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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喝得烂醉而死的,”勃克·穆利根劈头就说,“一夸脱浓啤酒,就连国王也喜爱。哦,我得告诉你们多顿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最好的埃格林顿问。
威廉、莎士比亚股份有限公司。人民的威廉。详情可询:爱·多顿,海菲尔德寓所……
“真可爱!”勃克·穆利根情意绵绵地叹息说,“我问他,关于人们指责那位大诗人有鸡奸行为,他做何感想。他举起双手说,我们所能说的仅仅是,当时的生活中充满了欣喜欢乐。真可爱!
娈童。
“对美的意识使我们误人歧途,”沉浸在哀愁美中的贝斯特对正在变丑的埃格林顿说。
坚定的约翰严峻地回答道:
“博士可以告诉咱们那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能既吃了点心又还拿在手里。”
你这么说吗?难道他们要从我们——从我这里夺去美的标志——棕搁枝吗?
“还有对财产的意识,”斯蒂芬说,“他把夏洛克从他自己的长口袋里拽了出来。作为啤酒批发商和放高利贷者的儿子,他本人也是个小麦批发商和放高利贷的。当由于闹饥荒而引发那场暴动时,他手里存有十托德小麦。毫无疑问,向他借钱的那帮人是切特尔·福斯塔夫所说的信仰各种教派的人。他们都说,他公平交易。为了讨回几袋麦芽的款,他和同一个剧团的演员打官司,作为贷款的利息,索取对方的一磅肉。不然的话,奥布里所说的那个马夫兼剧场听差怎么能这么快地就发迹了呢?为了赚钱,他什么都干得出。女王的侍医、犹太佬洛佩斯那颗犹太心脏被活生生地剜出来,在上绞刑架之后,大解八块,紧接着就是一场对犹太人的迫害。这和夏洛克事件不谋而合。《哈姆莱特》和《麦克白》与有着焚烧女巫的嗜好的伪哲学家的即位赶在同一个时期。在《爱的徒劳》中,被击败的无敌舰队成了他嘲笑的对象。他的露天演出——也就是历史剧,在马弗京的一片狂热中,粉墨登场了。当沃里克郡的耶稣会士受审判后,我们就听到过一个门房关于暧昧不清的说法。‘海洋冒险号’从百慕大驶回国时,勒南所称赞过的以我们的美国堂弟帕齐·凯列班为主人公的那出戏写成了。继锡德尼之后,他也写了罄美的十四行诗组诗。关于仙女伊丽莎白(又名红发贝斯),那位胖处女授意而写成的《温莎的风流娘儿们》,就让哪位德国绅士耗用毕生心血去从洗衣筐的尽底儿上搜集吧,以便探明它的深邃含义。”
我觉得自己颇有领会。那么,把神学论理学语言学什么学掺合在一起再看看。撒着尿,撒了尿,撒着尿的,撒尿。
“证明他是个犹太人吧,”约翰·埃格林顿有所期待地将了一军,“你们学院的院长说他是个罗马天主教徒。”
“我应该受到抑制。”
“他是德国制造的——”斯蒂芬回答说,“是一位用法国磨光漆来涂饰意大利丑闻的高手。”
“一位拥有万众之心的人,”贝斯特先生提醒道,“柯尔律治说他是一位拥有万众之心的人。”
泛言之,人类社会中,让众人之间存在友情,乃是至关重要的。
“圣托马斯,”斯蒂芬开始说……
“为我等祈,”僧侣穆利根边瘫坐在椅子上,边呻吟道。
从那儿,他凄凉地吟起北欧古哀诗来:
“吻我屁股!我心脏的搏动!从今天起,咱们毁灭啦!咱们确实毁灭啦!”
大家各自泛出微笑。
“圣托马斯……”斯蒂芬笑眯眯地说,“那部卷帙繁多的书,我是从原文披阅并赞赏的。他是站在不同于马吉先生所提到的新维也纳学派的立场上,来谈乱伦的问题的。他以他持有的睿智而奇待的方法,把乱伦比作在情感方面的贪得无厌。他指出,血统相近者之间滋生的这种爱情,对于那些可能渴望它的陌生人,却贪婪地被抑制住了。基督教徒谴责犹太人贪婪,而犹太人是所有的民族中最倾向于近亲通婚的。这一谴责是愤怒地发出的。基督教戒律使犹太人成为巨富(对他们来说,正如对罗拉德派一样,风暴为他们提供了避难所),也用钢圈箍在他们的感情上。这些戒律究竟是罪恶还是美德,神老爹会在世界末日告诉我们的。然而一个人如此执着于债权,也同样会执着于所谓夫权。任何笑眯眯的邻居也不可去贪图他的母牛、他的妻子、他的碑文或公驴。
“或是他的母驴,”勃克·穆利根接着说道。
“温和的威尔遭到了粗暴的对待,”温和的贝斯特先生温和地说。
“哪个威尔呀?”勃克·穆利根亲切地打了句诨,“简直都掺混不清了。”
“活下去的意志,”约翰·埃格林顿用哲理解释道,“对威尔的遗孀——可怜的安来说,就是为了迎接死亡的遗嘱。”
“安息吧!”斯蒂芬祷告说。
当年雄心壮志何在?
