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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的。”这敬济又不要中秋儿,两头来回只教薛嫂儿走。他娘张氏向玳安说:“哥哥,你到家拜上你大娘,你家姐儿们多,也不稀罕这个使女看守哥儿。既是与了大姐房里好一向,你姐夫已是收用过了他,你大娘只顾留怎的?”玳安一面到家,把此话对月娘说了。月娘无言可对,只得把元宵儿打发将来。敬济收下,满心欢喜,说道:“可怎的也打我这条道儿来?”正是:
饶你奸似鬼,吃我洗脚水。
按下一头。单说李知县儿子李衙内,自从清明郊外看见吴月娘、孟玉楼两人一般打扮,生的俱有姿色,知是西门庆妻小。衙内有心,爱孟玉楼生的长挑身材,瓜子面皮,模样儿风流俏丽。原来衙内丧偶,鳏居已久,一向着媒妇各处求亲,都不遂意。及见玉楼,便觉动心,但无门可入,未知嫁与不嫁,从违如何。不期雪娥缘事在官,已知是西门庆家出来的,周旋委曲,在伊父案前,将各犯用刑研审,追出赃物数目,望其来领。月娘害怕,又不使人见官。衙内失望,因此才将赃物入官,雪娥官卖。至是衙内谋之于廊吏何不韦,径使官媒婆陶妈妈来西门庆家访求亲事,许说成此门亲事,免县中打卯,还赏银五两。
这陶妈妈听了,喜欢的疾走如飞,一日到于西门庆门首。来昭正在门首立,只见陶妈妈向前道了万福,说道:“动问管家哥一声,此是西门老爹家?”来昭道:“你是那里来的?老爹已下世了,有甚话说?”陶妈妈道:“累及管家进去禀声,我是本县官媒人,名唤陶妈妈,奉衙内小老爹钧语,分付说咱宅内有位奶奶要嫁人,敬来说亲。”那来昭喝道:“你这婆子,好不近理!我家老爹没了一年有余,止有两位奶奶守寡,并不嫁人。常言疾风暴雨,不入寡妇之门。你这媒婆,有要没紧,走来胡撞甚亲事?还不走快着,惹的后边奶奶知道,一顿好打。”那陶妈妈笑道:“管家哥,常言官差吏差,来人不差。小老爹不使我,我敢来?嫁不嫁,起动进去禀声,我好回话去。”来昭道:“也罢,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少待片时,等我进去。两位奶奶,一位奶奶有哥儿,一位奶奶无哥儿,不知是那一位奶奶要嫁人?”陶妈妈道:“衙内小老爹说,清明那日郊外曾看见来,是面上有几点白麻子的那位奶奶。”
来昭听了,走到后边,如此这般告诉月娘说:“县中使了个官媒人在外面。”倒把月娘吃了一惊,说:“我家并没半个字儿迸出,外边人怎得晓的?”来昭道:“曾在郊外,清明那日见来,说脸上有几个白麻子儿的。”月娘便道:“莫不孟三姐也‘腊月里罗卜——动人心’?忽剌八要往前进嫁人?正是‘世间海水知深浅,惟有人心难忖量’”。一面走到玉楼房中坐下,便问:“孟三娘,奴有件事儿来问你,外面有个保山媒人,说是县中小衙内,清明那日曾见你一面,说你要往前进。端的有此话么?”看官听说,当时没巧不成话,自古姻缘着线牵。那日郊外,孟玉楼看见衙内生的一表人物,风流博浪,两家年甲多相仿佛,又会走马拈弓弄箭,彼此两情四目都有意,已在不言之表。但未知有妻子无妻子,口中不言,心内暗度:“男子汉已死,奴身边又无所出。虽故大娘有孩儿,到明日长大了,各肉儿各疼。闪的我树倒无阴,竹篮儿打水。”又见月娘自有了孝哥儿,心肠改变,不似往时,“我不如往前进一步,寻上个叶落归根之处,还只顾傻傻的守些甚么?到没的担阁了奴的青春年少。”正在思慕之间,不想月娘进来说此话,正是清明郊外看见的那个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愧,口里虽说:“大娘休听人胡说,奴并没此话。”不觉把脸来飞红了,正是:
含羞对众休开口,理鬓无言只揾头。
