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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阑翻了一个身,脸上漾着幸福的微笑,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先生……”
“倚阑,倚阑……”易君恕的眼泪夺眶而出,大颗的泪珠滴落在倚阑玉石般的面庞上。
倚阑那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朦胧中,易君恕正坐在她的面前,两道剑眉下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正在专注地端详着她,闪烁着泪光。
“先生……”她叫道,声音轻轻,痴情浓浓。
“倚阑,我……”
“先生,”她抬起玉臂,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你哭了?为什么哭啊?”
“倚阑,”他愧疚地握住她的手臂,“我对不起你!”
“不,先生,你说什么呀?你给了我很多,谢谢你,只要有你在,我就拥有了一切……”
“倚阑,你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对不起你,”易君恕黯然道,“你知道吗?我已经是有妇之夫,家里有妻子,而且还有了女儿……”
“这,我知道,”倚阑喃喃地说,“可是那个家,你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是回不去了……”易君恕叹息着,失神地望着客房的天花板,“可香港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可是,这怎么向翰翁交代啊?”
“交代什么?不,不能告诉dad!”倚阑恐惧地说,“你不要忘记,他是一位英国牧师,按照英国法律和基督教的仪规,重婚就是犯罪,我们决不可能得到他的谅解……”
“啊!”易君恕沮丧地垂下了头。
林若翰一夜好睡,无梦无忧。次日清晨起来,拉开窗帘,帘外满眼翠绿,春雨潇潇。
“糟糕,下雨了!昨天晚上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他轻轻地发了声牢骚,走进了卫生间。镜子里,他看见自己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昨天的疲劳已经消除,微微笑了笑,阴雨天气也并没有影响他愉快的心情。洗漱之后,他仔细地修剪了胡须,换上礼服,打上领结,从镜子里端详着自己,很好,很好,就这样去谈判!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餐厅,和倚阑、易君恕互道“早安”。阿惠不在,阿宽已经从“办馆”买回了早餐,摆在了餐桌上。林若翰一心想着即将在港府辅政司署举行的谈判,早餐吃得心不在焉,更没有留意易先生和倚阑有什么异样。
“牧师,轿子准备好了。”阿宽走进来说,“天气不好,请牧师带上雨伞!”
“忘不了的,雨伞是英国人身体的一部分!”林若翰笑笑,向易君恕点点头,从餐桌旁站起身来。
轿子已经等在院子里。他从客厅里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雨伞,戴上“波乐帽”,胁下夹着皮包,跨下台阶,乘上轿子,便匆匆出发了。
阿宽撑着一把油纸伞,送走了林若翰,站在大门旁边目送着轿子在山道远去。早春的濛濛细雨透着寒意,贬人肌骨,他喃喃地自语着:“正月完了,进二月喽!二月二,龙抬头……”
山道上走过来一个人影,头戴凉帽,身披蓑衣,走得很急。啊,那不是阿惠吗?
“宽叔!”果然是阿惠,已经远远地向他打招呼了。
“阿惠!”他撑着伞,向她迎过去。
阿惠走近了,凉帽的布沿已经湿透,身上的蓑衣挂满了水珠。冒雨走了几十里山路,她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汗水和雨水。
“阿惠啊,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还往回赶?”阿宽把雨伞举过去,罩着阿惠,“易先生回来已经跟牧师和小姐说过了,你就在家多住几天嘛!”
“我告了一天假,应该按时回来,”阿惠气喘吁吁地说,“不然,又让你替我受累了!”
“这有什么?我多做一点也没关系!”阿宽说,又问,“你家里怎么样?”