早已烟消云散。
“尽管你们证明当时的床就像今天的汽车那样珍贵,而床上的雕饰也令七个教区感到惊异;却不能改变她——那蒙面皇后穿着青衣僵硬地挺在那次好的床上这一事实。在晚年,她跟那些传福音的打得火热——其中的一个跟她一道住在‘新地’大宅,共饮那由镇议会付款的一夸脱白葡萄酒。然而,他究竟睡在哪张床上,就不得而知了。她听说自己有个灵魂。她读(或者请旁人读给她听)他那些沿街叫卖的廉价小册子。她喜欢它们更甚于《温莎的风流娘儿们》。她每天晚上跨在尿盆上撒尿,驰想着《信徒长裤上的钩子和扣眼》以及《使最虔诚的信徒打喷嚏的最神圣的鼻烟盒》。维纳斯歪起嘴唇祷告着。内心的呵责。悔恨之心。这是一个精疲力竭的淫妇衰老后在寻觅着神的时代。”
“历史表示这是真实的,”编年学家埃格林顿引证说,“时代不断地更迭。然而一个人最大的仇敌乃是他自己家里的人和家族,这话是有可靠根据的。我觉得拉塞尔是对的。我们何必去管他的老婆或者父亲的事呢?依我说,只有家庭诗人才过家庭生活。福斯塔夫并不是个守在家里的人。我觉得这个胖骑士才是他所创造的绝妙的人物。”
瘦骨嶙嶙的他往椅背上靠了靠。出于羞涩,否定你的同族吧,你这个自命清高的人。他羞涩地跟那些不信神的人一道吃饭,还偷酒杯。这是住在阿尔斯特省安特里姆的一位先生这样嘱咐他的。每年四季结帐时就来找他。马吉先生,有位先生要来见您。我?他说他是您的父亲,先生。请把我的华兹华斯领进来。大马吉·马修进来了。这是个满脸皱纹、粗鲁、蓬头乱发的庄稼汉,穿着胯间有个前兜的紧身短裤,布袜子上沾了十座树林的泥污,手里拿着野生苹果木杖。
你自己的呢?他认得你那老头子——一个鳏夫。
我从繁华的巴黎朝临终前的她那肮脏的床头赶去。在码头上摸了摸他的手。他说着话儿,嗓音里含着新的温情。鲍勃·肯尼大夫在护理她。那双眼睛向我祝福,然而并不了解我。
“一个父亲,”斯蒂芬说,“在抑制着绝望情绪,这是无可避免的苦难。他是在父亲去世数月之后写的那出戏。这位头发开始花白、有着两个已届婚龄的女儿的年方三十五岁的男子,正当人生的中途,却已有了五十岁的人的阅历。倘若你认为他就是威登堡那个没长胡子的大学生,那么你就必须把他那位七十岁的老母看作淫荡的王后。不,约翰·莎士比亚的尸体并不在夜晚到处徘徊。它一小时一小时地腐烂下去。他把那份神秘的遗产留给儿子之后,就摆脱了为父的职责,开始安息了。卜伽丘的卡拉特林是空前绝后的一个自己认为有了身孕的男人。从有意识地生育这个意义上来说,男人是缺乏父性这一概念的。那是从唯一的父到唯一的子之间的神秘等级,是使徒所继承下来的。教会不是建立在乖巧的意大利智慧所抛给欧洲芸芸众生的那座圣母像上,而是建立在这种神秘上——牢固地建立在这上面。因为正如世界,正如大宇宙和小宇宙,它是建立在虚空之上,建立在无常和不定之上的。主生格和宾生格的母爱也许是人生中唯一真实的东西。父性可能是法律上的假定。谁是那位受儿子的爱戴,或是疼爱儿子的为人之父呢?”
你究竟要扯些什么呢?
我晓得。闭嘴。该死的。我自有道理。
越发。更加。再者。其后。
你注定要这么做吗?