月娘说:“此是各人心里事,奴也管不的许多。”一面叫来昭:“你请那保山进来。”来昭门首唤陶妈妈,进到后边见月娘,行毕了礼数,坐下。小丫鬟倒茶吃了。月娘便问:“保山来,有甚事?”陶妈妈便道:“小媳妇无事不登三宝殿,奉本县正宅衙内分付,说贵宅上有一位奶奶要嫁人,讲说亲事。”月娘道:“俺家这位娘子嫁人,又没曾传出去,你家衙内怎得知道?”陶妈妈道:“俺家衙内说来,清明那日,在郊外亲见这位娘子,生的长挑身材,瓜子面皮,脸上有稀稀几个白麻子,便是这位奶奶。”月娘听了,不消说就是孟三姐了。于是领陶妈妈到玉楼房中明间内坐下。
等勾多时,玉楼梳洗打扮出来。陶妈妈道了万福,说道:“就是此位奶奶,果然话不虚传,人材出众,盖世无双,堪可与俺衙内老爹做个正头娘子。”玉楼笑道:“妈妈休得乱说。且说你衙内今年多大年纪?原娶过妻小没有?房中有人也无?姓甚名谁?有官身无官身?从实说来,休要捣谎。”陶妈妈道:“天么,天么!小媳妇是本县官媒,不比外边媒人快说谎。我有一句说一句,并无虚假。俺知县老爹年五十多岁,止生了衙内老爹一人,今年属马的,三十一岁,正月二十三日辰时建生。见做国子监上舍,不久就是举人、进士。有满腹文章,弓马熟闲,诸子百家,无不通晓。没有大娘子二年光景,房内止有一个从嫁使女答应,又不出众。要寻个娘子当家,敬来宅上说此亲事。若是咱府上做这门亲事,老爹说来,门面差摇,坟茔地土钱粮,一例尽行蠲免,有人欺负,指名说来,拿到县里,任意拶打。”玉楼道:“你衙内有儿女没有?原籍那里人氏?诚恐一时任满,千山万水带去,奴亲都在此处,莫不也要同他去?”陶妈妈道:“俺衙内身边,儿花女花没有,好不单径。原籍是咱北京真定府枣强县人氏,过了黄河不上六七百里。他家中田连阡陌,骡马成群,人丁无数,走马牌楼,都是抚按明文,圣旨在上,好不赫耀吓人。如今娶娘子到家,做了正房,过后他得了官,娘子便是五花官诰,坐七香车,为命妇夫人,有何不好?”这孟玉楼被陶妈妈一席话,说得千肯万肯,一面唤兰香放桌儿,看茶食点心与保山吃。因说:“保山,你休怪我叮咛盘问。你这媒人们说谎的极多,奴也吃人哄怕了。”陶妈妈道:“好奶奶,只要一个比一个。清自清,浑自浑,好的带累了歹的。小媳妇并不捣谎,只依本分做媒。奶奶若肯了,写个婚帖儿与我,好回小老爹话去。”玉楼取了一条大红段子,使玳安交铺子里傅伙计写了生时八字。吴月娘便说:“你当初原是薛嫂儿说的媒,如今还使小厮叫将薛嫂儿来,两个同拿了贴儿去,说此亲事,才是礼。”不多时,使玳安儿叫了薛嫂儿来,见陶妈妈道了万福。当行见当行,拿着贴儿出离西门庆家门,往县中回衙内话去。一个是这里冰人,一个是那头保山,两张口四十八个牙,这一去管取说得月里嫦娥寻配偶,巫山神女嫁襄王。
陶妈妈在路上问薛嫂儿:“你就是这位娘子的原媒?”薛嫂道:“便是。”陶妈妈问他:“原先嫁这里,根儿是何人家的女儿?嫁这里是女儿,是再婚?”这薛嫂儿便一五一十,把西门庆当初从杨家娶来的话告诉一遍。因见婚贴儿上写“女命三十七岁,十一月二十七日子时生”,说:“只怕衙内嫌年纪大些,怎了?他今才三十一岁,倒大六岁。”薛嫂道:“咱拿了这婚贴儿,交个过路的先生,算看年命妨碍不妨碍。若是不对,咱瞒他几岁儿,也不算说谎。”
二人走来,再不见路过响板的先生,只见路南远远的一个卦肆,青布帐幔,挂着两行大字:“子平推贵贱,铁笔判荣枯;有人来算命,直言不容情。”帐子底下安放一张桌子,里面坐着个能写快算灵先生。这两个媒人向前道了万福,先生便让坐下。薛嫂道:“有个女命累先生算一算。”向袖中拿出三分命金来,说:“不当轻视,先生权且收了,路过不曾多带钱来。”先生道:“请说八字。”陶妈妈递与他婚帖看,上面有八字生日年纪,先生道:“此是合婚。”一百捏指寻纹,把算子摇了一摇,开言说道:“这位女命今年三十七岁了,十一月廿七日子时生。甲子月,辛卯日,庚子时,理取印绶之格。女命逆行,见在丙申运中。丙合辛生,往后大有威权,执掌正堂夫人之命。四柱中虽夫星多,然是财命,益夫发福,受夫宠爱,这两年定见妨克,见过了不曾?”薛嫂道:“已克过两位夫主了。”先生道:“若见过,后来好了。”薛嫂儿道:“他往后有子没有?”先生道:“子早哩。直到四十一岁才有一子送老。一生好造化,富贵荣华无比。”取笔批下命词四句道:
娇姿不失江梅态,三揭红罗两画眉。会看马首升腾日,脱却寅皮任意移。
薛嫂问道:“先生,如何是‘会看马首升腾日,脱却寅皮任意移’?这两句俺每不懂,起动先生讲说讲说。”先生道:“马首者,这位娘子如今嫁个属马的夫主,才是贵星,享受荣华。寅皮是克过的夫主,是属虎的,虽是宠爱,只是偏房。往后一路功名,直到六十八岁,有一子,寿终,夫妻偕老。”两个媒人说道:“如今嫁的倒果是个属马的,只怕大了好几岁,配不来。求先生改少两岁才好。”先生道:“既要改,就改做丁卯三十四岁罢。”薛嫂道:“三十四岁,与属马的也合的着么?”先生道:“丁火庚金,火逢金炼,定成大器,正合得着。”当下改做三十四岁。
两个拜辞了先生,出离卦肆,径到县中。门子报入,衙内便唤进陶、薛二媒人,旋磕了头。衙内便问:“那个妇人是那里的?”陶妈妈道:“是那边媒人。”因把亲事说成,告诉一遍,说:“娘子人才无比的好,只争年纪大些。小媳妇不敢擅便,随衙内老爹尊意,讨了个婚贴在此。”于是递上去。李衙内看了,上写着“三十四岁,十一月廿七日子时生”,说道:“就大三两岁,也罢。”薛嫂儿插口道:“老爹见的是,自古道,妻大两,黄金长;妻大三,黄金山。这位娘子人材出众,性格温柔,诸子百家,当家理纪,自不必说。”衙内道:“我已见过,不必再相。只择吉日良时,行茶礼过去就是了。”两个媒人禀说:“小媳妇几时来伺候?”衙内道:“事不迟稽迟,你两个明日来讨话,往他家说。”每个赏了一两银子,做脚步钱。两个媒人欢喜出门,不在话下。
这李衙内见亲事已成,喜不自胜,即唤廊吏何不韦来商议,对父亲李知县说了。令阴阳生择定四月初八日行礼,十五日准娶妇人过门。就兑出银子来,委托何不韦、小张闲买办茶红酒礼,不必细说。两个媒人次日讨了日期,往西门庆家回月娘、玉楼话。正是:
姻缘本是前生定,曾向蓝田种玉来。
四月初八日,县中备办十六盘羹果茶饼,一副金丝冠儿,一副金头面,一条玛瑙带,一副丁当七事,金镯银钏之类,两件大红宫锦袍儿,四套妆花衣服,三十两礼钱,其余布绢绵花,共约二十余抬。两个媒人跟随,廊吏何不韦押担,到西门庆家下了茶。
十五日,县中拨了许多快手闲汉来,搬抬孟玉楼床帐嫁妆箱笼。月娘看着,但是他房中之物,尽数都交他带去。原旧西门庆在日,把他一张八步彩漆床陪了大姐,月娘就把潘金莲房中那张螺钿床陪了他。玉楼交兰香跟他过去,留下小鸾与月娘看哥儿。月娘不肯,说:“你房中丫头,我怎好留下你的?左右哥儿有中秋儿、绣春和奶子,也勾了。”玉楼止留下一对银回回壶与哥儿耍子,做一念儿,其余都带过去了。到晚夕,一顶四人大轿,四对红纱灯笼,八个皂隶跟随来娶。玉楼戴着金梁冠儿,插着满头珠翠、胡珠子,身穿大红通袖袍儿,先辞拜西门庆灵位,然后拜月娘。月娘说道:“孟三姐,你好狠也!你去了,撇的奴孤另另独自一个,和谁做伴儿?”两个携手哭了一回。然后家中大小都送出大门。媒人替他带上红罗销金盖袱,抱着金宝瓶,月娘守寡出不的门,请大姨送亲,送到知县衙里来。满街上人看见说:“此是西门大官人第三娘子,嫁了知县相公儿子衙内,今日吉日良时娶过门。”也有说好的,也有说歹的。说好者,当初西门大官人怎的为人做人,今日死了,止是他大娘子守寡正大,有儿子,房中搅不过这许多人来,都交各人前进,甚有张主。有那说歹的,街谈巷议,指戳说道:“西门庆家小老婆,如今也嫁人了。当初这厮在日,专一违天害理,贪财好色,奸骗人家妻女。今日死了,老婆带的东西,嫁人的嫁人,拐带的拐带,养汉的养汉,做贼的做贼,都野鸡毛儿零撏了。常言三十年远报,而今眼下就报了。”旁人纷纷议论不题。
且说孟大姨送亲到县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