“唉,”阿惠叹了口气,伸手接着那濛濛春雨,喃喃地说,“快该插秧了,可家里已经没有地种了……”
轿子在下亚厘毕道辅政司署前面停下来,林若翰下了轿,撑起雨伞,径直走向大楼。这座大楼自从1847年花费一万四千三百英镑建成以来,便成为香港的行政中枢和实权机构,其地位仅次于总督府。林若翰近来已经成为这座大楼的常客,出入无须通报,持枪肃立的门卫向他抬手敬礼,他只是朝他们轻轻地点一下头,便昂然而入,就像那些每天在此办公的要员一样。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使他感到扬眉吐气。
定界谈判将在会议厅举行。现在,会议厅已经布置停当,居中摆着谈判用的长案和两排座椅,正面墙上并排挂着大英帝国的“米”字旗和大清帝国的黄龙旗,侧面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地图。林若翰走进来,见这里尚空无一人。他心想,自己来得太早了,便踱进旁边的休息室去,却发现中方定界委员王存善和他的随员、通事都已经等在休息室,而东道主骆克辅政司还没有到,只有港府的通事和侍者在陪着他们。
王存善看见林若翰进来,便立起身,拱手一揖,说道:“啊,林大人!昨天敝人到港,承蒙林大人屈尊相迎,多谢,多谢!”
“哪里,哪里,王大人大客气了,”林若翰忙还礼道,“英、中两国友好邦交,王大人莅临本港,敝人应尽地主之谊嘛!王大人请坐!”
“林大人请!”王存善再谦让一番,这才都坐了下来。
王存善年纪在五十上下,矮矮的个子,土黄色面皮,淡眉细眼,窄鼻梁,薄嘴唇,蓄着两撇“八”字胡;头戴染貂暖帽,蓝色明玻璃顶子,身穿驼色拱壁暗纹官袍,补服上绣着云雁,是为四品官服。此人奉两广总督谭钟麟之命,出任中方定界委员,前来香港与英方谈判,这一使命举足轻重,但他本身的官衔却只是一名“候补道”。林若翰凭着多年在官场周旋的经验,自然知道:大清国的官员,未必都是走的科举正途,按照朝廷的捐官条例,也可以花钱买官,那些在科场屡试不中或者胸无点墨根本不敢进考场的人如果想过官瘾,拿出一笔银子照样做得了官。捐官最高可以做到道员,各省都设督粮、盐法二道,由道员各司其职,地位不算低,权力也不算小了。无奈道员的实缺有限,僧多粥少,所以事实上捐班“道员”很难真正享受正牌道员的地位和权利,花钱买了个头衔而又无处安插的人便只好做“候补道”,他们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官职,只能翘首以望地傻等着补缺,在等待之中有时候接受某项委差,替上司去跑跑腿,交差之后仍然继续“候补”,没着没落地挂在半空,中看不中吃的样子货而已。广东候补道王存善此番出任定界委员,便是这么一个临时性角色,虽然穿着四品官服,却比起谭嗣同的四品军机章京、康有为的六品工部主事都差得远了。林若翰事先已经把王存善的身分咨询得清清楚楚,心里便看不起他,所以并不尊称他“道台”,只含含糊糊地叫一声“王大人”也就罢了。而相比之下,林若翰本人却又连这位“候补道”还不如,他虽然填写了太平绅士候选人的审查表格交了上去,但至今还未获批准,自然不能算数;现在奉命参加定界谈判,却又没有一个正式头衔,定界委员只有一名,由骆克挂了帅印,担任翻译的是港府的专职通事,他林若翰算个什么呢?名不正而言不顺,虽非滥竿却只能充数。但王存善并不了解他的底细,见他皓首银须,衣冠楚楚,不敢小看,而洋人又不兴顶戴补服,也弄不清楚是何官职,便也就含含糊糊地称他“林大人”了。
现在,主帅骆克还未出场,这两位赝品“大人”倒是旗鼓相当,不忍枯坐,便攀谈起来。
“林大人,”王存善道,“敝人在正月十七便奉谭制台宪命,准备来港谈判,与贵方往来照会多通,直到月底才得到明确答复,定下日期,所以敝人来港也推迟了十多天,与林大人相见恨晚哪!”