“难以自拔的肉体上的耻辱使父子之间产生隔阂。世上的犯罪年鉴虽被所有其他乱伦与兽奸的记录所玷污,却几乎还没记载过这类越轨行为。子与母、父与女、姐妹之间的同性恋,难以说出口的爱,侄子与祖母,囚犯与钥匙孔,皇后与良种公牛。儿子未出世前便损害了美。出世之后,带来痛苦,分散爱情,增舔操劳。他是个新的男性:他的成长乃是他父亲的衰老;他的青春乃是他父亲的妒嫉;他的朋友乃是他父亲的仇敌。”
在王子街上,我想过此事。
“在自然界,是什么把这二者结合起来的呢?是盲目发情的那一瞬间。”
我是个父亲吗?倘若我是的话?
皱缩了的、没有把握的手。
“非洲的撒伯里乌,野生动物中最狡猾的异教的开祖,坚持说,圣父乃是他自己的圣子。没有不能驾御的语言的斗犬阿奎那驳斥了他。那么,倘若没有儿子的父亲就不成其为父亲,那么没有父亲的儿子能成真为儿子吗?当拉特兰·培根·南安普敦·莎士比亚或错误的喜剧里的另一个同名诗人撰写《哈姆莱特》的时候,他不仅是自己的儿子之父,而且还由于他不再是儿子了,他就成为、自己也感到成为整个家庭之父——他自己的祖父之父,他那末出世的孙儿之父。顺便提一下,那个孙儿从未诞生过,因为照马吉先生的理解,大自然是讨厌完美无缺的。”
埃格林顿两眼洋溢着喜悦,羞怯而恍然似有所悟地抬头望着。这个愉快的清教徒隔着盘绕在一起的野蔷薇,乐呵呵地望着。
恭维一番。极偶然地。然而恭维一番吧。
“他本人就是他自己的父亲,”儿子穆利根喃喃自语。“且慢。我怀孕了。我脑中有个尚未出世的娃娃。明智女神雅典娜!一出戏!关键在于这出戏!让我分娩吧!”
他用那双接生的手抱住自已突出的前额。
“至于他的家庭,”斯蒂芬说,“他母亲的名字还活在亚登森林里。她的死促使他在《科利奥兰纳斯》中写出伏伦妮姬的场景。《约翰王》中少年亚瑟咽气的场面就描述了他的幼子之死。身着丧服的哈姆莱特王子是哈姆奈特·莎士比亚。我们晓得《暴风雨》、《配力克里斯》、《冬天的故事》中的少女们都是谁。埃及的肉锅克莉奥佩特拉和克瑞西达以及维纳斯都是谁,我们也猜得出。然而他的眷属中还有一个被记载下来的人。”
“情节变得复杂啦,”约翰·埃格林顿说。
公谊会教徒-图书馆长震颤着,悄悄地走了进来。颤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很快地颤着,颤着,颤着。
门关上了。斗室。白昼。
他们倾听着。三个。他们。
我、你、他、他们。
来吧,开饭啦。
斯蒂芬
他有三个弟兄,吉尔伯持、埃德蒙、理查。吉尔伯特进入老年后,对几个绅士说,有一次他去望弥撒,教堂收献金的送了他一张免票。于是他就去了,瞅见他哥哥——剧作家伍尔在伦敦上演一出打斗戏,背上还骑着个男人。戏园子里的香肠吉尔伯特吃得可开心啦。哪儿也见不到他。然而可爱的威廉却在作品里记下了一个埃德蒙和一个理查。
马吉·埃格林、约翰
姓名!姓名有什么意义?
贝斯特
理查就是我的名字,你晓得吗?我希望你替理查说句好话。要知道,是为了我的缘故。
(笑声)
勃克·穆利根
(轻柔地,渐弱)
于是,医科学生迪克
对他的医科同学戴维说了……
斯蒂芬
他笔下的黑心肠的三位一体——那帮恶棍扒手:伊阿古、罗锅儿理查和《李尔王》中的爱德蒙,其中两个的名字都跟他们那坏蛋叔叔一样。何况当他写成或者正在撰写这最后一部戏的时候,他的胞弟爱德蒙正奄奄一息地躺在萨瑟克。
贝斯特
我巴不得爱德蒙遭殃,我不要理查这个名字……
(笑声)
公谊会教徒利斯特
(恢复原速)可是他偷去了我的好名声……
斯蒂芬
(渐快)他把自己的名字——威廉这个美好的名字,隐藏在戏里。这出戏里是配角,那出戏里又是丑角。就像从前的意大利画家在画布的昏暗角落里画上了自己的肖像似的,他在满是“威尔”字样的《十四行诗