头苦力的女儿!”
倚阑如雷殛顶,被惊呆了!
在她的身后,轿夫们诧异地面面相觑:怎么回事?这位尊贵的小姐,难道会是苦力的女儿?
“你……”倚阑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你……你胡说!”
“我胡说?”迟孟桓冷笑一声,两手叉在腰间,往前逼近了一步,双目炯炯地盯着倚阑,“十四年前的那场工潮,我可是亲眼见的。……”
啊?!易君恕猛地一震,“十四年前的工潮”这几个字如同在他的头顶炸响一声惊雷!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身体挡住倚阑,怒视着迟孟桓,厉声说:“你……住口!”
迟孟桓冷不防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不禁愕然,向后退了半步:“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翰翁的朋友!”易君恕昂然说。
“噢,”迟孟桓端详着他,说,“我想起来了,上次在她家里看见过你,不就是那个家庭教师嘛!你……你要做什么?”
“我请你自重!”易君恕威严地说,“一个男人,怎么能当众辱骂一位小姐?”
“小姐?她算什么‘小姐’?”迟孟桓嚷道,“她是个臭苦力的女儿!她爹是因为闹工潮被警察开枪打死的!林牧师收养了她这个没人要的孽种,给她改名换姓,充起英国人来了!……”
“住口!”易君恕喝道,攥紧了拳头,朝他举起来。
“你……”迟孟桓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你敢打人?”
“易先生!”阿宽慌忙上前拦住易君恕,“易先生,有话好说。可不能动武……”
“哼,谅他也不敢!”迟孟桓见有人阻拦,嘴又硬起来,报复的快意使他的脸涨得紫红,闪着油光,一张嘴滔滔不绝,指着情闹说,“不要以为当年的那件事神不知鬼不觉,‘鸡春咁密都会抱出仔’,我dad当时替政府出面调停工潮,处理善后问题,底细清清楚楚,只不过碍着林牧师的情面,不愿意张扬就是了。嘿,你现在倒‘水鬼升城隍’,在老子面前逞起威风来了!……”
倚阑极度惊恐地听着他那骇人的叙说,“啊!”她突然惨叫一声,身体一个摇晃,仰面跌倒……
“小姐,小姐!”阿宽慌忙猛扑过去,把倚阑揽在怀里,他们的轿夫也慌作一团……
“迟孟桓!”易君恕怒喝一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他抡起手臂,“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返孟桓的脸上!
“啊……”迟孟桓伸手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脸,气急败坏地喊着他的轿夫,“你们……你们都是死人啊?快给我上!”
他的轿夫们早已吓得发抖,瑟瑟缩缩不敢上前。“少爷,这里是洋人的地盘啊,少爷,我们可不敢……”
迟孟桓猛然回头,看见阿宽和轿夫乱哄哄地围着昏倒的倚阑,不禁慌了手脚:“啊?!”朝他的轿夫一挥手,“走!”
迟孟桓匆匆钻进轿子,轿夫们手忙脚乱地操起轿杠,把他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下山去。
易君恕怒视着那顶轿子消失在夜幕之中,愤然垂下了紧握着的拳头。文质彬彬的一介书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动武,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倚阑无力地瘫倒在阿宽的臂弯里,低垂着长长的睫毛,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阿宽的手臂哆哆嗦嗦,脸上泪水滴滴嗒嗒,喃喃地呼唤着她:“小姐,小姐……”
易君恕俯下身来,轻轻地叫着她:“倚阑小姐,你醒一醒……”
倚阑的睫毛闪动着,睁开了眼睛,失神地望着他们:“易先生,宽叔!这不是真的,他在胡说,决不是真的……”
阿宽泪眼望着她,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宽叔,你是翰园的老管家了,我们家里的事,你肯定都知道……”倚阑的双眼充满了信任和期待,“你给我作证,他说的全是假话,你说呀……”
“小姐……”阿宽吃力地说出这两个字,喉咙便被泪水哽咽了。
“宽叔,你怎么不回答我?”倚阑紧紧地盯着他,更加急迫,更加惶恐不安,“你说呀,这能是真的吗?”
“小姐!”阿宽颓然垂下头,伏在倚阑的肩膀上,“你叫我怎么给你说呀?……”
“啊……”倚阑一个惊悸,双眼中那期望的火花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