“是啊,幸会,幸会!”林若翰嘴里应付着,心里却在想:听他这番话,表面上很客气,其实却暗含埋怨英方办事拖拉之意,又似乎想刺探英方的准备情况。林若翰当然知道,早在去年《专条》签字、换约之后,中国总理衙门就已经致函窦纳乐,催促他报告英国政府,请急速派员会同中方委员勘定租借地的北部陆界,而由于种种原因,英国政府并没有采取行动,一拖再拖,直到中方任命王存善为定界委员之后,来电催促早日谈判,卜力总督又拖了十多天,才在前天任命骆克为英方定界委员。这在中方看来,一定觉得不可思议:既然英国人那么急于展拓香港界址,为什么签约之后却迟迟不予接管?连定界还要让中方频频催促,久久等待,好像中国的土地多得没处扔,非要拱手送给英国不可,倒是怪事!王存善刚才所说的那番话,隐隐约约就是这个意思。林若翰虽然不是英方官员,却一向以“观察家”自诩,自去年窦纳乐与李鸿章谈判以来,就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何况近来又奉港督之命参预定界谈判和接管工作,自然对个中情由了如指掌,于是说:“王大人,两国疆士交涉,关系重大,是要慎重对待的。自从去年签约至今,两国政府尚有一些细节存有歧见,比如九龙寨城问题,中国税关问题,都悬而未决,致使定界谈判推迟至今,对此,王大人应该是清楚的!”
“哦!”王存善听他点出九龙寨城和中国税关两大问题,心里知道这将是谈判的两大障碍,便想再进一步探探口风,说道,“据我所知,谭制台去年就已向贵国驻广州领事馆提出十一项建议,其中说到:双方边界划定之后,九龙寨城的中国官员仍可执行其本身职务,但不会阻碍或插手香港方面的军事防卫事务;贵国政府既曾应允协助中国政府征收关税,所以现有税关也应与九龙寨城的中国官员管理办法大同小异。这些,都与《专条》的原则相符,那么,此次谈判似应以此为基础,不至于再有歧议了吧?”
“王大人未免过于乐观了,”林若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最近,窦纳乐公使照会贵国总理衙门,提出由港府代收鸦片关税,中国税关撤出香港、新租借地和邻近地方,而总理衙门却予以拒绝,所以歧议仍然存在,问题并没有解决。真正解决这两大问题,还要靠两国政府交涉,而此次谈判的主要议题是就边界进行磋商,如果能够顺利达成定界协议,王大人也就不虚此行了!”
王存善当然听得出,林若翰这是在提醒他:你这位委员的权力有限,管不了那么多事,不必揽得太宽,还是老老实实地商量边界这个具体问题吧!这当然让王存善心里很不舒服,但他又想:如果那些重大分歧都避而不谈,双方谈判还有什么可谈的呢?只须派几名工程人员,丈量土地、勘定界址就是了,那倒更省事!
王存善暗自思忖,默默不语。这时,香港政府辅政司兼定界委员骆克到了。
“司宪大人!”王存善和他的随员连忙站起身来,恭敬地打躬作揖。虽然王存善和骆克同为定界委员,双方对等谈判,但毕竟骆克在香港是实权在握的辅政司,地位仅次于总督,而且和总督一样拥有英国女王以“宝剑加肩”之礼授予的爵士头衔,这是捐班候补道王存善根本不能比拟的,见了骆克便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使用了下级对上级的尊称。
“王道,你来了?”西装革履的骆克面带微笑,也向他拱了拱手,却并不称他“王大人”,而称之为“王道”,犹如上级对待下级,熟悉中国官场礼仪习俗的骆克是有意这么做的,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地位,标志着即将开始的谈判并不平等。
双方进入会议厅,分宾主入座,谈判正式开始。
“诸位,”骆克首先致词,“今天,王道光临本港辅政司署,令我深感荣幸,并表示竭诚欢迎!去年6月9日,由大英帝国驻华公使窦纳乐阁下和大清帝国大学士李鸿章阁下、礼部尚书许应骙阁下共同签订了《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并且于去年8月6日由大英帝国首相兼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侯爵和大清帝国出使英、意、比国公使罗丰禄阁下在伦敦换约,《专条》已于去年7月1日生效。这一历史性文件,标志着英、中两国的友好合作关系进入了令人振奋的新阶段,对于香港的安全保卫和经济发展都具有重大意义。现在,我和王道受各自国家政府的委托,共同商定新租借地的边界,我相信,只要双方本着和平友好的诚意,去克服可能出现的困难,一定会圆满完成这一使命,尽快划定两国边界,使两国人民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骆克一口流利的汉语,无须翻译,王存善也听得清清楚楚,双方的通事便省却了口译,只作笔录。王存善听着他这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心想:英国远离中国几万里,边界怎么划也划不到这里来,既然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